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帝國時期敘利亞的宗教崇拜對象主要是本土神與希臘神,他們經常會被雕刻在同一塊浮雕之上,或在一個神的身上表現出不同文化的元素。
霍姆斯郊外出土的一塊浮雕上就雕刻著三位不同文化的神,分別是敘利亞北部傳到帕爾米拉地區的月亮神阿格利博爾、雅典娜,以及穿著敘利亞服裝的克諾索斯。
在地中海世界文明交往的背景之下,敘利亞人的崇拜是本土崇拜、希臘崇拜與羅馬崇拜的結合。
在這之中,對于最廣大的普通婦女來說,她們更關注本土神和希臘神。
一方面,羅馬推崇的神是希臘神的變體,在地方上,對于羅馬神的理解是在希臘神的框架之內;另一方面,羅馬推崇的皇帝崇拜、羅馬起源神話的崇拜等的影響更多集中在殖民大城市,并且與政治儀式和政治話語相結合。
對于大部分的普通婦女來說,她們基本不被允許參與這些政治目的的宗教儀式,羅馬神對她們的影響因此沒有本土神和希臘神更大。
敘利亞婦女崇拜的本土神靈主要是賦予生命的女神、人類和動物的母親保護者阿塔伽提斯,她被等同于阿爾忒彌斯、阿芙洛狄忒、希臘命運女神堤喀或羅馬命運女神福爾圖納。
阿塔伽提斯的主要祭祀中心在敘利亞北部的班比斯,也被稱為希羅波利斯,意為“神圣之城”。
在班比斯的阿塔伽提斯神廟里,女神由獅子支撐,手持權杖和紡錘。敘利亞出土的亞歷山大到羅馬時期的貨幣,都一致地顯示女神是獅子神,無論在何處,她都是坐在獅子或獅子王座上。
在杜拉·歐羅波斯發掘的阿爾忒彌斯·阿塔伽提斯神廟中的座位上,刻著一排排名字,其中大部分都為女性名字。
這可能表明,在阿塔伽提斯的神廟中有某種獨屬于婦女參與的宗教活動或獨屬于婦女的宗教空間,刻字是為她們的參與所預留的位置;這些名字也可能是對神廟奉獻者的銘刻,因為一個名字經常不止占據一個座位的空間。
無論是哪一種,都證明敘利亞婦女在阿塔伽提斯崇拜中的參與程度不低。
還有一種觀點認為,這些女性名字可能來自相同的精英家庭,只有精英家庭的婦女可以在崇拜儀式中擁有固定的座位。
并且對于女性血統的強調或許也證明在敘利亞雖然家庭、祭祀、財產等按照男性世系傳遞,但女性血統也很重要。
在敘利亞,阿塔伽提斯的配偶通常是巴魯,至少從公元前三千年起,風雨之神和戰士之神巴魯就在美索不達米亞北部和敘利亞接受崇拜。
巴魯神的崇拜是西閃米特崇拜體系的核心,公元前24世紀的埃勃拉遺址中就出現了可以被識別為巴魯的神。
巴魯神的崇拜帶有明顯的男性生殖崇拜的痕跡,埃梅薩的巴魯神塑像是一塊象征男性生殖器的巨大圓錐形黑石。
在羅馬城的巴魯神廟里,也矗立著兩個巨大的男性生殖器雕像。在羅馬本土的巴魯神祭典中,會有一群敘利亞少女圍著祭壇跳舞。
在帕爾米拉,巴魯也被稱為貝爾,出土的帕爾米拉貝爾神廟上的壁畫顯示,當敘利亞婦女觀看貝爾崇拜儀式時,她們需要戴上面紗。
這一方面可能意味著婦女參與宗教時存在某種禁忌,另一方面,這也可能是敘利亞婦女在公共場合的慣常裝束。
貝爾神廟中男女信眾共同參與觀看的崇拜儀式通常被解釋為神像的到來和圣所的落成典禮,這證明,帕爾米拉的婦女可以參與神廟的重要宗教儀式,但神廟壁畫中男女信眾被分別描繪在兩側的墻壁上似乎也證明男女兩性在宗教場合中的隔離。
敘利亞婦女崇拜的本土神還包括腓尼基神巴爾夏明。巴爾夏明神廟的銘文顯示,神廟有記載可循最早的兩次獻祭都是由女性完成的。這兩位女性為她們自己、自己的兒子以及兄弟向神明獻上兩根神柱。
顯然她們都結婚了,但祭祀的受益人卻是她們的兒子和兄弟,并不包括自己的丈夫。也就是說,在這一時期,敘利亞的婦女雖然因為婚姻的關系而屬于丈夫的家庭和部落,但女性的奉獻可以使她們與原生家庭保持一定的聯系。
除了為兒子和兄弟獻祭,其他婦女的獻祭銘文中也會包括丈夫、子女,甚至還有單獨的女兒。
與男性獻祭銘文相比,這些文本類型在碑文語料中只占很小的比例。
現有數據表明,女性在宗教獻祭領域的存在是有限的。但是,在巴爾夏明的祭祀中,婦女有時候也會主導一座祭壇的修建,并且可以為自己樹立雕像。
在帕爾米拉,對匿名神的獻祭中,最主要的大型貢品也都是由女性奉獻的。敘利亞婦女還崇拜腓尼基神塔姆茲。
塔姆茲每年都要死去,在他死去的時候,植物枯萎,動物和人類停止繁殖,所有的生命都受到威脅。
