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芬稱“右眼近乎失明”,做手術的醫生把她告了

導讀11月24日下午2點40分,武漢愛爾眼科醫院副院長王勇訴武漢市中心醫院急診科主任艾芬名譽權糾紛一案在武漢市江岸區人民法院開庭。艾芬對愛爾...

11月24日下午2點40分,武漢愛爾眼科醫院副院長王勇訴武漢市中心醫院急診科主任艾芬名譽權糾紛一案在武漢市江岸區人民法院開庭。

艾芬對愛爾眼科的維權已持續了693天。2020年12月30日,艾芬在其微博發文,首次提到自己視網膜脫落,“右眼近乎失明”。艾芬稱,2020年5月,因自己視力明顯下降,經熟人介紹,到武漢愛爾眼科治療。因右眼有白內障,艾芬在武漢愛爾眼科醫院接受了人工晶體植入手術,王勇是艾芬的主刀醫生。2020年10月,艾芬被診斷為右眼視網膜脫落。艾芬認為,自己白內障很輕,愛爾眼科沒必要給自己做這個手術,并質疑愛爾眼科沒有進行眼底檢查,沒有發現自己視網膜周邊存在的問題,使自己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

從最初維權到現在,每一天,艾芬都會在微博發布與愛爾眼科相關的內容,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質疑王勇用錯誤的治療方案傷害了自己的眼睛。

許多人關注艾芬何時會起訴愛爾眼科,但是王勇先起訴了艾芬。5月9日,艾芬作為被告收到原告王勇的民事起訴狀。艾芬說,沒有想到王勇會起訴自己,但是自己會積極應訴。開庭這天,艾芬自己在庭上宣讀了答辯狀,宣讀時間1個小時左右。

本案未當庭宣判,將擇期宣判。

艾芬告人反成被告。圖/受訪者提供

不公開審理

還未開庭,艾芬已經對這場訴訟有了失望。

7月15日,艾芬向法院遞交了申請書,請求法院對該案的庭審過程進行直播、錄播,被法院拒絕。11月17日,艾芬收到法院傳票,得知案件將不公開開庭進行審理,不允許旁聽。

開庭前,艾芬連續幾天在微博和朋友圈質疑法院為何不公開庭審。11月22日,艾芬還向法院遞交申請,申請該案審判長回避。庭審現場,艾芬得知王勇于7月4日就向法院遞交了不公開庭審的申請。

在艾芬看來,這起案件的公開審理至關重要。她說,“我希望通過公開審理,還原我在愛爾眼科整個治療的真實經過,讓所有人都來看一看是非曲直,到底我在網絡上的發聲有沒有道理,到底愛爾眼科在我的整個治療過程中有沒有錯誤的地方。”

這與艾芬一直以來維權的訴求緊密相關,“我要的是真相,我要的是讓所有人知道愛爾是怎么治療患者的,當患者出現問題時,是怎么和患者溝通,又是怎么在患者維權時設置障礙的。”艾芬說,她想避免讓更多人受到傷害,這才是她的目的,賠償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因為眼睛已經回不來了。

從司法角度,艾芬希望公開審理的愿望較難實現。北京瀛臺律師事務所律師王正陽曾參與代理多個公眾人物的名譽權糾紛案件,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民事訴訟的主旋律是公開審理,而涉及國家秘密或者個人隱私的,則是不公開審理,“其實名譽權糾紛案件,基本上很少會公開審理”。

王正陽說,名譽權案件中,通常一方具有一定影響力或知名度,這種情況下如果主張名譽權侵權,一定是某一方認為自己的社會評價降低,一般都會涉及個人隱私,所以法院可以以案件涉及個人隱私為由,依法不公開審理。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就王勇訴艾芬名譽權糾紛一案致電王勇,王勇稱自己不參加此次庭審,其他問題不便回復。

愛爾眼科方面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王勇醫生起訴艾芬,是出于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而做出的一種選擇,愛爾支持王勇醫生依法維權,以保護醫生人格權和職業尊嚴免受侵犯。愛爾眼科還表示,“2020年12月31日至今,艾芬在微博等網絡平臺上發表了大量不實陳述和攻擊性、侮辱性言論,甚至以不實隱私侮辱女性醫務工作者,誤導輿論不斷發酵,嚴重損害醫院和醫務工作者的聲譽,造成惡劣影響。”

