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兮白云飛,懷佳人兮不能忘

導讀 尚曉嵐2017年10月于延安寶塔山 攝影/陳徒手尚曉嵐墓。墓碑題字“所思在遠道”,揚之水書主題:望向鑲滿寶石的天空——尚思伽讀的書和寫的...

尚曉嵐2017年10月于延安寶塔山 攝影/陳徒手

尚曉嵐墓。墓碑題字“所思在遠道”,揚之水書

主題:望向鑲滿寶石的天空——尚思伽讀的書和寫的書

時間:2022年11月10日晚19:30

地點:生活書店直播間

嘉賓:曾 誠 生活書店副總編輯

劉凈植 活字文化副總編輯

尚曉嵐,筆名尚思伽,1972年11月生于北京,2019年3月病逝于北京。

明天,11月15日,是曉嵐的生日。

三聯出版社整體推出的“尚思伽作品集”——《中書令司馬遷》《太平鬼記》《散場了》《荒原狼的嚎叫》,幾乎是曉嵐留下的所有文字。生前她每天都在閱讀和寫作,把大量的精力用在研究和寫作上。近10年來她經過深思熟慮以后的思考和文學批評,包括她的戲劇寫作,成為她留在世上寶貴的遺產。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曾誠:今天我們要聊的是書,也是人——三聯的老朋友,也是我們的作者尚思伽。她本名尚曉嵐,北大中文系畢業后就到了北京青年報,從1996年到2019年,在北青報一直工作了23年。凈植也是同一年進入北青報,跟她一起做同事,一起參與創辦了北青報很著名的出版專刊“青閱讀”。

2021年,曉嵐的主要作品出成了四本書——《中書令司馬遷》《太平鬼記》《散場了》《荒原狼的嚎叫》。出版不易,費時近兩年,要感謝很多人,比如為《太平鬼記》出版作序的閻連科老師,為《散場了》出版作序的陳徒手(陳國華)老師。

這次三聯版整體推出的尚思伽作品集,基本是曉嵐留下的幾乎所有文字了。我們請了四位特別懂她的老師精心撰寫了序言。為《中書令司馬遷》作序的是李陀老師,為《荒原狼的嚎叫》作序的是汪暉老師,為《散場了》新版寫序的是薛毅老師,為《太平鬼記》新版寫序的是江湄老師。

四本書的勒口上有作者簡介:尚思伽,本名尚曉嵐,1972年11月生于北京,2019年3月病逝于北京。今天是2022年11月10日,我們很早就策劃有這么一場直播。

《古詩十九首》里有一首詩——“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尚曉嵐的筆名“所思”和“遠道”也都來自于《古詩十九首》,所以“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這句詩,我覺得特別適合在這個時候送給我們這位特別可敬的作者,送給尚曉嵐。

劉凈植:看到這四本書擺在這兒,真是百感交集。書能在三聯書店出版,對曉嵐來說是圓夢。因為她從小就特別喜歡三聯出版社的書,三聯書店是她最愛逛的書店,沒事就會過來翻翻書。我想以她謙虛的性格,她一定會覺得“哎呀,我的水平是不是夠得上三聯的標準?”非常感謝曾誠和衛純兩個編輯精心的工作,讓書能以這樣的面貌出版。曉嵐的寫作我覺得真的能夠配得上她最喜歡的出版社的水平。

曾誠:最厚的這本叫《太平鬼記》,也是她的第一部作品,是一部歷史短篇小說集。最早是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的,2012年,曉嵐40歲。

劉凈植:曉嵐其實一直有寫作的習慣,從年輕的時候就一直在進行小說的練習。某一年她突然就說:“我決定要把中國的歷史重新讀一遍。”她也沒跟別人張揚,只是跟我這么提了一下。那時候就開始看,從《左傳》一直到《史記》。后來你就會發現她看完這些歷史書以后,有一個副產品就寫了《太平鬼記》這本小說。前言里她寫到“史書停筆的地方,文學就開始了”。她是在歷史的縫隙里展開了她文學的想象,能寫得這么精彩和成熟,確實嚇了我一跳。我沒想到隔了這么些年,她在筆耕不輟之后,能夠有這么好的一個成品。

她年輕的時候比較調皮一點,會喜歡帶點志怪性質的東西,像“搜神”“聊齋”這種。但實際上她是對現實很關注的一個人,會寫跟現實生活有關系的一些題材,結合她一些生活經驗來寫。她一直關注的是知識分子題材,還包括一些女性題材。

