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款由未序網絡科技(上海)有限公司開發的AI寫真小程序“妙鴨相機”在社交網絡刷屏，引起廣泛關注。用戶上傳一張清晰的正面照以及20張不同角度的上半身照片，可生成一個數字分身，支付9.9元，就能獲得媲美海馬體、天真藍等一眾專業寫真攝影機構的“精修”寫真。
不少網友表示，AI生成寫真戳中了線下寫真貴、等待時間久的痛。“花10塊錢就能收獲幾十張風格不同的寫真照，感覺實體照相館離倒閉不遠了”，有用戶在體驗后向南都記者表示，生成效果逼真。但同時也有用戶認為需要上傳的照片數量太多，且存在個人隱私泄露的風險，沒有剛需不會嘗試。“如果急需一張職業照，可能會考慮付費用AI生成，不會為了發朋友圈而體驗”，一位用戶稱。
此外也有從事安全行業的專家在上傳第一張照片后就停止了，“用20多張面部高清照片制作出一個和自己高度相似的數字人，未來這些信息會流向哪里呢？”
值得關注的是，走紅不到一周，妙鴨相機就因用戶協議中關于授權許可中的“霸王條款”問題陷入輿論旋渦，隨后，妙鴨相機回應稱，原協議內容有誤，并第一時間刪除了相關內容。
九塊九寫真照爆火
需等待8小時才能出片
妙鴨相機于6月30日開始內測，7月17日正式上線，一經推出便引發廣泛關注，隨著新增用戶的爆發增長，生成圖片的等待時長也一路走高。在7月20日晚間高峰期有4000-5000人排隊，需等待十幾個小時才能出片。
7月24日下午，南都記者實測，在上傳一張清晰的正面照以及20張不同角度和表情的上半身照片后，需等待8小時以上，才能生成4張數字分身，用戶可以選擇自己最滿意的一張作為數字人分身。然后在數字人分身的基礎上進一步生成寫真，APP提供的寫真模板類型豐富，但不同模板生成的效果也參差不齊，每生成一張寫真需要等待1到2分鐘。
對于等待時間過長，妙鴨相機給出解釋稱，排隊人數多的問題是因為算力不足，目前團隊正在加班加點解決，“當前算力緊張，您可以提交之后放置后臺生成，其他程序在此期間都可以正常使用”。
事實上，將AI技術用在P圖場景并非新鮮事，但大都在短期走紅之后陷入沉寂。早在2017年，《快看吶！這是我的軍裝》H5就一度刷屏朋友圈，上線2天瀏覽量破2億，5天超過8億的PV，獨立訪客累計1.27億，一分鐘訪問人數峰值高達41萬。2019年，一款叫做“ZAO”的換臉軟件再度在社交網絡瘋狂刷屏，用戶只需要上傳一張照片，就能將自己的臉替換成“小李子”“周潤發”等名人的臉，效果幾乎以假亂真，上線不到一天就出現了服務器滿負荷的情況。
妙鴨相機寫真模板
今年，在“百模大戰”的背景下，能在社交圈引起裂變式傳播的AIGC產品，妙鴨相機當屬首款。值得注意的是，和此前的“ZAO”“小咖秀”等免費使用的軟件不同，妙鴨相機一開始就走付費路線。用戶想得到專屬數字分身和各種風格的寫真需支付9.9元，如果想得到更高清、無水印的照片，則還需要另外付費，據了解，高清化和下載操作每次需要2鉆石，在充值比例中相當于0.2元人民幣。即便如此，妙鴨相機的人氣依然很旺，不少網友表示，相較于動輒上百元的海馬體、天真藍等連鎖攝影機構，妙鴨相機出片幾乎能做到持平的效果，同時觀感自然，性價比很高。
授權許可“霸王條款”引爭議
刪除后還有哪些風險？
然而在上線2天后，妙鴨相機就因一條近似“霸王條款”的用戶協議被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用戶表示協議中授權許可的表述過于霸道，侵犯了個人隱私。
該授權許可顯示，“為了使我方能夠提供、確保和改進本服務(包括但不限于使用AI生成內容作為再訓練數據等)，并且僅根據適用的《隱私政策》，除了本條款授予我方的任何其他權利外，您特此授予我方在全世界(包括元宇宙等虛擬空間) 范圍內享有永久的、不可撤銷的、可轉讓的、可轉授權的、免費的和非獨家的許可，使得我方可以任何形式、任何媒體或技術(無論現在已知或以后開發) 使用您的內容。”
此前未修改的授權許可
