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塔爾首都多哈的第一天，85后球迷林業翔遇到了“同病相憐”的意大利球迷。2022年世界杯預選賽歐洲區附加賽，四星意大利隊爆冷輸給北馬其頓隊，連續兩屆無緣世界杯。中國隊則連續五屆無緣世界杯，至少在這一點上，林業翔安慰到了意大利人。環顧卡塔爾，中國基建來了、中超外援來了、國產贊助商也來了，林業翔拿出一面國旗留影，背景是拱形門以及彩色的“FIFA World Cup”（國際足聯世界杯）字樣。

林業翔從事進出口貿易，在日本的工作結束后，他轉道去了卡塔爾。他是二十二年的羅馬球迷。羅馬是一支意甲球隊，建隊近百年里只奪得過三次意甲冠軍，隊徽是一只母狼哺育兩名嬰兒，出自古羅馬建城傳說。當林業翔穿著羅馬球衣走在多哈街頭，一位中年光頭男人攔住他，攀談之下，對方恰好來自羅馬。林業翔欣喜異常，畢竟羅馬不是皇馬、巴薩那樣在全球擁躉眾多的豪門俱樂部。之前穿著球衣在國內街上，林業翔從未被人認出，這次竟然接連遇到五六位羅馬球迷，來自不同國家，他們往往迎面走來，沖著林業翔打招呼，拍拍他的肩膀，指一指隊徽，林業翔與他們一一握手、擊拳，然后很自然地聊起羅馬的比賽和球員。

這就是世界杯，總能遇到同道中人。開幕那天，更多來自世界各地的球迷涌入海灣球場——將近一個月的比賽期間，卡塔爾的八座體育場迎接著約120萬名觀眾。林業翔融入慶祝的人群，卡塔爾、葡萄牙、阿根廷等國球迷身披國旗歌唱，他則穿行其中，合影、歡呼，看著阿根廷球迷偷偷溜進巴西球迷群，引來一片起哄聲。

林業翔一共看了八場球。法國隊和澳大利亞隊的小組賽，林業翔注意到，賽前熱身時球員“練得很狠”，訓練氛圍、專注度等與他們代表俱樂部比賽時完全不一樣，世界杯“讓每一位球員拼盡全力”。那場比賽還有個插曲，法國中鋒吉魯將球踢飛到了觀眾席，林業翔的座位恰好在這個區域，他幸運地抓到這個球。不過，他沒法留下這顆造價1100元人民幣的足球（名為Al Rihla，意為旅途）。本屆世界杯引入了更多科技手段，包括Al Rihla中內置的中央“芯片”——記錄著高精度的球體運動數據。

林業翔幸運地抓到法國隊球員踢飛的足球。 （受訪者供圖/圖）

身處現場，林業翔過往在電視上看比賽的“大局感”消失了。他的座位在球門后方，無法看清球場另一側的狀況，但是球員射門、補位、攔截、解圍的運動速度看起來更快，身體對抗更直觀。看電視時只能隱約聽到的球迷吶喊聲一下子在耳邊“爆棚”。

卡塔爾世界杯開賽約一個月前，卡塔爾駐華大使穆罕默德·阿卜杜拉·杜希米透露，中國球迷已經購買了5000至7000張比賽門票。林業翔也去看過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據媒體報道，當時中國球迷總共購買了6萬張世界杯門票。

“從國內過來，出行成本太高了。”據林業翔回憶，俄羅斯世界杯往返機票價格為三四千元，卡塔爾的往返機票價格則高達1.5萬元到2萬元。在俄羅斯酒店住宿費每晚兩三百元，甚至可以晚上看球結束后躺在免費的軟臥列車上前往下一個城市；卡塔爾世界杯期間，當地酒店價格飆升了十幾倍。因此，一些從中國出發的球迷會選擇在十六強賽、八強賽等階段再前往卡塔爾。

好在卡塔爾國土面積較小，球場之間平均車程不超過兩個小時，球迷不用像之前那樣長途奔波或者分散到多個城市。因此，卡塔爾世界杯的球迷氛圍極為濃厚。在這里，每個人可以一天看兩場比賽，“如果拼一點，甚至可以看三場”。

