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小動物一直是排斥的。倒不是說不喜歡，而是覺得是一種負擔和累贅。
兒子小的時候我們曾替人收養過一條大狼狗阿黃。阿黃身材高大，食量驚人好葷腥，還經常惹是生非。
那時生活艱難，也少有閑暇，一家人早出晚歸的也沒時間遛狗，阿黃就被關在天井里，天天鬼哭狼嚎地叫喚。兒子隨意扔的臭鞋、臭襪子便成了它發泄的工具，也被咬得面目全非。待我回家看到后，第一反應就是狂怒呵斥，然后是拿那破鞋底狠抽它嘴巴子。
阿黃趴在地上嗚咽著，蜷縮著高大的身子絲毫不反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旁的兒子見了，急忙收拾殘局。從那以后，鞋子跟襪子也再不敢放在地上。
然而，有一次阿黃又闖禍了，一群孩子嘰嘰喳喳吵鬧著從家門口走過，阿黃聽到動靜突然掙脫鐵鏈，箭一般竄了出去！雖然并沒真咬人家，但它那惡狗捕食般的兇狠樣還是驚嚇到了其中一個小女孩，同時也把我們嚇得不輕。后來買了好多水果禮品去表示慰問，低聲下氣說了無數致歉的話語。
從那以后，我堅決要把阿黃還給原來的狗主人。可是兒子卻陷入了狗的“魔障”中了，送狗走的那一天，他小腦袋耷拉著，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還跟著阿黃跑出去好遠。阿黃也是嗚咽著一步三回頭，一人一狗似乎在表演著生離死別。那時的我并沒在意，認為時間能解決一切。
然而，似乎并沒有。
后來，那大狼狗生了一窩小狼狗，共七只，據說是少有的“七星狗”。我也不知道這名字的得來有什么依據，總之意思就是很稀罕、很難得、很牛掰的樣子。兒子爸爸在飯桌上說起這事，兒子的眼睛里頓時充滿了亮光，隨即充滿期待地看著我。
我搖搖頭，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沒過多久的一天，我下班回家，做飯時隱約聽到后院有“嗚嗚”的聲響。我疑惑地循聲追到后院，正在做作業的兒子突然一躍而起，一臉驚慌地也跟到后院，搶先跑到一個籮筐跟前，像老鷹護小雞一樣張開雙手，眼淚奪眶而出：“媽媽，你別打它……”
我瞬間明白了，上前一把掀開那籮筐，只見一只雪白的小狼狗可憐兮兮地蜷在籮筐里，嘴里發出類似于嬰兒一樣的“嗚嗚”聲。
我沒有打它，小狗何錯之有？只是彼時的我們確實沒有養狗的資本。沒有時間、沒有精力、沒有金錢，每天忙得天昏地暗，連兒子都沒有時間照顧，哪有時間去伺候小狗？
我告訴兒子說，媽媽很忙很累，沒有時間去照顧小狗，而小狗跟小孩一樣，是需要照顧的。兒子眼淚汪汪的，低著頭啥也沒說出來。
最后，那只雪白的小狼狗還是送給了別人。而兒子，每天主動承擔了打開水，掃地的工作。
時間飛逝，沒想到多年之后，兒子的養狗情結還在。他曾不止一次地對我說，要養一只小狗，我笑話他先把自己打理好就不錯了，養小狗太麻煩。
于是，一只漂亮的小博美來到了我們家。第一眼看到它時，剛滿月的它，正可憐兮兮地吐得一塌糊涂，兒子說，它暈車呢。
狗糧和小窩是兒子早就提前買好了的，我不知道一個大男孩居然也會如此細心。許是一只剛離開媽媽的小不點太需要溫情，這只小狗很快就跟新的主人熟悉了，兒子給它取了個硬氣的名字——鐵頭。
鐵頭來到我家后，我就告別了自由自在的“貴族”生活，開始研究廚藝、打掃屋子、照顧兒子、伺候鐵頭。
鐵頭不會用廁所，大小便完全隨意，兒子上班加班早出晚歸，只有我跟在后面收拾殘局。鐵頭向往自由不肯呆在籠子里，幾次三番成功越獄，小小的身體里藏著無限的爆發力。每次跟兒子說的時候他總是說，鐵頭還小呢，剛滿月，被關起來多可憐啊。再說上廁所的事，你能要求一個剛滿月的孩子像大人一樣妥帖照顧自己嗎？
我頓時無語。不過兒子，顯然變得開朗多了。
我沒辦法做到不管不顧，只能被動照顧毛孩子。鐵頭非常黏人，嚴重缺乏安全感。它可以在看得到你的地方安然入睡，但只要你一抬腳它會立馬緊跟隨后，生怕你把它拋棄似的。你做飯的時候，它就把它的玩具搬到你腳邊玩耍，跟一只“恐龍”上演一場場激烈的武打大片。
