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朝解憂公主與烏孫的昆彌翁歸靡(肥王),生了三子二女,長子元貴靡已經是烏孫世子,次子萬年在漢朝為質,三子大樂是烏孫的左大將,長女弟史嫁給龜茲王,次女嫁給烏孫若呼翕侯。翁歸靡身形粗壯,肚子圓如牛皮大鼓,號稱肥王。
烏孫在西域影響力愈大,虎嘯風生;與漢朝的關系愈深,用夏變夷。這是匈奴無法容忍的,昭帝時匈奴發兵與車師共侵烏孫。解憂公主派人到長安,以肥王之名,愿發烏孫一半精兵,與漢夾攻匈奴。
從漢朝的角度看,烏孫請求合擊匈奴,真是求之不得。當年張騫出使西域,目的就是請大月氏共擊匈奴,后來漢朝也陸續派人請烏孫合擊匈奴,效果都差強人意,想不到這次是烏孫主動要求東西夾擊匈奴。
公元前72年,朝廷征調郡國兵,官吏三百石以下擅騎射者,皆從軍。當年武帝出兵,首選是罪犯、惡少年、小商販、贅婿等,霍光卻從下層官吏當中征召士兵,思路不同,民間休養生息,漢朝也越發強大。
大將軍霍光發騎兵十六萬,拜五將軍,分道出兵,互不統屬。從西往東依次是:后將軍趙充國為蒲類將軍,領三萬騎出酒泉郡;御史大夫田廣明為祁連將軍,領四萬騎出西河郡;度遼將軍范明友領三萬騎出張掖郡;云中太守田順為虎牙將軍,領三萬騎出五原郡;前將軍韓增,領三萬騎出云中郡。
霍光又派光祿大夫(官職四品)常惠率百騎,持節前往烏孫,監護烏孫之兵。此戰烏孫昆彌翁歸靡(肥王)親征,率五萬余精銳騎兵東進。
漢朝與烏孫總兵力二十一萬余,兵分六路,全面攻擊匈奴。我們從西往東來看六個戰場。
第一戰場,烏孫五萬余騎兵攻入阿爾泰山脈南麓的匈奴右谷蠡王庭,斬首數千,擄獲三萬九千人,獲馬、牛、羊、驢、騾、駱駝七十余萬頭。
此戰表現尤為搶眼的是前昆彌軍須靡之子泥靡,當初軍須靡去世前,由于泥靡年齡小,便傳位給堂弟翁歸靡。現在泥靡長大了,作戰勇猛,為人狂放,號稱狂人。烏孫大部撤兵,泥靡卻又在右谷蠡王庭幾百里范圍內,來回三次以犂庭掃穴之勢掃蕩,史稱“三犂其王庭”。
泥靡的母親是匈奴人,他如此好戰,并不是恨匈奴,而是借機提升實力。這些年軍須靡的親信部落庇護小泥靡,又跟著青年泥靡出戰,搶到的戰利品都歸各部落,和現任昆彌翁歸靡不和。
狂人泥靡率軍取得大捷,又伺機對漢史下手,率部突入漢營。常惠少年時跟隨蘇武出使匈奴,十九年后才回來,授為光祿大夫(官職四品)。現在時間又過了九年,常惠再無升遷,這次出使烏孫,是絕佳的機會。然而漢軍只有一百人,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怎么也沒想到烏孫人會突入自己營中,泥靡竟搶走常惠的使節和印綬。
常惠憂心忡忡地回到長安,怕宣帝治罪,便先去見霍光。等常惠見到宣帝,按照霍光指點,愿發烏孫騎兵,攻擊龜茲,為屯田校尉賴丹報仇。宣帝封常惠為長羅侯,食邑2850戶。
第二戰場,后將軍趙充國率三萬騎出酒泉1800余里,本應趕到天山東部的蒲類澤附近,與烏孫合擊匈奴。但是趙充國延誤了戰機,等他率三萬騎趕到,大戰已經結束,烏孫正撤兵。趙充國便掃蕩了蒲類澤以北地區,擄獲壺衍鞮單于的使者蒲陰王等三百余人,獲馬、牛、羊七千余。
趙充國是羽林郎出身,以假司馬(軍職六品)的身份跟隨貳師將軍李廣利出征天山北麓,他率死士百余騎,披甲操戈突圍,矛戟林中橫沖直撞,如入無人之境,全身二十余創,幫李廣利殺出重圍。武帝感嘆當日血戰之苦,先授中郎(官職七品),后擢為車騎將軍長史(官職五品),留在朝中用事。