在卡塔爾，林業翔遇到的中國球迷多是留學生或海外華人，也有一些在其他國家工作的中國球迷請一兩周的假過來看球。林業翔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由于工作和家庭原因，自己無法在卡塔爾待更長時間。但他似乎很滿足，一個外國人在比賽現場舉的紙牌上寫出他的心聲：“謝謝我的老婆能夠讓我前往觀看世界杯。”

舉牌感謝妻子支持自己看球的外國球迷。 （受訪者供圖/圖）

北京時間2022年12月18日晚，主裁判吹響卡塔爾世界杯決賽的開場哨，近9萬名觀眾在現場見證新科冠軍誕生。

為誰奔赴卡塔爾

林業翔還記得自己在電視上看的第一屆世界杯。那是1998年，世界杯參賽球隊首次從24支擴軍到32支。在那屆被認為可能是“歷史最佳”的世界杯上，22歲的“外星人”羅納爾多此前已經兩獲世界足球先生，他的身體和技戰術正處于巔峰，暴力遠射、單刀……帶隊從小組賽殺到半決賽。而“全英寵兒”貝克漢姆一夜成為“全英罪人”，他在1/8決賽下半場被紅牌罰下，最終英格蘭隊在點球大戰輸給阿根廷隊。球迷們津津樂道的還有中場大師齊達內，法國人用兩粒頭球擊碎了當時巴西人的五星夢。

盡管羅納爾多沒能為巴西隊捧得大力神杯，但他“神一般的存在”仍然讓懵懂的林業翔愛上足球，“開始有自己的主隊、喜歡的球星”。2022年，大羅早已退役多年，他也來到了卡塔爾。但由于大羅確診新冠，林業翔無緣和他同場觀看巴西隊首戰。

身穿巴西隊球衣的林業翔與偶遇的克羅地亞小球迷們合影。 （受訪者供圖/圖）

在英國工作的95后球迷小李則見到了自己喜愛的球星。她原本待在英國，有次在一家小酒館看完一場小組賽直播，熱淚盈眶。她想到足壇雙驕C羅和梅西，這可能是他們的最后一舞，如果不去現場告別，那將是永遠的遺憾。于是她前往卡塔爾去看C羅的比賽，她坐在第四排，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身穿國家隊球衣的C羅。小李想，C羅退役那天，自己一定會“爆哭”：“看他第一場球的時候往往是關注他的成績和狀態，然后看著他走上巔峰，逐漸衰老，去接受競技體育必然的結局，就是退役。”

人稱“木頭哥”的吳先生從事進出口貿易，2022年11月從尼泊爾前往卡塔爾。他是二十多年的老球迷，作為C羅的粉絲，特地在后腦勺做了一個“CR7”的刻痕發型。八分之一決賽葡萄牙隊與瑞士隊的比賽，C羅未能首發。當場上比分變為4:1時，現場球迷齊喊“羅納爾多”的名字，比賽接近尾聲時，C羅上場，木頭哥和周圍的球迷一起站了起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助威聲。

身穿C羅球衣的木頭哥。 （受訪者供圖/圖）

有時候，令人感觸的時刻是在比賽結束。林業翔在2000年成為羅馬球迷，并見證了一年后羅馬在奧林匹克球場拿下隊史第三個意甲冠軍。那時，這支球隊擁有托蒂、巴蒂斯圖塔、蒙特拉等球星，還有被稱為“日本足壇第一人”的中田英壽。奪冠后，球場一瞬間涌入大批的慶祝球迷，這比進球更令人懷念。此后二十二年，這段畫面不時縈繞在林業翔腦中。

這一次，作為中立球迷，林業翔更多地是在旁觀他人的悲喜。揭幕戰卡塔爾隊輸給塞內加爾隊，成為歷史上首支首戰輸球的東道主球隊，半場丟了兩個球后，卡塔爾球迷走了大半；阿根廷隊與沙特隊的小組賽，在八萬多人的盧塞爾球場，沙特隊爆冷逆轉，失意的阿根廷人變得沮喪失落，沙特球迷則歡欣鼓舞，慶祝球隊創造歷史。