“用戶協議勾選同意的條款，屬于《民法典》上所約定的格式條款，原協議中的強制許可條款，排除了用戶的選擇權，涉嫌利用其信息、市場地位等優勢，迫使用戶接受未實際磋商的合同條件而構成霸王條款。”上海星瀚律所合伙人吳晴霞向南都記者表示，如果妙鴨相機進一步依據上面的格式條款商業化使用用戶上傳的照片，還有可能違反《民法典》、《著作權保護法》的約定構成肖像權侵權、著作權侵權等違法行為。
此外，吳晴霞向南都記者指出，這條引起爭議的《用戶協議》條款并不少見。“原用戶協議中，關于用戶授權許可的內容，更類似于傳統的應用軟件中關于UGC（user-generated content）內容的約定。個人猜測妙鴨相機可能未能完全理解到其小程序UGC內容會包含人臉信息的高度涉敏性，而參考了別的類型APP的表述，才引起了如此大的輿情。”吳晴霞稱。
7月20日，妙鴨相機發文回應，表示原協議內容有誤，并進行了修改，同時承諾，用戶上傳的照片只會用于數字分身制作，不會提取也不會用于識別和其他用途，且分身制作完成后自動刪除。
可以看到，新的用戶協議刪除了4.1.4條大范圍的強制授權許可，將范圍縮小到“有權以用戶展示AI生成內容為目的進行使用”，并強調“在此過程中，您所上傳的照片將僅被用于本服務使用，我們提供圖像服務，不會提取識別信息，不會用于識別用途，服務完成后，系統將自動刪除上述信息，不予留存”。
盡管如此，在業內人士看來，妙鴨相機仍存在諸多潛在風險，如平臺可能無法保障其收集的圖片為合法來源，對收集的個人敏感信息能否妥當保護和處理也仍是未知數。
上傳界面
“用戶想要使用妙鴨相機的功能，必須上傳面部清晰的正面圖片，也就是說妙鴨相機強制要求收集用戶的人臉信息。根據《個人信息保護法》（以下簡稱《個保法》）第28條的約定，人臉信息這樣的生物識別信息，屬于個人敏感信息，在收集時必須取得權利人的單獨同意，并且要告知用戶個人敏感信息的使用場景、收集的必要性、對個人權益的影響等法定內容。”吳晴霞向南都記者表示，“但讓我們來看一下上圖的上傳界面，并沒有根據法律要求獲得用戶的單獨授權同意。而且在調用手機的相冊和相機權限時，也沒有單獨獲得用戶的授權同意。取而代之的卻是上圖中的《AIGC服務協議》的彈窗。
然而，妙鴨相機設計的這份彈窗不僅沒有履行相關的獲權義務，相反卻要求用戶再次承諾其上傳的圖片已經獲得了權利人的同意，這顯然是不符合《個保法》的規定。甚至于在這一步，妙鴨放的兜底協議是《用戶協議》，而未將真正約定了個人信息保護相關內容的《隱私政策》一并納入，這一操作是非常讓人費解的。”
在吳晴霞看來，AIGC目前的版權問題在全球仍存爭議。以妙鴨相機為例，其用戶協議中明確了“AI生成內容的所有權歸用戶所有，但妙鴨有權以用戶展示AI生成內容為目的進行使用”，看似將AIGC內容的版權約定歸屬于用戶自己。但是，如果AIGC生成的內容侵犯了第三方的著作權（例如盜用了第三方的模板），第三方作為權利人依然可以向用戶主張著作權侵權。
“值得一提的是，妙鴨相機反復要求用戶確認其上傳的圖片已經獲得了權利人的同意，也從側面反映出了依照平臺現有的技術是很難做到對于用戶上傳的照片進行審核，也很難百分百確保平臺所收集到的資料的合法性。這也給AIGC生成作品的商業化應用留下了隱患。”吳晴霞表示。
今年以來，生成式人工智能迎來爆發式增長，關于數據來源、內容合法性、個人信息泄露、網絡安全攻擊等問題也引發了各國監管機構的關注。
7月13日，網信辦聯合7部門發布了《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管理暫行辦法》，《辦法》提出國家堅持發展和安全并重、促進創新和依法治理相結合的原則，采取有效措施鼓勵生成式人工智能創新發展，對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實行包容審慎和分類分級監管，明確了提供和使用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總體要求。