最后的陽光透過窗格

曾誠:坦率說閱讀《太平鬼記》這本書是有門檻的,我讀第一遍的時候不是特能欣賞,看《散場了》我會更激動。其實《太平鬼記》里面她的很多想法是在故事和情節背后藏著的,讀第二遍、第三遍我才真正理解書有多重要、多好。江湄老師的序言里面有這么一段話:“在我們這個時代,人心普遍粗糙膚淺,非直接淺露刺激不足以有感。而像曉嵐這樣精心制作一組玲瓏的文字藝術,當然難覓知音。”我覺得說得特別好,因為這就是我一開始的感覺。我覺得越是對古代文獻比如《左傳》和《史記》熟悉的人,越能體會其中妙趣橫生,有很多很多巧思。她能在《史記》中一兩句話的字縫里面編出很多很多的故事,特別了不起。

劉凈植:讀這本書其實你會發現她考據了很多,她對歷史的真實是很在意的。但她在文學創作中,藏了那么多思考在里頭。她對某一些現象以及和現實相關的有一些問題的批判,其實全是層層疊疊地含在這個小說當中的。她這個小說其實仔細讀的話,會發現它遠比我們想的要豐富得多。

曾誠:我讀一段,詮釋剛才凈植說的話。《太平鬼記》里面第二篇小說叫《君子》,講孔子。她好像來到孔子去世的那一天,院子里,他那些弟子們各種各樣的言行。《君子》的最后是這么一段話:“這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傍晚,四處炊煙裊裊蒸騰著飯香,牲禽歸來,雞鳴犬吠,只有夫子的院落被寂靜覆蓋著,落滿了眾人拉長的影子,最后的陽光透過窗格,夫子的遺體變得朦朧黯淡,唯有那塊玉佩跳動著一點溫潤的光澤。”

劉凈植:她有深意。最后你能讀到她超越歷史的一個態度,實際上跟她后來寫《中書令司馬遷》那種態度是一脈相承的。其實她藏了好多小細節,比如寫荊軻的那一篇,其中她寫到一點點那個還年輕的劉邦,他在那兒唱《大風歌》,但是還不成曲調。其實這是一種很頑皮的象征,說明他心有大業但是還沒建構起來呢。“不成曲調”其實暗含了“樂”在那個時代,是一種理智的象征、一個國家文明的象征。她用劉邦唱不全《大風歌》這一個細節,把這種隱喻給寫出來了。她的小說里邊充滿了這樣的密碼,其實挺有意思的,要慢慢去琢磨。

我對她的寫作技巧印象比較深,比如《別史》是關于《史記》的一個故事,以一個像瘋子一樣的人第一人稱來寫的,你從這人瘋癲的、帶著偏見帶著嫉妒和仇恨的那么一個敘述里頭,最后看到《史記》為什么能傳下來。你會覺得這個技巧太了不起了,層層疊疊的,你要在這人的敘述里頭,穿過這個人的性格,穿過他的瘋癲,穿過他的仇恨和偏見,去找到這個真相。我就會想起她很多年前有一次特別激動,說“我最近看了一本小說,寫得太好了”,然后她特別鄭重地買了一本書送給我做新年禮物。

那本書是石黑一雄的《長日留痕》。那時候石黑一雄還沒得諾貝爾文學獎,知名度不是很高。她就給我講為什么覺得這個小說寫得好,一個英國管家特別克制、特別優雅,又特別符合他身份地講述的這個故事,但是在講述里頭,你看到的是超越了這個人物本身限制的更多的一些事實真相、人性的本質。后來看到《別史》,我就會聯想到這本書,感受得到她在閱讀里頭受到的滋養。

蘭有秀兮菊有芳

曾誠:《中書令司馬遷》是在《太平鬼記》之后曉嵐寫的一個劇本,一個四幕的歷史劇。

劉凈植:其實她想寫司馬遷不是一天兩天了,因為司馬遷是她非常喜歡和崇敬的一個作者。但是她一直不敢寫,覺得她把握不了。后來看了國內的一些話劇,她看完說:“這也能寫成劇?”然后她跟朋友開玩笑“那感覺我也能寫”。

曾誠:一開始以為就是個玩笑,對吧?

