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中”的憂心與信心:廣州中大紡織商圈復市后

導讀 2022年12月12日,廣州中大布匹市場復市,周邊的小路上,商家和工人騎著電瓶車在送布匹。 (南方周末記者 魏翠翠/圖)2022年12月12日上午...

2022年12月12日,廣州中大布匹市場復市,周邊的小路上,商家和工人騎著電瓶車在送布匹。 (南方周末記者 魏翠翠/圖)

2022年12月12日上午,經過一個多月的閉市后,作為廣州這一輪新冠疫情“震中”的中大紡織商圈復市。

復市當天,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消毒水味道;一些店員戴上N95口罩甚至防護面罩,為客戶介紹自家布匹;更搶眼的是此地熟悉的場面:工人騎著綁了幾大捆布匹的電瓶車,穿梭于馬路和城中村的小道,四處送貨。

商圈幾大布匹市場的北面是康樂村和鷺江村,即最為嚴重的康鷺片區,當中分布著大量小型制衣廠。廣州宣布解除臨時管控區已半月,康樂村的街頭,還有大量原本用作圍擋的鮮紅色水馬倒在地上,未及撤去。

除了康樂村、鷺江村等城中村里的制衣廠,中大紡織商圈還有珠江國際紡織城、長江輕紡城、九洲輕紡廣場、國際輕紡城等布匹市場,每個市場里又分布著無數的商鋪。

在這里,一切都需要代碼。以國際輕紡城為例,客戶們多半需要通過字母加數字的代碼來尋找對應商鋪,即使知道代碼,也很容易迷路。而商鋪中,不同布匹又有著對應的編號。

多年來,這些代碼組成錯綜復雜的服裝產業鏈,在這里扎根、生長。公開資料顯示,中大紡織商圈年交易額估算超過2000億元,擁有59個分市場、商鋪約2.3萬間,總建筑面積約300萬平方米,經營品種超10萬種,直接從業人員10萬人以上,關聯產業人群超過200萬人。

復工的布匹市場

中大紡織商圈的復市經歷了一波三折。珠江國際紡織城的物業經理李映春表示,他們在2022年10月23日接到通知,商圈停止營業;復市通知上的時間則從12月2日延期至12月5日,最終在12月12日復市。

復市當天還是有些冷清。總共六層的珠江國際紡織城,除一樓開了大約一半商鋪外,其他多是大門緊閉。

率先營業的商鋪里,店員對疫情還有些擔憂,但“不開檔(貨)全都會變庫存”。珠江國際紡織城一樓,劉麗的商鋪主要賣圍巾類布料,封控期間她一直嘗試安撫客戶,但由于無法出貨,還是免不了被退了一些單。

過去的一個多月里,這里許多工人已經返鄉,留下的工人也有部分尚未返崗。

朱柳是湖北荊州人,2007年來到廣州,一開始做外貿,后來轉向布匹生意。他在中大紡織商圈開了兩個商鋪,為準備復工復產疫情期間一直留在廣州,“員工走了我們也不能走,隨時說不定要復工復產,前幾天說5號要復工,我們就一直在做準備。”

對于復市,朱柳很高興,覺得不論如何總算邁出了第一步。朱柳共有28名工人,其中1/3已經返鄉,留下的員工里還有兩人在居家隔離。商鋪主營夏季的薄布料,旺季要到明年開春。不過,復市當天,已經陸續有客戶來店里裁剪版布,店員忙個不停。更多客戶還在觀望,只能繼續線上溝通。

即使想盡辦法,疫情三年帶來的影響也不可忽視,最直觀的就是銷售業績。

朱柳在2020年就感受到了壓力,那年的業績比往年下滑20%左右,2021年與2020年持平,今年的最終影響可能更大。

楊利君感受更為明顯。他的生意模式,是先采購新疆棉紗,之后以代加工模式紡織成布匹,再到店鋪銷售。主要客源可以分為廣州周邊的服裝客、外省的二級批發商和二級經銷商。受疫情影響,康鷺片區的制衣廠暫停生產,如今楊利君多半依賴外省客戶。

布匹交易以公斤為單位進行。一條布匹大概25公斤,楊利君的公司有四十多人,如果設備滿負荷生產,一年可以生產七十多萬條布匹,但這幾年的年銷量都只有幾萬條。

產能供大于求的結果是,楊利君不得不裁員,但裁員意味著,即使之后來了訂單,工廠也缺少相匹配的生產能力。

盡管如此,復工第一天,楊利君還是特地買了一束向日葵,來紀念這不平凡的一年。

迫切想復產的康鷺老板

布匹生意的下游,是分布在康鷺片區村子里的成衣工廠。朱柳騎電瓶車從位于九洲輕紡廣場的商鋪出發,只要五分鐘就到了楊建平的制衣廠。

楊建平是湖北天門人,同樣在2007年來到康樂村。他的制衣廠是典型的作坊式,兩間一百多平米的廠房內擺了十幾臺縫紉機,廠里原本有二十多名工人,11月上旬隔離結束后返了鄉,剩下他和妻子兩人留守。

