“每個人物的喘氣聲和腳步聲都不一樣，好幾十種槍支聲音、特性也要了解，遠了咱就用狙擊槍，近了就用霰彈槍，火拼的時候就用射速快的步槍和沖鋒槍……”這是劉曉柱在分享一款游戲的操作經驗。這樣的對話時常發生，劉曉柱對找上門來的新人總是來者不拒，將自己的經驗和盤托出。

與眾不同的是，劉曉柱打游戲的時候沒有畫面。整個游戲里能感受到的只有各種各樣的音效，包括立體環繞的腳步聲、槍聲、喘息聲，以及遠方不時出現的呼嘯風聲和潺潺水聲，所有的操作都在黑屏上完成。

劉曉柱是一名盲人推拿師，打游戲是他的副業。在第一屆HESL視障者電子競技聯賽上，他帶領的團隊拿下了冠軍。對全國1730萬視力障礙人士來說，玩游戲已經難以想象，參加電競比賽更是近乎天方夜譚。劉曉柱奪冠的消息傳出，一眾視障者慕名前來“拜師”，體驗這款視障版槍戰游戲。

每年10月15日是國際盲人日，由世界盲人聯盟于1984年確立。如今，電子競技、網絡直播、脫口秀等新興職業也成為盲人群體的選項。

找回曾經的快樂

2020年底，劉曉柱所開的推拿店因為疫情停工，日常娛樂活動只有聽歌的他感到單調，直到聽說一款視障者游戲《榮耀戰場》。游戲內容是他早有耳聞但由于看不見而一直沒能體驗的“吃雞”（團體槍戰游戲，最后勝利的隊伍稱為吃雞）。失明前便喜歡玩游戲的劉曉柱迫不及待地想體驗一把。

進入游戲，劉曉柱的角色站在門前一度找不到邁入的方向。由于沒有槍戰游戲經驗，又沒有畫面支撐，腳步聲、槍聲等從四面八方襲來時，劉曉柱懵了，一切都那么引人入勝，卻操作無門。他甚至連腳步聲都很難分清是從前面還是后面傳來的，“更不要說如果左邊來了個人該如何操作了”。

或許如他所說，實在是因為沒有其他娛樂活動可以“消磨時間”。他開始鉆研游戲技術，自己琢磨不出來便找游戲排名靠前的人學習，先采取第一人稱OB視角（Observer，電子競技中常用的觀察者縮寫）進行觀戰，仔細聽其他玩家的操作，然后加他們好友私下請教。卸下自己打游戲時的緊張和操作壓力后，旁觀的劉曉柱逐漸摸到了基礎操作的竅門，聽聲辨位能力也大大提升：“腳步聲在額頭前方就是前面來人，如果聲音像是在腦袋里面發出的就是后面來人。”

停工的幾個月里，劉曉柱在游戲里找回了曾經的快樂，他表示自己視力正常時都沒有這么狂熱，“可能現在就這一款游戲了”。四個月后，他打到了服務器的最高段位積分：“我覺得自己打游戲還是有天賦的。”

2021年7月，這款游戲的發行公司心智互動聯合科大訊飛舉辦了第一屆HESL視障者電子競技聯賽，這是國內首個視障者電競聯賽，比賽的內容便是這款槍戰游戲。劉曉柱拉上兩個朋友組隊報名，戰隊名為“笑容”。所有成員都是盲人按摩師，來自天南海北，他們報名時按摩店已經恢復營業，為了備戰一個月后的比賽，三名成員只能在晚上十一點下班后開始訓練，一直練到凌晨三點鐘。然而，第一場比賽笑容戰隊就被打懵了，不要說贏得比賽，連擊倒一個對手都成了奢求。接連三場都是如此。

隊長劉曉柱一邊鼓勵兩位內向的隊友，一邊在全職工作和比賽訓練之余分析問題，尋找解決方案，比如個人操作上，有人從背后偷襲時不能站著不動，可以邊往前走邊翻滾，或者想辦法挪到對方的背后。團隊戰術也要改變，三個人不能分散，而是要抱團走在一起，傷重的走后面，有八倍鏡、治療包等裝備的人走前面。

在戰術執行方面，劉曉柱不容許任何疏漏：“要打到頂尖水準就得天天練，形成肌肉記憶——無論別人在什么位置，聽到腳步聲或呼吸聲后，都能像電腦程序一樣自動作出反應。”

重整旗鼓的笑容戰隊從第四場比賽開始逆轉局勢，連勝四場，并在第二輪遇到輸過的三支隊伍時成功復仇，晉級16強。

帶著大家的期待

盲人主播白馬也組隊報名了比賽，隊名為“龍虎風云”。白馬來自遼寧，成年后因疾病失去視力。他曾經也是一名盲人按摩師，生活由按摩、休息、發呆、睡覺幾個部分組成。2017年的一次視障者游戲測試為他帶來了新的機會。