劉凈植:對,是的。但實際上她是下了非常大的力氣去寫這個劇本,里邊有她非常深入的思考,也有她多年閱讀《史記》的一些積累。對于戲劇、對于社會現實,她的種種思考和錘煉在這本書里頭算是一個結晶。這本書耗去了她特別大的心力,是曉嵐最后一部作品,其實我們現在看到的還不是她最后改完的完成稿,我們今天出版的這一版本,已經是她修改了13稿的一個結果。最后還沒有完成修改,她就因病去世了。直到住院前她還在跟朋友交流說:“我覺得我找到感覺了,改完以后我會很滿意。”但是說完這個話以后她就住院了。

曾誠:《中書令司馬遷》最早在《今天》雜志發表之后沒多久,2018年10月29日,在清華大學人文社科圖書館有一個研討會,參加這次討論的有汪暉老師、李陀老師、西川、格非、楊立華、張晴滟、陶慶梅和尚曉嵐。雖然人不多,但是陣容非常強大,是中國一流的學者和作家。

整個研討會的內容大概有三四萬字,這次整體收入到這個書中了。這三四萬字是曉嵐自己花了幾天時間從錄音中整理的,她一邊整一邊想,覺得特別有啟發。比如西川老師提到漢武帝的一首詩他特別喜歡———“秋風起兮白云飛,草木黃弱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他說漢武帝這么一個盛世的帝王,還經常打仗,能寫出這么美的詩,覺得很了不起。后來修改劇本的時候,曉嵐就把這首詩加在漢武帝的對話中。可以看出曉嵐其實一直在完善這個劇本。

劉凈植:李陀老師也在序言中提到了這次座談會,他說:“曉嵐是幸運的,只不過彈指之間,寫作不再有流派,不再成運動,不再需要朋友和群體,也不需要討論和批評,忽然成了孤獨的個人事業。孤獨不單是寫作最重大的主題,孤獨竟然還成了寫作的必需條件。可是為《中書令司馬遷》做的這次討論,像一塊石頭意外落入池塘,在死水中蕩出一片水花,它帶著溫暖的友誼、關切和期待,像一道冬日的陽光一下子介入了也照亮了一個寫作。”

李陀老師說它“或許是一次奇跡”,能有這么多學者和作家一起就一個人的創作進行討論,其實是很可貴的。

曾誠:而且被整個記錄了下來,更可貴。李陀老師說熟悉曉嵐的人都知道她冰雪聰明,可是當她堅持立場的時候,那個立場不是雪,而是不會溶解的冰。很多朋友都對曉嵐那溫和的微笑印象深刻,但她那笑容背后是長期思考帶來的固執,讓她認同一個未經深思熟慮的意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但是開完清華研討會后,她幾乎把里面所有重要的意見都吸納入了她的劇本修改中。李陀老師說:“待我見到這個劇本最后一稿的修改,我突然悟到曉嵐氣質上的特殊之處,是身上不帶一點濁氣。她的寫作,她的待人,她對契訶夫的偏愛,她對司馬遷的崇敬和向往,都和她身上沒有一點濁氣相關。”

擇芳馨兮慰所思

曾誠:曉嵐的第三本和第四本書是她的評論集。《散場了》,收了她的劇評、影評、書評;《荒原狼的嚎叫》,是以尚曉嵐在《讀書》雜志發的7篇文章為主體,還有她在“青閱讀”做的一些訪談和對談。《荒原狼的嚎叫》是曉嵐生前沒有見到的一本書,是她去世以后我們結集而且起的書名。另外三本書的書名都是她自己起的。《散場了》基本上是她在2016年以前的作品,《荒原狼的嚎叫》是她2016年以后所寫的。

《散場了》的序言里,薛毅老師對曉嵐的記者和編輯工作有一些遺憾:“我很喜歡‘青閱讀’,它緊扣出版界新的動向,而且有自己獨特的想法和態度。但是由曉嵐花大量的時間來負責,我總覺得有點浪費。熟悉曉嵐的朋友和我一樣,都欽佩她的學識和才華。我覺得她應該去研究俄羅斯文學,特別是她鐘愛的契訶夫。她應該去研究魯迅,她和我談起過的魯迅,完全可以寫成很好的考證文章。或者她應該沉入到中國歷史中繼續寫《太平鬼記》那樣的小說、《中書令司馬遷》那樣的劇本。”