2022年12月2日，加納隊與烏拉圭隊的小組賽，木頭哥坐在烏拉圭球迷中間，前六十分鐘，烏拉圭人一直表現得很開心，直到比賽尾聲，他們紛紛拿起手機觀看同組葡萄牙隊和韓國隊的比賽直播。一旦韓國隊獲勝，烏拉圭隊將會結束世界杯之旅。之后，木頭哥看到身邊的人激動地站了起來，開始掉眼淚，他知道，烏拉圭隊出局了。

孤獨感與存在感

卡塔爾世界杯，亞洲球隊表現精彩。林業翔看了日本隊和韓國隊的兩場小組賽，直言像是“吃了兩顆檸檬”。

“他們有那么多球星在歐洲踢球，在場上的表現踢傳統強隊都不怵。”林業翔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世界杯預選賽我都去看了，面對亞洲比較強的球隊，我們已經開始犯錯了。就跟這次的卡塔爾隊一樣，看不到流暢性，看不到最基本的技戰術配合，而這些在日韓身上都能看到。”

日本球迷給多位中國球迷留下深刻印象。日德的小組賽中，日本球迷加油助威的聲音完全不輸給德國球迷，即使上半場一度被動，球迷仍然沒有放棄吶喊，直到下半場逆轉，整個球場的日本球迷徹底沸騰。日本隊拿下德國隊后，周圍的外國球迷拍拍林業翔的肩膀：“恭喜！”林業翔尷尬地笑了笑。

在卡塔爾看球的Azima是一位高級照明設計師，此次公司和FIFA有合作項目。她談起日本隊贏西班牙隊的小組賽，一開始，日本球迷區占球場的五分之一左右，西班牙球迷的人數似乎更多，日本隊獲勝后，一些原本坐在西班牙球迷區的日本球迷紛紛拿出旗子慶祝。“他們真的很支持自己國家的球隊，竟然來了這么多人。”Azima對南方周末記者說，“這是他們最有希望接近世界杯目標紀錄的一屆，真的很瘋狂。”

日本足球職業化三十年后，動畫片《足球小將》中的夢想已然成為現實。日本隊從“死亡之組”中以小組第一出線，隨后在點球大戰中輸給上屆亞軍克羅地亞隊，最終無緣世界杯八強。主教練森保一接受采訪時說：“我們來到了一個新時代，雖然還在入口。”世界杯最令他難忘的是負于克羅地亞隊后球員的淚水，“這讓我更加堅信日本隊將來一定會突破16強的壁壘”。

幾天后，短視頻博主林劍霄現場觀看了韓國隊壓哨逆轉葡萄牙隊的比賽，前者力壓同組的烏拉圭隊從小組出線。下半場補時階段，英超金靴孫興慜長途奔襲后送出關鍵助攻。比賽結束后，孫興慜摘下面具，淚流滿面。林劍霄說，從1998年自己第一次看世界杯、2002年國足進入世界杯、2013年中超球隊廣州恒大奪得亞冠，再到現在，這些年的起起伏伏，總會讓他在觀看東亞球隊的比賽時觸景生情。

“（韓國）能出一個英超金靴，在世界杯賽場上復刻英超風采，從后場一直盤帶到前場分球，完成絕殺，小組出線，當時真的覺得酸，我們這輩子還能不能等到一個這樣的榮光時刻？”林劍霄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他開始數著參加韓日世界杯那批國足球員的名字，孫繼海、楊晨、范志毅……他們大部分在25歲以下，正處于職業生涯最好的時期。

看了十幾天的球后，林劍霄決定休息一下。由于球場的空調溫度較低，他在卡塔爾得了一場感冒，沒有主隊可追終于帶來了疲憊感。“比賽日的時候，他們成群結隊地聚集在一起，或者三兩成群穿著自己國家的球衣，披著自己國家的國旗，他們是有存在感的，而我是孤零零地過來看球的。”