這個武打場地一般都會選在兩腳之間，隨時跟著你的腳步移動，鐵頭嘴里發出兇狠的“嗚嗚”聲，好像面對的真是一頭兇狠無比的恐龍。
看到這情景，你絕對不會責怪和討厭它，反而會忍俊不禁，忍不住拿出手機偷拍點“花絮”，得空還拿出來曬曬。
兒子說：你還說不喜歡小狗，我看你挺喜歡的呀。然而他哪里知道，我喜歡是因為他喜歡。
我喜歡安靜，不喜歡被打擾，兒子打小就是放養比較獨立，成年后我更是理直氣壯地放手。平時大把的時間都用在看書寫作和學習工作上。有了鐵頭之后，我的業余時間被消耗很多。這只小狗，又把我拽回了以往的、忙忙碌碌的煙火歲月帶娃時代……
晚上睡覺時，鐵頭不肯一個人睡，關了房門它就在外邊撓門，嗚嗚地叫。有時候真想跑出去揍它一頓讓它消停，但一想到它是個幼小的孩子，又于心不忍。
保持正念，不聽也不開門，它終于慢慢安靜。晚上不敢出來上廁所，生怕被它聽到黏住又要浪費時間哄睡。
看了一些書，學了一些訓狗技巧，臨睡前安撫后給予零食和摸頭獎勵，如果不聽就用一個自制的報紙棒子警告威懾。慢慢的，鐵頭還真領會了，晚上嬉鬧一陣便很乖地趴在自己的窩里，看著我跟它揮手再見說晚安。
早上必來撓門，開始是天沒亮就“擾民”，被冷落后慢慢地把時間控制在天亮后。一打開門，它就像瘋了一樣撲上來，又跳又叫，求抱、求陪玩……
鐵頭越來越調皮，兒子說它是活潑過度，是健康狗狗的表現。然而陽臺上的花花草草可遭了殃，不是被咬斷經脈就是被連根拔起。它很機靈，只要你呵斥一聲，還沒動手打呢，它就逃之夭夭了。才一會兒又馬上跑過來跟你膩歪，還故意做出撕咬的樣子，咬你的鞋子，咬你的褲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故意作對的樣子，感覺真像一個調皮的孩子。
突然想到一些叛逆的孩子。孩子之所以調皮和叛逆，或許也跟這小狗一樣，是因為缺愛、缺關注、缺陪伴吧？
兒子說：你不是說想要一個女兒嗎？你看看，鐵頭像不像一個女兒？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曾經說過一句話：唉，要是女兒該多好。女兒好，女兒才是媽媽的小棉襖。記得當時還招來兒子一臉的不服氣和言語反抗。
我白他一眼：還記著仇呢！
在我的記憶中，兒子一直很叛逆，經常被老師約談。可他卻說我是自以為是，總之問題在我那。
后來看了一些心理學方面的書，不由得深深自責，也驚出一身冷汗。孩子幼年時是最不能少了母親的陪伴和鼓勵的，而彼時沒學習做母親的我顯然是不合格的。
孩子不愿意跟母親溝通，表現出來就是叛逆的行為。
此刻，我才明白問題確實在我這。
可當我向兒子表示歉意的時候，他總是一臉不計較：那時候很好啊，沒人管多自在，你都不知道，當時好多同學都羨慕我呢！
可我總覺得不是他的肺腑之言。
慶幸的是還有機會補救。
每次小狗調皮我舉起紙棍子的時候，總會看到當年的情景：對兒子很少陪伴，缺乏理解、包容和贊美，反而對調皮搗蛋的他動不動就實施“滿清酷刑”……
心瞬間又變得柔軟起來，忍不住告誡自己：它只是個孩子，我應該教它怎樣去做正確的事，而不是等它做錯了再來懲罰。
于是，買了訓狗的書，訓狗的神器，打算當一名合格的馴狗師。兒子也積極地加入其中，一副充滿耐心的模樣。
幾個月來，是毛孩子讓我回到了過去，重新花點時間，多點耐心，多些陪伴，以補償兒子童年里曾經缺失的部分，同時也幫我尋找曾經遺失了的母愛。
一年之后，兒子走出了陰霾，重新開啟自己的人生，毛孩子也有人照顧，我離開了他們回到了自己的小窩。
龍應臺在《目送》中說：世間所有的愛都是為了相聚，唯獨父母的愛指向別離。我們不僅要學會健康地成長，也要學會如何優雅地老去。
文稿|蔣鳳姣
簡介|一個折騰小說、故事、戲劇、雜文等各種題材文字的神經質女子，一個熱愛祖國醫學的中醫迷。出版長篇小說《超級無敵地球人》，故事集《一元錢的溫暖拯救》、《同在屋檐下》，科普圖書《小小少年百科全書》，歷史小說《大吳春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