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送藥人”

導讀隨著北京藥品供應緊張逐步緩解,一些“送藥人”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他們是聞風先動的北京市民,早備了藥,卻在感染高峰到來時覺得藥“...

隨著北京藥品供應緊張逐步緩解,一些“送藥人”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

他們是聞風先動的北京市民,早備了藥,卻在感染高峰到來時覺得藥“燒手”——只吃幾粒布洛芬就能退燒,多的怎么辦?還有那么多人買不到藥。

為了幫助更多人應急,他們開始在社交平臺發帖、在微信群發告示,“誰要藥?免費送”。

布洛芬開始按“粒”算,一盒24粒裝的布洛芬,如果只吃最高燒的兩天,只要4粒,一盒就能分給6個人。此外,兒童退熱藥更是緊缺,一瓶美林可解幾位媽媽的急。

對于一些“送藥人”來講,一開始,這是不忍心,不想看著別人發燒;干著干著,又好像有了“責任”,自己的庫存清零了,就去四處籌藥送人。在快遞的鏈接下,一盒藥散向全城,各式各樣的感謝紛至沓來,而人們最愛說的一句是,“好人一生平安”。

送藥網帖評論截圖。

度過最初的慌亂,數位北京“送藥人”向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講述了他們的故事。

我是110開頭的身份證,我對北京是有感情的

人物卡片:希哥,北京順義區居民

“我能力所能及地幫別人一把,也算種下一種因果。我相信,以后自己有事時,別人也會幫我的。就這么簡單。”

家人們,我該“下崗”了。不僅僅是因為我除了留有自己和家人保命的藥品外、基本已經彈盡糧絕,更是因為北京的情況開始好轉,一多半的人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刻,線上求藥的人明顯減少。

12月12日首次在網上發送藥帖。受訪者網頁截圖。

我是12月12日開始在網上發帖送藥的,那時放開不久,誰也沒想到這波來得這么兇猛,好多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我自己是在11月上旬就網購了一些布洛芬和少量的止咳藥,后來能用上,純屬“瞎貓碰上死耗子”,那會兒布洛芬并不貴。當時對以后的情況也吃不準,所以買得并不多,到貨后七七八八分送給親戚朋友,自己也就沒剩多少了。

到了12月初,感覺北京的疫情形勢似乎發展了,社會面核酸陽性的越來越多。12月7日放開后,真沒想到病毒來得這么猛,好多人一下子就病倒了,網上高燒求藥的人越來越多,看到覺得挺心疼的。

我是北京人,110開頭的身份證,所以我對北京是有感情的。12月12號,我數了數自己的布洛芬,想拿出一點給急需的人,看到他們被病毒折磨又手頭無藥、很無奈的樣子,我就想幫上一把。不過我手頭只有一點點,總得自己留點保命,要想幫到更多的人,只能把藥拆分開給大家。

我的布洛芬是24粒一盒,按照藥品說明,成人每次1粒,早晚各一次,4粒可以抗兩天。網上大多數求藥的人基本是在發燒第一天末或者第二天初,4粒藥應該夠了,因為高燒三天不退就應該送醫院了。這樣的話,一盒藥就可以分給6位救急。雖然是杯水車薪,但也只能這樣了。

發帖后,我自己的藥很快就送完了,我又找親戚朋友4粒、4粒的勻來,這些藥也都是我之前分給他們或建議他們提前買的。

說實話,在那么緊張的階段,向親戚朋友開口也是挺難的。如果是我自己家急用,這些親戚朋友肯定二話不說就給我了,但是如果是我勻來再送人,用他們的急需藥幫我當“好人”,我確實有些不好意思張口。所以其實嚴格來講,這些勻給我藥的親戚朋友并不知道我拿去送人,我是看到那些求藥的人無助的樣子,實在不忍心。

剛開始,我只是想把我多的藥分出來點給急需的人,但后來發現,網上求助藥品的人越來越多,而且不少人都是高燒,就自然而然地想幫他們再搞點藥,這一上了“賊船”就下不來了。

網上發帖求藥的人一般是下午和晚上最多,半夜也不少,因為晚上通常是高燒的時段。后幾天我也有經驗了,就晚上蹲著刷消息,到了夜里兩三點鐘,網上有好多高燒燒醒、或者疼醒睡不著的人,看著真是心疼啊。