第十一條提及，提供者對使用者的輸入信息和使用記錄應當依法履行保護義務，不得收集非必要個人信息，不得非法留存能夠識別使用者身份的輸入信息和使用記錄，不得非法向他人提供使用者的輸入信息和使用記錄。提供者應當依法及時受理和處理個人關于查閱、復制、更正、補充、刪除其個人信息等的請求。第十二條 提供者應當按照《互聯網信息服務深度合成管理規定》對圖片、視頻等生成內容進行標識。該辦法將于8月15日起施行。
“其實今年8.15要執行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管理暫行辦法》已經給出了部分答案，平臺作為服務提供者的主體責任是無法逃避的，期待未來監管部門也會履行分級分類、積極和經濟化的管理原則進行治理，以達到發展和安全并重、促進創新和依法治理相結合的目標。”吳晴霞向南都記者表示。
上海消保委發文：
不支持退款涉嫌侵害權益
7月26日，上海市消保委官微發文稱，最近一款AI拍照的軟件“妙鴨相機”爆紅，號稱爆殺海馬體天真藍等寫真品牌，只要9.9元。上海市消保委微信團隊的工作人員翻完該小程序的服務協議，并沒有找到退款相關條款。唯一跟退款相關的只有在支付下方的：一旦購買成功，不支持退款。上海市消保委還查詢了該小程序的注冊公司為未序網絡科技（上海）有限公司，所留電話不是無人接聽就是空號。
圖片來源：上海市消保委
此外，上海市消保委微信團隊工作人員在付費9.9元嘗試過后沒有換得想要的照片，于是與妙鴨相機客服團隊溝通退款，卻被告知，眼鏡功能沒有，暫不支持退款。接著上海市消保委又看到了一些其他消費者的投訴，說在該程序儲值了6元卻沒法用于合成費用，要求退款，對方依然保持絕不退款的態度。
對此，上海市消保委在官方微信中表示，上海市消保委支持并鼓勵新技術催生新場景創造新需求，但企業在新技術的商用過程中也應該重視消費者權益。妙鴨相機在付款頁面以灰色小字標注的“一旦購買成功，不支持退款”涉嫌侵害消費者的公平交易權。
《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二十六條第二款規定：經營者不得以格式條款、通知、聲明、店堂告示等方式，作出排除或者限制消費者權利、減輕或者免除經營者責任、加重消費者責任等對消費者不公平、不合理的規定，不得利用格式條款并借助技術手段強制交易。
妙鴨相機再回應
昨日（26日）17時許，妙鴨相機回應退款爭議，表示照片生成失敗可退款，稱將繼續優化產品。
背靠阿里大文娛
優酷土豆團隊操盤
企查查工商信息顯示，妙鴨相機背后主體為未序網絡科技（上海）有限公司，為土豆網背后主體公司，更上一級則是阿里大文娛，值得注意的是，早在2015年阿里就收購了優酷土豆，在今年3月，未序網絡科技（ 上海 ）有限公司還獲得阿里大文娛一筆天使輪融資。
此外，未序網絡科技的法定代表人、執行董事、總經理張龍同時也是優酷視頻（西安）傳媒科技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執行董事兼總經理，監事馮云樂同時也擔任阿里巴巴監事。由此來看，妙鴨相機與阿里大文娛關聯頗深。據業內人士透露，妙鴨相機是優酷內部孵化的創業項目。
圖片來源：企查查
阿里大文娛由阿里旗下數字娛樂板塊組成，前后擁有UC、阿里影業、阿里音樂、阿里體育、阿里游戲、阿里文學、優酷土豆等。而后多個業務生變分拆，如阿里音樂停擺，靈犀互娛（阿里游戲）獨立出去，其規模有所減少。目前其主要由三大板塊組成，阿里影業、優酷土豆和大麥網，樊路遠擔任大文娛板塊CEO。
然而，自身的發展狀態以及文娛行業的不確定性，也讓大文娛板塊一直是阿里的“虧損戶”，優酷土豆更是大文娛的虧損重地，單季度虧損10億以上已成為常態。今年阿里巴巴宣布將實行“1+6+N”的新組織結構，意味著以前靠阿里輸血的大文娛業務也要走自力更生的道路，獨立面對市場競爭。
南方都市報（nddaily）、N視頻報道
南都記者 馬寧寧 實習生 魏珊珊 發自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