圍繞著醫學糾紛的名譽權官司

艾芬發布的2200余條微博,絕大多數都與愛爾眼科相關。每天睡覺前,艾芬會用一兩個小時收集信息,整理資料,在微博編輯好內容后存到草稿箱里,第二天早上醒來就發出去。庭審當天清晨,艾芬也發了三條微博。

在艾芬最初發布的微博里,有許多針對王勇個人的評論。“一個眼科專家,理論知識說起來頭頭是道,可他在臨床實踐中卻不愿意把理論知識相結合,甚至在給患者治療過程中選擇與自己掌握的理論知識背道而馳的方案。當患者治療出現問題之后,他又進行百般狡辯。這是怎樣的一種扭曲的心理狀態?”“王勇院長,我這樣的醫務人員你都要忽悠,可見你騙術是多么駕輕就熟、爐火純青、膽大包天!”“王勇,說一套做一套、撒謊不眨眼的醫療詐騙犯!繼續冠冕堂皇地出來招搖撞騙!”

這些句子都被放進了王勇對艾芬的起訴狀。根據起訴狀,王勇認為,艾芬自2021年2月9日以來至今,頻繁在微博通過其個人賬號公開發布針對自己的極具侮辱性的言論及不實信息,蓄意詆毀,濫用公眾影響力,“其種種行為已明顯構成故意侵權”。王勇稱,艾芬的侵權行為給自己帶來極大的精神痛苦。

艾芬說,這些語句在自己所有微博里占的比例很少,大多是在去年年初寫的,當時處于非常氣憤的狀態,右眼又幾乎瞎了。這些憤怒的語言后來寫進王勇起訴艾芬的事實與理由,艾芬說自己不后悔,“我覺得任何一個正常的人,都會很生氣。如果王勇在整個醫療生涯中對別的患者也是這樣做,那我覺得我罵他幾句與他的所作所為相比,不值一提。”

艾芬代理律師認為,艾芬的行為不構成名譽權侵權。“艾芬在網絡上發布的言論都是有原因的,是因為王勇對艾芬進行手術時,整個過程存在過錯,而且王勇拒不承認相關的過錯,導致艾芬和王勇的溝通不順暢。王勇醫生和武漢愛爾眼科醫院把信息報告給愛爾集團,艾芬沒有參與,導致愛爾集團對外的公告也是片面的,所以艾芬在和他們進行溝通時才會存在一些問題。”艾芬的代理律師認為,艾芬的言論都是有事實基礎的。

艾芬代理律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艾芬一方提供的證據,主要有關艾芬為什么在網絡發布上述言論,包括王勇在術前、術中、術后對艾芬的治療存在過錯的證據,以及后續和艾芬溝通時仍在混淆事實、掩蓋真相的證據等。

也就是說,王勇與艾芬的名譽權糾紛案件,仍舊繞不開兩者的醫療糾紛。

雙方爭執的焦點之一,在于人工晶體植入手術前,愛爾眼科是否對艾芬進行了擴瞳眼底檢查。白內障患者術前通常都需要進行擴瞳眼底檢查,艾芬作為高度近視的患者,擴瞳眼底檢查更為必要。

愛爾眼科在2021年4月20日的通告中指出,2020年5月21日11點56分,護士為艾芬做了右眼擴瞳,主診醫生助理為其做了擴瞳狀態下的裂隙燈下前置鏡眼底檢查。艾芬則對《中國新聞周刊》說,自己根本沒有進行術前擴瞳的檢查,并且自己當天和朋友約了吃飯,12點沒過多久就已經和朋友在外面吃飯了,而擴瞳從滴眼藥水到瞳孔完全散開大約需要20分鐘,與愛爾眼科公告里的時間對不上。艾芬認為愛爾眼科偽造了擴瞳的過程。她的這位朋友也愿意作為證人出庭作證。

爭執焦點還包括艾芬在愛爾眼科拍攝的白內障的照片,是否被作假。

艾芬說,2020年6月,自己到愛爾眼科復查,當天王勇在電腦上給她看了一張自己術前晶體的照片,照片中自己的白內障程度很輕,“只有一條很輕的白色的絲帶,其余的晶體都是很透明的。”之后艾芬讓王勇把這張照片發給她,照片中的白內障卻很嚴重。艾芬懷疑這張照片是偽造的。對此,愛爾眼科在2021年4月20日的通告中表示,艾芬所有病例資料真實,無篡改,無偽造。

