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徐媛
2月18日下午,合肥師范學院的副教授陳宏友,前往安徽省廬江中學進行感恩勵志主題演講。因其演講內容“大多與功利性有關,不乏一些低俗的內容”,包括“同學們讀書就是為了錢”等話語,引發學生不滿。一位學生上臺從陳宏友手中拿過話筒,并說道:“我們學習是為了中華之崛起而讀書!”視頻被加上“教育名師被學生轟下臺”等標題傳播,引發軒然大波。
事發后,合肥市責成廬江縣成立調查組,對廬江某中學把關不嚴,予以調查問責。省教育主管部門已責成陳宏友所在高校黨委成立調查組對其進行調查。合肥師范學院相關負責人對媒體表示,18日晚學校獲悉相關網絡輿情后,第一時間對陳宏友進行了停課處理。
陳宏友到底說了什么,引起群情激憤,還驚動了省市兩級教育部門?在網絡廣泛流傳的貼文中,據說他在現場講了這樣一段話:
“我們成績好的人最好要找外國人,結婚生子,因為這樣可以讓我們雜交出更好的精英(對,他真的用了雜交這兩個字)。我們如果考了安徽的好大學,你就可以任意選安徽的男人和女人,如果你考了北京的好大學,那么你就可以選全中國的好男人、好女人,如果你考了美國的好大學,你就可以挑選全世界的男人女人。”
網貼中還提到,陳教授以自己和兒子為例,論證這一觀點的正確。他兒子去了美國留學,找了美國的女朋友,成了人上人。而他當年上了北京師范大學,老婆離自己老家100KM,這樣生出孩子的基因當然優秀……如此云云。
這番震碎三觀的言論,是否真為陳宏友所說,還有待證實。若屬實,那確實非常離譜,不敢讓人相信這是出自一位師范院校的教授之口。正是因為其言論之粗俗跟其身份造成鮮明的反差,陳宏友才將自己置身于輿論的風暴中。在一眾評論中,有人反映,“自己讀高中的時候就聽過陳宏友這番高論,如今上大二了,沒想到他還是這套理論。”這一幕想來有些滑稽。
陳宏友言辭不當是顯而易見的。如學生所言,整段話透露著濃濃的功利和銅臭味,甚至還有一些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味道。按照他的邏輯,讀書就是為了找一個好對象,生下一個擁有良好基因的孩子,讓你的孩子比你更有出息。對于小地方的學生來說,你走得越遠,上得大學更好,遇到優秀對象幾率就會更高。如果能夠去美國,那后代基因優于其他人的幾率更高了。隨著與更加優秀的人結合,階層的躍升也在進行,一代比一代強,仿佛這就是讀書的終極價值。
這段話隱藏著令人惱火的物化婚姻意味,但扒下其粗魯不堪的外衣,就會發現,這番話的核心意思,我們并不陌生。無非是勸這些學生積極上進,努力考上好的大學,去更大的世界瞧一瞧,遇到他口中所謂的更好的對象。還記得兩年前衡水中學一位學生“土豬拱白菜”的演講,也激起過千層浪,如今在陳教授這里,“白菜”有了更加具體的指向,即大城市婚戀市場上的優質選擇。
陳教授的錯誤,不僅是將人當作資源,把婚姻當作利益籌碼,更是因為他把讀書當成了一種成為“人上人”的手段——不僅是讓自己出人頭地,還要讓自己的后代更上一層,并將這種赤裸裸的功利觀念灌輸給聽他演講的學生。尷尬的是,如果放在嚴肅的臺面上說,他的油嘴滑舌純粹是在誤人子弟,扭曲了求學的意義,但在復雜的現實語境中其實也大有市場,網上就可以看到,盡管他被千夫所指,但也有不少人為他叫冤:人家不就是說了一句大實話嗎?
想起我讀高中那會,班主任也是訓斥早戀學生目光短淺,明明上了大學后會遇到各種優秀的人,談對自己更有幫助的戀愛,何必急于一時呢?那時,我們覺得它很有道理,這番話也成功地勸分了一些對未來有抱負的情侶。現在想想,那時我們之所以不覺得刺耳,是對愛情婚姻懵懵懂懂,還不知道它不能簡單地當作一種利益交換。另外,我們同那位衡水中學那位聲稱要“土豬拱白菜”的學生一樣,迫不及待地想從小地方考出去,改變自己和家人的命運,在大城市找到一席之地。我們那時讀書的目的就是“往上爬”,這是我們努力的全部意義所在。
距離我高中畢業十多年過去,對于很多中小城市或者鄉鎮學生而言,他們考學的目的,并沒有本質上的改變,讀書依然是他們實現階層躍升的唯一方式。但這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而是一種愈發深沉的悲哀。因為隨著競爭的愈發激烈和教育資源懸殊,注定有很多寒門學子,無法通過高考這座獨木橋,到達他們無比渴望的目的地。如果一味地強調讀書只是為了改變命運,那么對于那些注定要失敗的孩子來說,高考的失敗是不是就意味著人生的失敗,意味著他們再無出頭之日呢?
當然不是。實現階層躍遷,固然很好,但這不應該成為人生唯一目的。除了讀書外,還有其他改變命運的渠道,即便無法擺脫現有的位置,也不意味生活沒有了意義和希望,人一樣可以在有限條件下,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這是終日在刷題和苦學中咬牙堅持的學生,最需要上的勵志課,也是人們期待一位高校教授,在演講中給出的文明體面的答案——讀書不是讓人孤注一擲地、順著一根竿子往上爬,而是把視野放寬,發現不同的岔路,找到適合自己走的路。
陳宏友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自稱此前已經做過1800多場講座,不知道他的那些講座,傳達的是不是都和這次一樣的價值觀。如果是的話,又為什么能一直暢行至今?是他的觀點有一定市場,還是大多數的講座流于形式,缺乏互動和評估?值得進一步反思。
現在被曝光之后,陳宏友已經落到近乎人人喊打的地步,他接下來會受到什么處理,可能要看講座中還有沒有“出格”言論。但只盯著如何“嚴懲”他個人,對教育來說可能意義有限。他所講的那些內容到底有什么問題,其實可以引導學生借機更充分自由的討論、辯駁。學生的價值觀本來就應該形成于主動參與的質疑和談論過程中,而不能總指望來自正確的灌輸。而當中學的講臺上出現“三觀不對”的講話時,學生和教育部門該以怎樣的常態方式去應對,這些也是更值得探討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