趙充國早就脫離李廣利,他和金日磾交好,又拜在金日磾的親家霍光門下。等霍光女婿度遼將軍北上攻擊烏桓時,趙充國已經是護軍都尉(軍職四品)了。這次與烏孫合擊匈奴,幾個將軍只有趙充國曾打到過天山以北,再加上年輕時的英雄事跡,霍光對趙充國寄予厚望,臨時拜其為后將軍(軍職二品)。
不過趙充國為將的整體思路較為保守,這次他的戰略是坐山觀虎斗,明顯延誤了戰機。在烏孫斬首、擄獲四萬余匈奴人的情況下,距離烏孫最近趙充國部完全可以北上,掃蕩一次匈奴右地。可惜世間只有一個衛青,一個霍去病。霍光對趙充國是既拉攏又提防,考慮到他的行軍距離最遠,功過相抵,不予追究。
第三戰場,度遼將軍范明友率三萬騎出張掖1200余里,至蒲離水,距離趙充國軍六百里,隨時可馳援。范明友軍沒有遭遇匈奴大隊人馬,于是斬首和擄獲共七百余級,獲馬、牛、羊萬余。
范明友是霍光女婿之一,年紀輕輕便以羌騎校尉(軍職四品)的身份隨大鴻臚田廣明擊益州羌人,授中郎將(軍職四品)。后來拜度遼將軍(軍職三品),北上攻擊烏桓,斬首六千二百級,封平陵侯。
范明友這一路,在沒有遭遇匈奴主力的情況下,戰果相當可以。
第四戰場,御史大夫祁連將軍田廣明率四萬騎出西河1600里,至雞秩山。田廣明是三公之一,官職最大,兵力也最多,目的并不是北上龍城,而是將壺衍鞮單于的主力堵在漠北,令其不能增援右部。若壺衍鞮單于膽敢南下,四萬漢軍鐵騎完全可以迎戰,加上左右側翼有范明友和田順兩支大軍隨時可馳援。
田廣明軍遇到出使匈奴歸來的漢使冉弘等人,說雞秩山以西有一部匈奴人。田廣明卻置若罔聞,下令撤兵。這一路漢軍將領級別最高,兵力最多(四萬騎),卻草草收場,斬首和擄獲十九級,獲牛、馬、羊百余。
田廣明戎馬一生,身經百戰,立功無數,二十幾年間歷任天水郡司馬(軍職六品)、河南郡都尉(軍職四品)、淮陽郡太守(官職三品)、大鴻臚(九卿之一,官職二品)、衛尉(九卿之一,官職二品)、左馮翊(官職二品)、御史大夫(三公之一,官職一品)。兩年前還是左馮翊時,因協助霍光扶立宣帝,封為昌水侯,食邑2300戶。
田廣明認為他的主要職責就是把壺衍鞮單于堵在漠北,因此沒有出擊雞秩山以西的匈奴,也還說得過去。但此時田廣明做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塞外都尉剛去世,他的棺柩還停在受降城堂內,田廣明就鬼迷心竅,和都尉的寡妻通奸。
田廣明此事在軍中引起軒然大波,漢軍奮勇作戰,一旦戰死,其妻就成了將軍的玩物,就連塞外都尉(軍職四品)都不能幸免,何況普通士兵。再加上漢使冉弘回到長安后,告田廣明遲滯不前,貽誤戰機。
面對各方壓力,霍光決定棄車保帥,給田廣明治罪,而田廣明害怕牽連子孫,便畏罪自殺。然而這件事影響太大,田廣明之兄淮陽郡太守(官職三品)田云中,竟遭處決于鬧市。
第五戰場,虎牙將軍田順率三萬騎出五原800余里,至丹余吾水上,斬首和擄獲1900余級,獲馬、牛、羊七萬余,即頓兵不前。田順是前丞相田千秋之子,現在是云中太守,襲爵富民侯。當年田千秋不過是高陵的一個侍郎(官職十品),上書為太子劉據鳴冤,戳中了漢武帝的痛處,旬月之間,先擢為大鴻臚(九卿之一,官職二品),又拜為丞相(三公之一,官職一品),封為富民侯,食邑1600戶。田千秋沒有才能學術,又非功臣名門之后,更無戰功,他當丞相當然很多人不服。就連壺衍鞮單于都取笑漢使道:“漢置丞相,并非任用賢人,只須一妄男子上書,便可取得。”