在卡塔爾感冒的還有小李，她被一同拼酒店的人要求“立即離開”。凌晨兩點，小李在街頭尋找新的住處，幸運地碰到罕見的中國球迷。收留她的是一群年輕的學生，他們在上海讀書，來卡塔爾看球期間還要在酒店趕他們的作業，他們從心底里熱愛足球。

林劍霄盼著有一天，中國球迷不必混在其他國家的球迷區看球，而是能有一個自己的專屬球迷助威區。作為東亞面孔，當林劍霄說出自己來自中國，一些外國球迷表示“困惑”。林劍霄希望中國球迷能在世界杯更有存在感，而“這取決于我們的球隊像日本隊和韓國隊一樣在世界杯上有存在感”。

“不由自主地快樂起來”

世界杯期間，木頭哥搬了四次家。剛到卡塔爾時，他住在當地的酒店里，一晚三四百元人民幣。后來由于酒店價格飆升，木頭哥搬去了更便宜的“球迷村”。球迷村的住所，主體是一個個2.7米高、16平米的集裝箱房屋，里面有兩張單人床、獨衛、冰箱和空調，供應熱水和網絡。據媒體報道，中國企業為卡塔爾提供了超過1萬套集裝箱式房屋。

木頭哥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小組賽期間，球迷村的床位最難搶，需要提前一個多月預訂。他自己也沒搶到11月22日到11月30日的球迷村床位，其間搬去了當地的帳篷酒店，每晚207美元，一個帳篷里有兩張床位，使用公共衛生間。到了淘汰賽，他又搬回球迷村。

木頭哥一天只看一場比賽，往往需要提前四個小時出發，乘坐大巴去地鐵站，然后前往球場，單單每天花在路上的時間，便在五個小時以上。盡管連場上“球員的號碼都難以看清”，木頭哥仍然樂此不疲，“重要的是感受足球氛圍”。一位從卡塔爾回來的中國觀眾說，自己算不上球迷，看球場次也不多，但是玩得很開心。在公園或球場周邊，她觀看了多場演出活動，包括樂隊表演、焰火表演等。

卡塔爾街頭，32支參賽球隊的國旗組成的景觀。 （受訪者供圖/圖）

木頭哥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尤其喜歡非洲國家球迷的慶祝方式，因為“熱情”。他們穿著特色服飾，用民族舞蹈表達自己的感情，“會不會英語先別說，見面先跳起來”。

林劍霄遇到一些國外的球迷，攢了很久的錢，便是為了參加一屆世界杯。來到卡塔爾半個多月的時間，帶給林劍霄最與眾不同的體驗，便是重新感受到足球的純粹和球迷的熱愛。林劍霄的叔叔是一位非常“狂熱”的球迷，曾帶著八九歲的林劍霄去現場觀看陜西國力俱樂部的比賽。體育場現場山呼海嘯般的吶喊，給小劍霄留下了深刻印象，“人們比現在的熱情更高，敲鑼打鼓，那時候的球賽很火爆”。

林劍霄向南方周末記者回憶：“到了比賽日，基本上下午和晚上，西安的交通都會癱瘓，大家都要去看球，從氛圍感來說，一點不比現在世界杯差。”他仍然記得國力的球星，巴西前鋒馬科思，身材壯碩、技術出色，“像神一樣，只要拿球就能進球，所向披靡那種感覺”。

在卡塔爾，素不相識的球迷合影是常事，林劍霄發現，國外球迷分布在各個年齡層，下到嬰兒上到七八十歲的老人，而中國球迷主要是年輕面孔。木頭哥曾在摩洛哥球迷中間看到七八歲的卷發小男孩敲擊著胸前的大鼓，周圍的球迷拍著手掌，打著節奏。還有的葡萄牙小球迷會舉著牌子，“翹課來看世界杯，C羅粉絲”，他跟木頭哥說，自己的舉動得到了學校老師的支持。