劉凈植:曉嵐工作是特別認真的,否則她也不會成為北青報最好的編輯之一。她去世以后我們整理她的獲獎證書,擺了一地都拍不下,全國性的獎項就有20多個。但是實際上對她來說,工作其實只占她精力中的一部分,她其實每天都在閱讀和寫作。沒有見過她不閱讀的一天,她每天也一定要寫一點什么東西才會睡覺。有的是看了一部書、一部電影的感受,聽人說了一個什么事的感受,她一定會寫出來。寫不出來,她也一定強迫自己坐在電腦前,一定要寫點什么。“青閱讀”時期我覺得她大量的精力,已經用在她的研究和寫作上。我們覺得她寫得非常好的那些文章、她經過深思熟慮以后的思考和文學批評,包括她的戲劇寫作,都是在近10年來完成的。唯一遺憾的就是曉嵐走得太早。她如果沒有走的話,后續她的研究成果會一點點地噴發出來。

曾誠:《天邊外的契訶夫》是《散場了》全書的第一篇文章,也是這本書里最重要的文章之一,一篇重要的劇評。它是曉嵐第一次在《讀書》雜志發表文章,2004年。這篇文章我讀過很多遍,但我好像從來沒有讀膩過。

劉凈植:曉嵐一直很喜歡契訶夫。從我認識她,她就一直在講。國內的戲劇界都會說契訶夫的劇很難排,演不出來,因為它沒有戲劇性,里邊沒有什么沖突,怎么演?我們也一直有些東西理解不了。2004年國家話劇院做了一個“永遠的契訶夫”戲劇節,其中也有俄羅斯的劇團參演。看完他們演的契訶夫我們非常驚訝,在俄羅斯人的排演里頭,能看到契訶夫戲劇里的喜劇性。以前我們中國人演不出那個喜劇性,它喜劇在哪兒?大家找不著,但是在那里頭看到了。那次我們就討論得特別多,她覺得我們國內很多人對契訶夫作品的理解可能是不大對的。

她把這些思考寫成了一篇文章。當時《讀書》的編輯是孟暉,也是我們很好的朋友。孟暉看了就覺得非常激動,覺得好像沒有人能夠這么深入地理解契訶夫,而且她覺得曉嵐的文字非常好讀,一點不晦澀。從此以后曉嵐就源源不斷地給《讀書》寫了不少稿件,

曾誠:她曾經說過,對《讀書》雜志有“三不寫”——如果沒有問題她不會寫,如果沒有感覺她不會寫,如果沒有大量的閱讀她不會寫。她為自己定了一個很高的標準。這些文章最后結集成為《荒原狼的嚎叫》這本書,是我們覺得思想深度最高的一本。

汪暉老師為之寫了近兩萬字的一篇長序《擇芳馨兮慰所思——尚曉嵐與〈讀書〉雜志》,把曉嵐談到的很多重要的問題,都有更深入的闡發。除了《荒原狼的嚎叫》,里面還有《關于群魔的結論》《彼岸的召喚》,這兩篇文章也涉及到俄羅斯19世紀中葉思想的一個大問題,跟我們今天密切相關,是她思想含量最深的。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

曾誠:《荒原狼的嚎叫》里有一篇是對李零老師的一個專訪。那次是我責編的一部書叫《我們的中國》出版以后,我約曉嵐和凈植我們三個人一起到李零老師的辦公室,聊了一上午。《散場了》里面有一篇她對李零老師另外一本很重要的書叫《花間一壺酒》的評論,我覺得寫得太好了。我念幾句:“躲進書齋做個學者出書成名不難,難的是突破專業框架,另辟新天;知識的獲取和積累不難,難的是學術研究蘊含的現實的激情;心懷天下、滿腹牢騷也不難,難的是這不平之氣里有真正的洞見。從這些角度看,李零先生實在是釀了一壺好酒,當浮一大白,擊筑而歌。”寫得非常漂亮,其實說的都是關鍵問題,她用一種文學化的表達。

關于《我們的中國》她說:“李零先生終究沒有放棄動蕩的世界,躲進由古文獻、古文字和考古建造的桃花源。他探尋祖先的經典,撥亂反正;他追索革命的歷史,不平則鳴;他關心的、書寫的,他用足跡體驗的是一個不同于西方視野,也有別于流行論調的《我們的中國》。圍繞這部大書對李零先生進行采訪,其實更像是聊天,一個個生動的瞬間無法復現,只能概述大意,命筆成文。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做一個擁有歷史的中國人其實是一種幸運吧。”特別詩意,特別大氣。

我們生活書店今年推出了揚之水老師的代表作《中國金銀器》。揚之水老師在人美社出版《棔柿樓集》時,專訪是曉嵐做的,也收到《荒原狼的嚎叫》里面了。楊之水老師自己出了新書的時候,每次新書發布會都會邀請曉嵐,經常讓曉嵐做一個對談嘉賓。可惜曉嵐現在不在了,如果她在的話肯定還會來的。