田順是五路漢軍中戰績最大的,有人質疑他沒有乘勝追擊,擴大戰果。但戰爭田順的角度看,如果田廣明不能齊頭并進,他不孤軍深入也沒有錯。
田順的父親田千秋是霍光的心腹,田順繼承了爵位,官至云中郡太守,如此高枕無憂的位置,當然不想繼續追擊。然而有人查出來,田順虛報戰功,他斬首和擄獲的首級、獲得的馬牛羊,都遠不如他上報的數目。
漢軍出動十六萬騎,整體戰績欠佳,需要有人背鍋,田順做官還只是第二代,背景淺薄,是背鍋的不二人選,回去后畏罪自殺。
第六戰場,前將軍韓增率三萬余騎出云中1200余里,至烏員、候山,目的是阻擊匈奴左部。由于左賢王避戰,韓增部斬首捕虜100余級,獲馬、牛、羊二千余。
韓增是韓王信玄孫、韓頹當曾孫、按道侯韓說之子。韓說死于巫蠱之禍,其長子韓興嗣爵按道侯,不久后遭武帝清算。武帝臨死前,還是要恢復韓氏為侯爵,便令韓說的次子韓增嗣爵。韓說曾兩度封侯,龍額侯和按道侯,兩任按道侯都死于非命,很不吉利,因此韓增是嗣爵龍額侯。
韓增的父親韓說是衛霍集團的死對頭,霍光對他是既拉攏又提防。此戰前五路都是圍繞匈奴右部,只有韓增游離于外,他的軍隊有很強的獨立性,不必考慮其他戰場的形勢。韓增為人圓滑,這次霍光對韓增的評價是功過相抵,不予追究。
這次漢朝與烏孫夾擊匈奴,導致匈奴右部死傷慘重,牛羊戰馬損失不計其數,壺衍鞮單于決定找烏孫報仇雪恨。
公元前72年冬天,壺衍鞮單于親自率數萬騎兵,加上左右賢王之兵,近十萬人馬西擊烏孫。匈奴出兵一般是秋季南下,冬季北歸,此番打破常規,初冬時節也要遠征,不僅是咽不下這口氣,更因畜牧損失過大,這個冬天會有無數騎士挨餓,更不用說老弱婦孺了。
匈奴此戰的首要目標,是搶回一部分牛羊戰馬及人口,其次才是打擊烏孫。幾日后匈奴大軍出現在依連哈比爾尕山北麓,搶回牛羊不少,獲得數百老弱,竟是幾個月前烏孫擄獲三萬九千人中的匈奴人。
根據這些人提供的線索,烏孫人押送大批匈奴人,走了才一兩天。
壺衍鞮單于哪肯放過奪回人口的機會,驅兵追擊,一路沿著博羅科努山北麓,不斷有匈奴老弱被烏孫丟下。兩三天后大軍抵達阿拉套山,一共找會數千匈奴老弱,但哪兒有烏孫大軍的影子,小股烏孫人也躲到山中洞穴了。
原來此為烏孫之計,故意釋放數千匈奴老弱,給匈奴人增加負擔。然后吸引匈奴西進,消耗匈奴,即使匈奴真的闖到阿拉套山以西,完全也是強弩之末。而單于本部和左部的匈奴人,對西域缺乏了解,很多人是第一次闖入烏孫勢力范圍內。
勢態的進展對烏孫極為有利,隆冬天降大雪,一日就深達丈余,道路阻隔難行,匈奴大軍凍死無數,最后不到十分之一的騎兵逃回。
匈奴出兵后,漢朝也配合烏孫,出北方邊塞試探性掃蕩漠南,一共出兵三千余騎,竟然擄獲數千匈奴牧民。此外朝廷令上谷郡、漁陽郡、右北平郡、遼西郡、遼東郡五郡烏桓騎兵,攻擊匈奴左部,也有不小收獲。
與此同時,北海(貝加爾湖)的丁零人也趁機南下,一直殺到單于庭附近。
漢朝、烏桓、丁零三方,一共斬首和擄獲匈奴數萬級,獲戰馬數萬匹,牛羊數十萬頭。
這一年匈奴連番慘敗,總人口損失三成,牛羊戰馬損失過半,國力虛弱,丁零、鮮卑、烏桓、堅昆、呼揭等羈縻勢力皆瓦解,甚至還反擊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