那是一款跟隨故事線闖關類型的游戲。團隊在網上公開招募20名測試者，白馬成為了二十分之一。去之前，白馬也對游戲存疑，但真正上手后，他發現盲人游戲是可行的：“原來就是和現實中一樣，聽聲辨位，再通過一些簡單的手勢去操作，完成游戲任務。”兩個月后的一個早上，白馬成為該平臺首批安裝游戲的人之一。他在游戲里找到了自己的第二家園，按摩工作之余有了新盼頭。

接觸視障游戲后，白馬建立起了自己的游戲公會，帶領大家一起做游戲任務，還組織了不少線上活動，在圈內頗有名氣。2019年2月，上述公司計劃推出視障者社交平臺，白馬受邀成為首批主播之一：“我的想法很簡單，看自己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直播，找到一份喜歡的工作，同時證明盲人在直播時代也能成為主角。”

白馬在HESL視障者電子競技聯賽總決賽上擔任解說。 （受訪者供圖/圖）

白馬的直播成功了。他的分享內容從游戲到生活貼士，最初的游戲公會粉絲轉換成直播粉絲，在直播中與白馬交流心得。半年后，白馬感覺時間不夠用了，他在家人的支持下離開按摩行業，轉型成為全職主播。

“很多盲人很少邁出按摩店，生活圈子也小。一次在直播間玩誰是臥底時，有人將‘肯德基’描述成在地上跑、帶翅膀的動物。”白馬向南方周末說道，“這聽起來搞笑，但對我來講特別心酸。所以我會有意識地整合最新的新聞動態，希望自己的直播能幫助他們跟上時代，邁出嘗試的腳步。”

與笑容戰隊一樣，龍虎風云戰隊的三位隊員都有主職工作，白馬是主播，另外兩人一位是歌手，一位是調音師，他們利用業余時間訓練。白馬告訴南方周末，他們訓練的一個重點是走地圖，需要將地圖走遍并熟記于心，憑借標志性聲音辨認位置：“聽到青蛙聲就是離水塘特別近，有電話鈴聲就是到實驗室了。走習慣后就像回家走路一樣，知道在什么位置該怎么走、是否轉彎，也會將一些很少有人去的區域定為聚集點。”

“全部教給他們”

笑容戰隊最初的目標是“打進16強，拿到游戲禮包”。真的進入16強后，劉曉柱和隊友們打出了自信，將目標改為奪冠。淘汰賽階段，笑容戰隊在戰術上已經沒有太多的變化空間，劉曉柱囑咐隊友調整好心態，要迅速從原本積分制的一局對決走出來，適應三局兩勝的賽制。

盡管劉曉柱此前從未經歷過大型賽事，初當教練卻抓住了重點。笑容戰隊在淘汰賽階段一路2:0晉級四強，獲得決賽資格。決賽不再是線上，而是落地在合肥科大訊飛全球1024開發者節現場，笑容戰隊和龍虎風云戰隊都進入了四強，獲得線下參賽資格。收到前往合肥的邀請后，劉曉柱背著一個布口袋就踏上了前往安徽的火車，這是他第一次踏出山東省。

半決賽和總決賽在同一天進行，現場圍滿了觀賽者，還有不少觀眾在線上聽比賽直播。第一場比賽，劉曉柱由于緊張滿手是汗，戴上了隊友給他的吃雞手套。這副手套沒有起到理想作用，反而讓劉曉柱失去了操作的感覺。第一局比賽后他就摘下了手套。第二場比賽剛開始，他便擊倒了一個對手。笑容戰隊以2：0的成績順利晉級。

白馬（蹲著左一）與劉曉柱（站著左三）等四強選手與工作人員在HESL視障者電子競技聯賽總決賽上的合影。（受訪者供圖/圖）

另一場半決賽上，龍虎風云戰隊惜敗，沒能晉級冠軍爭奪賽，但白馬沒有垂頭喪氣，而是成為了總決賽的解說。總決賽上，笑容戰隊又是1：0首先取下賽點。最后一戰，笑容戰隊在劉曉柱的帶領下堅持抱團戰術，接連擊倒兩個對手，最終取得了冠軍。

第一屆視障者電競比賽結束后，視障游戲迎來了更多玩家，用戶編號從6萬擴充到了10萬。其中不少新玩家找衛冕冠軍劉曉柱求教。“他們來問我我就會全部教給他們。”劉曉柱說，“我不怕別人技術高，我已經拿過冠軍了。”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陸宇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