卡塔爾盧賽爾球場前，眾人與翹課來看C羅比賽的葡萄牙小球迷合影。小球迷告訴木頭哥，自己得到了學校老師的支持。 （受訪者供圖/圖）

小李在曼徹斯特的時候，隔三差五就跟朋友去現場看足球賽，“就像看一場電影一樣普通，而在國內就像是去看一場演唱會”。小李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自己不會提前規劃世界杯的旅程，英超的比賽和氛圍已經足夠精彩。

在世界杯球場做志愿者的張依伊，2022年剛從香港的高校研究生畢業。她哥哥是盧塞爾體育場建設部的負責人之一。張依伊從2006年開始看世界杯，喜歡球場上轉瞬即逝的那些瞬間。3月份的時候，她曾來卡塔爾游玩，被世界杯預熱的氛圍吸引。世界杯志愿者申請通過后，她被分配到了觀眾服務崗。

張依伊住在多哈南部一個小鎮，為阿圖瑪瑪和974兩個體育場提供服務。一般在比賽日當天，張依伊至少需要提前七個小時出發，等待分配任務，比賽結束回到住處往往已是凌晨兩三點鐘。她還記得自己看的第一場球，穿過一段很長的通道，視野突然開闊，所有人都拿著手機，球迷們穿著自己主隊的球衣、喊著口號唱著歌，“無論男女老少都非常享受比賽，全程都在為自己的隊伍加油。在這個氛圍里面，你沒辦法成為局外人，會不由自主地想跟他們一起快樂起來”。

張依伊連續工作了十二天，每個比賽日都會參加，這讓球場的工作人員都感到驚訝。她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每一場球賽都可以見到新的國家（的人），感受這個國家的文化和球迷氛圍。哪怕特別累，完全不想工作，但是一到體育場，所有人都很快樂，你不會感到疲倦。”

辭職來看世界杯，是“深思熟慮的選擇”

來到卡塔爾半年多，Azima的生活一直很無聊，直到世界杯開幕，周圍才變得熱鬧起來。世界杯比賽，Azima看到自己設計的燈光在球場亮起，盡管之前已經看過多次，內心仍然波瀾起伏。

親臨現場，她真正感受到足球的魅力。“你看著他們紅著眼睛在拼搶，身體瞬間爆發，一切都是那么精彩。”Azima說，“而當他們突然喪失斗志、犯下低級失誤的時候，你又會那么憤怒。”

Azima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我承認，這次世界杯之后，我已經變成了真正的球迷，被關于足球的一切感染。”接到采訪電話時，Azima因確診新冠居家休息，錯過了阿根廷隊和澳大利亞隊的小組賽。據她所說，自己應該是在日本隊和西班牙隊的那場比賽現場“中招”，她的一些同事也在看球時感染，并主動放棄了已經買到的球票，避免再去球場感染更多人。

對于球齡更長的球迷來說，足球變成了一種生活方式和信仰。“羅馬隊最強的時候有托蒂這些頂級球星，現在排名不怎么好，但我每年都會看這支球隊，即使沒有太多球星。”林業翔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11月25日，“球王”馬拉多納逝世兩周年。一天后，阿根廷隊與墨西哥隊將進行那場關乎小組出線的比賽。林劍霄在紀念馬拉多納兩周年的現場，看到阿根廷球迷高舉馬拉多納的畫像，揮舞著10號旗子歌唱，希望馬拉多納保佑阿根廷隊贏下這場生死戰。比賽那天現場氣氛壓抑，直到梅西打破僵局，攻破墨西哥隊的球門。

觀眾席上，穿著阿根廷隊美洲杯奪冠球衣的喬西，揮舞旗幟、尖叫，擦拭著眼淚，和前后的阿根廷球迷抱在一起，她大聲喊著“Messi”，一掃此前輸給沙特隊的陰霾。

2006年，中國球迷喬西在德國世界杯上看到了十九歲的小將梅西，那是梅西的第一場世界杯。如今，35歲的梅西站在那里，這是他的第五屆世界杯，也是最后一屆。

2018年6月21日，俄羅斯世界杯，阿根廷隊0:3輸給了克羅地亞隊，小組賽一度面臨出局。五天后阿根廷隊迎來了與尼日利亞隊的比賽，最終險勝，一位流淚的阿根廷球迷吸引了喬西。