據《中國新聞周刊》了解,王勇提交了一張照片,作為艾芬故意偽造術前眼部圖片、誤導輿論的證據。對此,艾芬稱該照片拍攝于2019年12月,自己在微博發出這張照片,是為了和現在的外形形成對比,顯示術前眼睛的晶體透亮,即便那張照片的眼睛經過處理,也是當時拍攝照片的商家的行為。艾芬認為,這張術前照片是否經過處理,與王勇的手術是否存在差錯沒有關系。

類似的分歧還有很多。對于這些分歧,艾芬選擇不斷在微博提出質疑,拿出與王勇的通話錄音以及自己收集的資料作為佐證。愛爾眼科則多次針對艾芬的問題發布通告進行回應。誰也無法說服誰。

至于這次的名譽權糾紛案件,艾芬認為,自己勝訴的可能性較低。但她說,輸贏是其次,重要的是能夠“原原本本還原我在愛爾眼科看病的經過”,如果敗訴了,自己肯定還會上訴。

艾芬對于案件并不樂觀,但在王正陽看來,艾芬的行為是否構成名譽權侵權,并不容易判斷。王正陽解釋,名譽權侵權的構成要件包括行為人實施了違法行為,結果導致受害人名譽受到損害,“這一點往往在在司法實踐中是最難判斷的,因為無論是民法典、民法通則還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名譽權的司法解釋,都沒有明確規定在什么情況下是對受害人的名譽造成嚴重損害”,因此法官在審理案件時,會結合一般大眾的理解作出判斷。王正陽認為,艾芬在微博的發言都是主觀的表述,不一定會降低大眾對王勇的評價,沒有明顯讓人感到其名譽受到了損害。

無論如何,這場官司一定會影響艾芬未來維權的走向。王正陽說,如果艾芬真的被認定名譽權侵權,之后艾芬再去主張別的都會比較困難,可能會影響艾芬未來對愛爾眼科或王勇的訴訟。

糾紛將如何結束?

這場曠日持久的糾紛何時會走向終點,艾芬和愛爾眼科都沒有答案。

愛爾眼科方面說,以《醫療糾紛預防和處理條例》為依據處理醫療糾紛,是維護穩定醫療秩序、構建良好醫患關系的基石,“我們相信法律會給各方一個公道”,并呼吁艾芬接受專業醫療鑒定,以及接受“病歷是否造假”的司法鑒定。

艾芬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之前一直沒有通過法律途徑解決與愛爾眼科的糾紛,是因為知道醫療糾紛的有效訴訟期是在治療結束后三年之內,“有效訴訟期還沒有過,訴訟期內什么時候起訴,是我的自由”。這期間,艾芬在不斷收集證據。艾芬說,將來肯定還會進行醫療鑒定和司法鑒定。

艾芬透露,愛爾眼科曾多次找自己私了,一次是在2021年11月,一位微博大V受愛爾之托聯系到自己,愿意出價300萬,一次是在今年4月,愛爾通過中間人出價兩套江景房,還提出可以給自己的妹妹安排工作。艾芬給記者提供了當時的通話錄音。對于私了的要求,艾芬都拒絕了,“我要的不是錢”。4月底,愛爾眼科某負責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否認了曾授權他人聯系艾芬私了的說法。

“我心里一直有個結,我堅信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醫療事故。我的醫療過程中,有王勇故意傷害的成分,而不是醫療的差錯或是失誤。”艾芬認為,王勇是在明知自己的眼睛不適合植入多焦點人工晶體的前提下堅持給自己做了這個手術,“明顯違背了很多醫療原則”,因此,艾芬說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民事案件,而是一個故意傷害的刑事案件。

為了讓公安機關立案偵查,推動刑事訴訟,艾芬于今年5月到武漢市公安局武昌區分局首義路派出所報警,但首義路派出所表示不能立案,除非衛健部門移交。衛建部門則對艾芬表示,不具備移交公安機關的條件。