這樣的制衣廠在康樂村內已屬中等規模。不過,大小工廠目前大多還沒開工,周圍一片安靜。

工廠墻上還貼著疫情防控的溫馨提示,日期是2020年3月23日,楊建平清晰記得,那天是2020年疫情后復工的日子。“那時基本沒管控,我感覺一個(確診的)都沒有。”

這一次,他們沒有那么幸運。楊建平的制衣廠在2022年10月23日停工,10月26日就發現有感染者,后來他也感染了。

工廠的地面和臺架上還堆著十幾件未加工完的深藍色裙子,楊建平計劃完成收尾工作后回老家過年。

除了留守的人,也有一些人回了湖北老家,又在廣州解除管控后第一時間回來。

何合是湖北潛江人,二十年前來到康樂的時候才十四五歲。父親在1990年代就來到康鷺做服裝生意,他記得那時候一年可以掙五六千,而老家一年最多能賺一兩千。

2020年末以前,何合的制衣廠大約有十個工人。但2020年末,一方面覺得零工不穩定,另一方面覺得利潤低,何合轉做以扣子、拉鏈、織帶等為主的服裝輔料生意。

2020年疫情期間,何合在老家待了兩個多月。此次疫情中,他的工廠也在10月23日關閉。經歷兩次隔離后,他在11月26日回到潛江。

這一次,他在家待了不過半個月。11月30日,廣州宣布逐步解除管控,為了找制衣廠老板結賬,何合在12月10日回到康樂,“必須要過來看一下,到廠里收拾一下,放心一點。”

與何合經歷相似的不在少數。楊利君的哥哥在布匹市場東面的龍潭村做成衣,主要接越南和緬甸的外單。他11月底回到天門,前腳剛到家,廣州就解除管控,在村里隔離滿七天后,他也在12月10日返回廣州。

“兜里沒錢,(大家)巴不得趕緊回來再做幾單。”楊利君說。

2022年12月12日,廣州康樂村,楊建平的工廠內。 (南方周末記者 魏翠翠/圖)

“過完年之后你再來看看”

康鷺片區人口密集的城中村,在疫情中暴露出的社會治理和民生難點,或許將隨著中大布匹市場未來的搬遷被改變。

早在2019年初,廣州市政府就表示正在研究中大布匹市場相關產業將向清遠疏解。

2022年12月1日,廣東省湖北商會官方公眾號發布《湖北籍服裝企業主考察清遠產業轉移園區的報名方案》,方案中提到:擬將廣州的后花園城市清遠作為服裝產業轉移的首選目的地,……全面承接中大布匹市場的加工制造廠商有序轉移,打造紡織服裝產業的清遠基地,形成“廣州前店”+“清遠后廠”一體發展模式。

不過,中大紡織商圈僅賣布商家就有兩萬多戶,商戶們大多并不擔心搬遷的事。

在他們看來,這里最受青睞的是完整的產業鏈。“你也看得到,從中大過來這一趟,買布料、輔料、制作成衣都緊密相連,非常方便。像店里這位老板娘,她來剪個版布、拿個色卡……”朱柳笑道。

這種心態稍顯普遍,但商戶們知道,康鷺片區遲早也會建起商圈、步行街和寫字樓。“要不就跟著走,要不就回老家。”何合說。

朱柳發現荊州家鄉也在搶人,但他覺得自己不會回去,“老家那些(產業園)只適合做大單,我們有很多單子都是幾十上百件的小單子。現在兩三百件都是大單了。”

與未來的搬遷相比,他們更在意眼前的生意能否好轉。楊建平正盤算著明年開春要花些心思重新招工。這些年每逢春節過后,康鷺片區制衣廠的招工難都會登上媒體報道,“老工人可能回來,但現在誰也說不清楚。”

事實上,這幾天,康鷺片區熱門的招工地點康樂大橋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來招工的老板。

何合則有信心,覺得湖北老鄉們都還會回來,“畢竟在這里生活了這么多年”。而據海珠區官方統計,登記在冊的湖北籍外來人口大約為19萬。

即使存在各種不確定性,何合對紡織商圈還是很有信心。“過完年之后你再來看看,這邊基本上都會堵車,從早堵到晚,拉貨的車太多了。”他叮囑南方周末記者。

隨著“新十條”之后的疫情政策大幅調整,商戶們的言談之間也不時流露出信心,這種信心和過去三年里稍顯不同。朱柳樂觀地感覺到明年應該會好轉,“大環境也看得到,浙江的全部組團出去,我們很多中東客戶可以直接用人民幣結算了,估計中東的單子馬上就來了。很多客戶,以前沒反應的,都開始慢慢下單了。”

(應受訪者要求,楊建平為化名)

南方周末記者 魏翠翠 南方周末實習生 郭馨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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