喬西在視頻中回顧了這段經歷。那天，她看到前排的那個阿根廷男人口號激昂，不時站出來鼓舞士氣。直到羅霍在第86分鐘絕殺，這個男人和身旁的人久久相擁，眼中淚光閃過。喬西用戲劇性的語言說道：“我從這淚光中看到了別樣的藍白，感受到梅西和伊瓜因擁抱時的溫暖、梅西振臂歡呼時的心跳、驚慌失措的短促呼吸、無數荷爾蒙從極度壓抑到極度釋放的味道。”

與四年前相比，喬西更擔憂卡塔爾世界杯上的阿根廷隊，她不會因為第一場比賽爆冷輸球去懷疑梅西的能力，她只是擔心，為梅西擔心，為球迷擔心，不愿梅西的最后一屆世界杯就此畫上句號。喬西開始哭泣，沙特的小姐姐過來安慰“That's ok，that's ok”。

球迷視角的沙特隊與阿根廷隊比賽開場前。 （受訪者供圖/圖）

后來的比賽變得美妙起來，阿根廷隊小組第一出線。“梅西三十五歲，不是他的巔峰狀態，”喬西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可是在球場上仍然有驚人的帶球過人的表現，以及為球隊爭取勝利的信心，尤其是在局勢不穩定的時候，他想要確保勝利的斗志，我認為這個時候的梅西才是真正的梅西。”喬西說，自己每場比賽都很緊張，根本沒辦法做到“enjoy”比賽，這種對勝利的期許在這屆世界杯尤為強烈，因為無法再安慰自己還有下一屆了。

第十六個年頭，喬西仍然愛梅西。喬西和梅西都是80后，看著梅西從一個青澀的少年成長為團隊領袖，而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平行推進又仿佛交織其中，“梅西的成長也是我自己的成長”。

3月，喬西便決定從互聯網公司辭職去卡塔爾，6月辦完了交接手續。如果不辭職，她至少需要一個月的假期，并且要能全心全意投入比賽之中，但這對于大廠員工來說顯然有些困難。

“這是一次深思熟慮的選擇。”喬西對南方周末記者說，“我不再是年輕而狂熱的球迷，相反，我是理性的，為了一份熱愛可以做很多準備，愿意付出更多的代價，傾盡全力去做。這不是經濟的問題，而是精神上的勇氣，你想要堅持和熱愛的東西。我相信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梅西，這份熱愛能產生積極向上的動力。”

過去十年，喬西去現場看了2014年和2018年兩屆世界杯。2018年世界杯阿根廷隊輸給法國隊后，她的計劃便開始了。卡塔爾世界杯的出行困難勝過以往，喬西所在的球迷群，去卡塔爾的親密球友也少了很多。這一次，喬西帶去了四件阿根廷10號球衣，除了自己的球衣，還有兩件球衣來自無法到現場看球的球友。算上路費、住宿費以及國內的房貸等，喬西預算8萬-10萬元，提前購買了十幾場比賽的球票。

卡塔爾世界杯八分之一淘汰賽后，多國球迷開始退場，世界杯迎來終章。阿根廷隊在四分之一決賽中淘汰荷蘭隊，晉級四強。最后的點球大戰驚心動魄，喬西在朋友圈說自己“在點球大戰中蹲下身子捂著耳朵，不敢直視，再在全場歡呼聲中站起來，跟著揮臂歡呼”。她從八分之一決賽開始，在現場一路見證阿根廷隊挺進決賽。

世界杯之旅結束后，也許最讓喬西難忘的，仍然是與世界各地球迷的四年一聚。“我們一直在渴望，渴望在交匯時，因為所愛之物的相同而對彼此的理解，對彼此無保留的分享以及從中獲得的感動。”喬西說。

南方周末記者 張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