《棔柿樓集》是揚之水老師很重要的一部集子,在那篇采訪文章的結尾曉嵐這么寫:“和揚之水先生見面的時候,東總布胡同的小院還殘留著冬的蕭索。如今春和景明,花朵、樹木和鄰居們種的蔬菜,又給這個高樓大廈包圍的孤島帶來屢屢生機。那棵棔樹已經走到它歲月的盡頭,不再能點染夏日的寧靜。然而那粉紅色的花的精魂仍然和棔柿樓一起,照拂著主人的寸寸光陰。簡單生活,專心治學,一切都那么充實明朗。”我覺得這段話送給揚之水老師再好不過了,因為揚之水老師就是這么過日子、這么做學問的,真的是知己才能寫出這樣的文字來。

劉凈植:揚之水老師做古代的名物研究,又有很深的文學修養,她其實很看重自己研究的嚴謹性。所以很多記者的采訪經常會有一些歷史錯誤或者是常識的錯誤,揚老師就經常要去糾正什么的。但是曉嵐從來不犯這樣的錯誤。她自己的文學和歷史修養之高,確實在媒體記者里是少見的。所以揚之水老師才會對她那么放心,每一次都希望是曉嵐來做報道。

因為曉嵐是個圖書記者,經常會采訪很多作者。無論是作家還是學者,采訪之后對她寫的東西都是稱贊有加的,直到現在都念念不忘。

誰能看到鑲滿寶石的天空

曾誠:接下來我們要講到的是另外一本書,是曉嵐去世以后,朋友們的文章結集出了一個紀念集,叫《所思在遠道——追憶尚曉嵐》。這是一本布面精裝的書,200多頁,只印了500冊。在2019年5月鼓樓西劇場的曉嵐追思會上首次跟大家見面。這本書的編者就是劉凈植老師,她寫的序言,然后我擔任這本書的責任編輯。內封上是高莽老師畫的契訶夫的墓。高莽老師是著名的俄羅斯的翻譯家和學者,和曉嵐是忘年交。

劉凈植:對,契訶夫又是曉嵐心中的導師。

曾誠:我讀一下凈植寫的序言,她說:“所有這些充滿著感情和溫度的文字,最終編織結集為《所思在遠道》。不僅因為我們懷念的人在遙不可及的遠方,更因為她總是望向遠方的廣闊視野和高潔的理想,哪怕是微光,也會帶來溫暖和光亮。”寫得特別好,其實跟我們今天這個題目——“望向鑲滿寶石的天空”是一個意思,

“望向鑲滿寶石的天空”其實是化用自曉嵐的一個標題《誰能看到鑲滿寶石的天空》。那是她為契訶夫著名話劇《萬尼亞舅舅》寫的一個劇評,發在《讀書》上。文章中首先引用契訶夫的話——“我們要繼續活下去”,“人間的罪惡和苦難終將消失,籠罩一切的是慈愛安寧和永久的休憩”。這是《萬尼亞舅舅》劇中的臺詞,“我們來日還有很長很長一串單調的晝夜,我們要耐心地忍受行將到來的種種考驗,我們要為別人一直工作到我們的老年”。曉嵐說:“工作到老年這種報償被推向遙遠的天國,那里有鑲著寶石的天空。”我覺得曉嵐用她自己的人生,踐行了這句話。

劉凈植:對,在契訶夫的劇里面,這個鑲滿寶石的天空只出現在天堂。而曉嵐用她的寫作、思考告訴我們,其實我們可以去主動地用行動看到,而不是只像萬尼亞舅舅“我們忍受,忍受到天堂我們就看到了”。

曾誠:在《散場了》這本書里,有一篇曉嵐為高莽的《墓碑天堂》寫的書評,題目叫《人世間最美麗的存在》。高莽專程去俄羅斯尋訪那些作家的墓地,畫下它們,講那些作家的故事。曉嵐這篇書評的最后兩段,我想請凈植來念一下,作為今天的結尾。

劉凈植:“冰冷的死亡被歲月熨燙得溫暖,墓碑成了開啟天堂之門的鑰匙。我的內心不由自主地被那些強大尖銳的靈魂吸引,每一次閱讀,每一次觀看,每一次聆聽都是滿懷敬意的重聚。那些為世界留下深深足印的人,住在看不見的天堂里,把永恒的呼吸變成了墓地的陽光和雨雪,那是人世間最美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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