艾芬希望通過刑事訴訟解決與愛爾眼科之間的問題,但目前看來,這條路很難走通。

王正陽說,無論從什么層面,都很難稱王勇構成故意傷害罪,“即便醫院真的沒有嚴格地全面地檢查患者的狀況,沒有詳細對患者披露手術的風險,并且手術導致患者幾乎失明,也是屬于醫療事故,而不是構成犯罪。”王正陽解釋,故意傷害罪的犯罪構成,包括行為人在主觀上有傷害受害者的故意,但在這個案件中,很難推斷出醫生在治療時存在著故意傷害患者眼睛、甚至希望造成患者失明的故意。

如今,艾芬與愛爾眼科的糾紛早已超過最初的醫療糾紛,擴展到艾芬對愛爾眼科不規范行為和內部問題的曝光。

艾芬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現在的情況,“一開始我只是想曝光我個人的案例,隨著我在網絡上發聲,越來越多受害者找來,希望通過我的渠道幫助他們。”其中,許多患者認為自己在愛爾眼科得到的檢查不夠全面,花高價做了不必要的手術,術后視力不僅沒有提升,反而下降。通過艾芬的微博曝光后,很多患者的問題得到了解決,“拿到了賠償”,一些人隨后聯系艾芬,讓她刪去當初曝光的微博。

艾芬說,聯系她的不只是患者,還有愛爾眼科在職或已離職的員工,以及眼科從業人員,“他們會把愛爾一些違規違紀的情況和證據都發給我,我發出來,后來就演變成現在的樣子,就是我不斷地揭露愛爾(眼科)的內幕”。艾芬認為,愛爾眼科作為上市集團和眼科行業具有領頭羊地位的企業,如果運營規范,應該是中國醫療界的楷模,“如果做得不好,有可能把整個醫療行業帶偏,這就是為什么我不停地堅持發聲”。

艾芬的曝光曾讓愛爾眼科陷入回扣風波。2022年1月6日至9日,艾芬在微博先后發出多張宿遷愛爾眼科醫院的賬目明細,內容包括轉介人姓名、職務、聯系方式、卡號,回扣金額、患者名稱、病種、手術日期、手術費用等信息,質疑愛爾眼科存在行賄行為。1月9日晚間,宿遷愛爾眼科醫院在微信公眾號發布聲明稱高度重視該信息,并稱于2019年已按照董事會相關要求進行了整改,嚴肅處理了違規員工,并撤換了管理團隊。

據艾芬微博發文,普洱愛爾眼科醫院、大連愛爾眼科醫院、佛山愛爾眼科醫院、中山愛爾眼科醫院等等曾被醫保局通報違規使用醫保資金行為。例如2021年6月,國家醫保局曝光云南普洱愛爾眼科醫院存在重復收費、分解收費、串換收費、過度診查、超醫保限定條件支付、違反診療范圍開展診療并納入醫保報銷、部分耗材進銷存不符等違規結算醫保基金行為,涉及金額265.9萬元。

艾芬的視力已經越來越差了。手術前,艾芬裸眼視力右眼0.2,左眼0.5。11月18日,艾芬在武漢市中心醫院又檢測了一次,裸眼視力右眼0.12,左眼0.1。取下眼鏡時,有人迎面走來,艾芬都看不清是誰。戴上眼鏡時,右眼矯正視力提高不了,兩只眼睛屈光參差大,“更加難受,頭暈眼花”。

在愛爾眼科做了白內障手術,成為艾芬最后悔的事。艾芬也承認,維權以來,每天長時間用眼,花費大量精力收集資料,對眼睛也造成了傷害。

“我老公總說,我莫把這個眼睛也搞壞了。但是我覺得,我這么信任你(愛爾眼科),把眼睛交給你,然后落到了這樣的局面,最后還要說我是醫鬧。這個事情如果不把它折騰清楚,我這一輩子剩下的日子,都會過得不安心。”艾芬說。

在《中國新聞周刊》問到“如何看待近兩年與艾芬的糾紛”時,11月23日,愛爾眼科方面答復說,“對于集團長久發展來說,這樣的輿情事件出現在公司成立20周年之際,不是一件壞事。”

2022年春節,愛爾眼科董事長陳邦在給愛爾員工的公開信中強調,要積極擁抱社會監督。

記者:張馨予

免責聲明:本文由用戶上傳,如有侵權請聯系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