所以白天,如果我能確認第二天還能從朋友那里勻來,當晚我就會把自己家備戰的“口糧藥”拿出來先送人,應對晚上的發燒高峰,第二天我再給自己家補上。

我也不是網紅,發出的送藥帖也沒啥傳播力,甚至好多同住順義的人都不知道,所以這些天,我一有時間就會不斷刷新,看有沒有求藥帖,如果有人需要的話,我就主動給他們留言。

這一周下來,前后送了十六七個人,都是他們自己叫閃送或者叫跑腿來拿。他們給我發了很多感謝的消息,但最讓我感動的不是這些感謝,而是有些求藥的人知道我手頭藥不多、想留給當時更高燒、更需要的人時,他們的理解和主動放棄,北京人真是很有大局觀,太有愛了。

與網上求藥的人的對話。受訪者網頁截圖。

與網上求藥的人的對話。受訪者網頁截圖。

說實話,我現在既后悔又不后悔。后悔的是自己有點“高調”,有點“下不了臺”,每次人家來找藥我又給不了時,就覺得自己很內疚,覺得欠了別人似的。不后悔的就是,我能力所能及地幫了別人一把,也算種下一種因果。我相信,以后自己有事時,別人也會幫我的。就這么簡單。

一箱黃桃罐頭的感謝

人物卡片:吳姍姍,北京朝陽區居民

“我要是翻到誰也在發帖送藥,就會給他留言:‘手動點贊,好人一生平安’。因為我們大家都在干一樣的事。”

我們家老爺子可能是北京最后一批被拉到方艙醫院隔離的人,沒過多久,我也陽了。

11月24日,我們家老爺子說出去買點生活用品,因為那時候北京“陽”的越來越多,就想做些準備。當天晚上回來,他就覺得不舒服了,25日晚通知他核酸十混一異常,第二天就給拉走了。我是12月1日開始發燒的,第二天抗原就“兩道杠”了。家里還有我姨,她也“陽”了,因為她剛做完手術要臥床靜養,還需要我照顧,我們就向社區申請了居家隔離。

當時家里只有一盒連花清瘟。12月3日,我上網上訂了些藥,那時候買藥也不緊張。等到了12月11日,我已經轉陰了,出去辦事時接到我姨的電話,她說家里的親戚們紛紛有癥狀了,讓我給買些藥,說他們都買不著。我去附近的藥房一問,才發現缺藥了。

我就找朋友幫忙,人家直接送了我一箱連花清瘟,我要給錢人家也沒要。我挨著給親戚家每人送了兩盒。我為了感謝朋友,發了一條朋友圈,有別的朋友看見就來問我,還有沒有藥,說他們一家四口全陽了,我就把開封的、沒用完的布洛芬給了他,還送了他一支溫度計。

那時候我真正明白北京缺藥了。12月12日下午,我就在網上發了一個帖子,送藥、送溫度計,寫了“在北京非常時期,幫助一下有需要的朋友們”。當天開始,不少人私信我,我就讓他們叫快遞來取。一般一個人幾粒布洛芬就夠了,我家里還剩兩盒多,總共還有60多粒,以前攢的溫度計,我也翻出了來二十多個。

送藥、送溫度計網帖截圖。

那一天多,我跑了有快30趟大院門口,去寄同城快遞,大部分是給閃送小哥,也交給過滴滴司機。根據他們給我的私信,我估計需要藥還有溫度計的,大部分是自己在這打拼的年輕人,單身,如果家里有老人、有小孩的,過日子的人,不會沒有溫度計,還一點藥沒有的。所以我能明白,這些年輕人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小姑娘,12號晚上她私信我,問能不能買幾顆布洛芬,我說“只送不賣”,她就問我能不能送兩顆,她已經燒到39.4℃了。我當時就感覺她特別可憐,那時候天都黑了,她所在的地方離我特遠,有30多公里,閃送都要小一百塊,就為了兩顆布洛芬。我當時就感覺她是自己一個人。

收到藥以后,她就給我的帖子下留言,說“在寒冷的冬季,一個人在北京買不到退燒藥的時候,遇到這么貼心善良的小仙女真的感激涕零。不僅免費送我這個陌生人退燒藥,而且一直貼心的囑咐我要好好吃飯喝水,太暖心了”。

受助者留言截圖。

一般送過藥的人,我第二天都會發信息問問情況,畢竟這是藥,還是燒到38.5℃以上才吃的,我也不放心。發快遞之前,我還會把藥盒上的生產日期、保質期拍視頻發給他們,讓他們知道這是正規的。

還有一個事情我挺意外。12月16日那天,我突然收到一個快遞,是一個小箱子,打開一看,里面裝著4支溫度計,還有一堆黃桃罐頭。我當時特別驚訝,后來才反應過來這是我送過藥的一個人,我前幾天給她寄過4粒布洛芬和1支溫度計。我送藥的時候從沒想過要人還,沒想到她還惦記著我。

這些天連藥帶溫度計,我送了有三四十人。我身邊的朋友,陽過了,也會把多的藥給我送人。為了及時回復,我把APP的消息通知都打開。除了回復他們的私信,我也主動去翻帖子,看到誰缺藥,就給他留言,讓自取,說“坐標三里屯”。

我要是翻到誰也在發帖送藥,就會給他留言:“手動點贊,好人一生平安。”因為我們大家都在干一樣的事。

讓藥品流向更需要的人

人物卡片:林淼,北京石景山區居民

“我理解的做人的基本法則就包括:在別人需要幫助時,力所能及提供幫助,不求回報。”

11月中旬,石家莊取消全員核酸檢測時,我覺得這是一個信號,也許后續其他地方可能也會“放開”,我預感放開之后買藥會成為困難。

于是12月2日,我在網上下單了布洛芬、康泰克、VC泡騰片、止咳喉糖,全是大人用藥,用量可以滿足5個大人,當時網上各種藥物都還是能夠買到的。買完后的第二天,北京市市場監管局就發布了消息,購買退熱、止咳、抗感染、治療咽干咽痛等“四類藥品”不再需要實名登記信息。

我家最早陽的人是家政阿姨。12月9日,周五,她上班時告訴我身上沒力氣,有酸痛感,可能有了癥狀。我立刻各樣藥物拿了一份給她,請她回家休息。當時我預感自己可能也要“中招”。

朋友圈截圖。受訪者供圖。

到了12月11日,我半夜四點鐘被燒醒,測抗原時我九歲的兒子也醒了,陪著我等結果。陽性結果出來后,他反倒安慰起我來,一直和我說就是個感冒,讓我別怕,吃藥就好了。我這才想起來,兒童用藥我竟然沒有準備。當時便立刻和家鄉的親友聯系買藥,因為北京當時已經買不到這些藥了,幾乎所有的電商平臺都買不到。

我兒子是12月13日抗原陽的,幸好前一天,我的一位朋友拜托他的朋友,給我閃送了一份兒童退燒藥美林,孩子吃了美林之后就退燒了。

第二天開始,我才陸續收到了家里親友寄來的兒童的退燒藥、止咳藥、化痰藥、腹瀉藥、益生菌之類的。除此之外,我之前在網上寫過一些文章,也積攢了些粉絲,我之前發的一條朋友圈里,提到了家里沒有孩子的退燒感冒藥,一位青島的粉絲看到后,主動給我寄了一大包藥品,大人小孩用的各種都有,加起來得有快20盒,我非常感動。我想要給她錢,但她堅持不收。經過這件事之后,我給她的微信上加了一個“送藥”的備注,我想過了這陣子,送她一份禮物。

青島粉絲寄來的藥。受訪者 供圖

這時家里的藥足夠多了,我和孩子也逐漸痊愈。于是我分別在孩子的班級群與我們這棟樓的鄰居群里,發了同樣的贈藥消息。

在班級群、鄰居群里發布的贈藥消息。受訪者 供圖

當晚,孩子的一位老師家里沒藥,我給她送出了包括布洛芬、康泰克、連花清瘟等藥品。

消息發出后的第二天,有位鄰居私信我,需要肺力咳合劑和VC泡騰片。我將藥的外盒噴了酒精,全程戴著口罩和一次性手套,將藥送到了她家門口。還有位孩子同學的家長也來私信了我,我給對方送了一份兒童退燒藥美林,一份兒童止咳藥,還有補液鹽。除此之外,我還給我朋友的朋友、微博評論里的網友各送了一份藥,最后的兩瓶給孩子用的布洛芬混懸液都送給了網友。

給孩子同學家長、鄰居、微博網友送藥對話截圖。受訪者 供圖

除了鄰居外,其他人都是叫閃送來取,閃送費用對方支付,藥品我沒有收過一分錢。雖然也有小朋友媽媽提出要給我錢,但我堅持我的藥“只送不買”。

這個時候送藥收錢,這種事我干不出來,它也違背我做人的基本法則。我理解的做人的基本法則就包括:在別人需要幫助時,力所能及提供幫助,不求回報。

因為我經歷過,所以知道此時此刻在北京買兒童藥很困難。我手里有藥,分給需要的人,這是很自然的想法,盡管素不相識。我很清楚,一盒美林足夠了,甚至一瓶美林分給三四個孩子都夠用。對缺少它的人來說,它很寶貴,但如果家里已經有了,再多,一點意義都沒有,讓它流向需要的人才是藥品應有的價值。

(文中希哥,林淼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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