在諸多敘利亞出土的文物中,塔姆茲經常手持植物來象征夏季的結束。后來在其配偶伊施塔爾的幫助之下,塔姆茲才能重回人間。
塔姆茲的神話就是腓尼基人對自然現象的神話性解釋。后來希臘人吸收了塔姆茲的神話,塔姆茲開始被稱為阿多尼斯。根據薩莫薩塔的琉善的記載,在羅馬統治時期,敘利亞人自己也將塔姆茲神稱為阿多尼斯了,伊施塔爾配偶身份也被阿芙洛狄忒取代。
敘利亞少女總是年復一年的哀嘆阿多尼斯的命運,在比布魯斯,她們在仲夏時節舉行對阿多尼斯的秘密祭典。
在第一天的阿多尼斯哀悼儀式中,婦女們伴隨著尖銳的笛聲哀嚎、哭泣;但在第二天,她們又會慶祝阿多尼斯的回歸,婦女要剃掉頭發以示尊敬,而那些想留頭發的婦女必須在廣場上向陌生人獻身,以示懺悔,而為她們的服務支付的錢被供奉給了阿芙洛狄忒。
在帕爾米拉的慶祝阿多尼斯回歸的儀式中,也會有女歌手為眾人獻上表演。阿多尼斯的崇拜儀式發揮了宗教的補償功能,在崇拜活動的秘密祭典中,婦女可以通過某些平時不被允許的方式放松,成為一種緩解精神緊張狀態的手段。
阿多尼斯的奉獻儀式中還存在專門儲放酒的空間,或許可以證明敘利亞婦女在阿多尼斯崇拜儀式中打破了飲酒的禁忌。
并且,由于阿多尼斯崇拜儀式大部分時候都只向女性開放,女性由此獲得了社會性交往的補償,她們可以參與慶祝活動,通過彼此的交往,交換信息,創造一個由女性主導的友好環境,在其中可以有短暫的放松時刻。
以秘密儀式為核心的崇拜在羅馬地中海世界廣泛存在,在敘利亞,婦女參與的秘密宗教儀式還包括對希臘的酒神狄奧尼索斯、埃及女神伊西斯、波斯神祇密特拉的崇拜儀式。
敘利亞人的崇拜并不排外,他們積極吸收其他民族的神靈。和這一時期的地中海其他非一神教民族一樣,用自己的語言和神話體系解釋其他民族的神,將對方的神與自己崇拜的神結為配偶。
希臘的德洛斯城提供了大量的碑文證據,表明敘利亞人廣泛參與了希臘和希臘式的宗教祭儀。
敘利亞婦女崇拜的希臘神主要是阿爾忒彌斯、阿芙洛狄忒以及宙斯。對阿爾忒彌斯與阿芙洛狄忒的崇拜顯然是因為她們被看作是阿塔伽提斯的希臘版本,她們經常會與阿塔伽提斯一起在同一個神廟內被崇拜。
宙斯也被看作巴魯或貝爾的希臘版本。20世紀三十年代,在杜拉·歐羅波斯發掘了一座供奉宙斯的神廟。在那里,他可能是阿塔伽提斯的配偶。
在宙斯神廟中,神被描繪在后墻的壁畫上,側面的墻壁上則繪有宙斯的男女朝拜者。朝拜者以祈禱的姿態舉起右手,或在火爐上灑香。
同時,在神廟中,還繪有當地精英家族的畫像,其中也包括精英家族中的婦女群體,被識別的就有一個名叫巴利波尼亞的婦女,她佩戴著頭飾和一系列奢華的飾品。
敘利亞婦女通過參與神的崇拜參與了一定的社會活動,她們可以參加慶祝活動、觀看游行、參與祭祀,甚至在某些地方可以主導一次獻祭或者祭壇的修建。
但銘文文本證明,敘利亞婦女主導的獻祭是有限的,她們大部分時候的參與都只是群體性的,她們也不被允許參與神廟和神廟經濟的管理。杜拉·歐羅波斯的證據表明,所有的牧師都是男性。
根據羅馬人的觀念,任何事情的發生都離不開某種特殊神靈的幫助,而這種神靈的職責就是促進這種特殊形式的活動。據說,在羅馬共和國末期,瓦羅能夠列舉出三萬名這樣的男神和女神。
因此對于羅馬人來說,任何事情都有其主導的神,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進行祈禱和致敬,不僅是國家大事,也包括吃飯喝水的小事。
這就是說,宗教不僅在公共領域中發揮作用,也在私人領域中發揮作用。敘利亞雖然沒有羅馬這樣多的神,但基本邏輯是相似的,即普通人參與宗教活動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公共事務,并沒有實際影響神廟事務或其他公共決策。
敘利亞婦女的宗教參與實際上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是個人片刻地進入到公共領域參與共同的社會活動,對公共領域其實不會產生什么影響。
宗教也是現代女性主義關注的一個重要領域,重點在于通過對神話、隱喻、教條的分析來揭示宗教作為特權階級想象的產物是如何模糊或污名化婦女在現實世界和精神領域的存在,并且還有一些女性主義者致力于恢復女性在宗教中的地位以重新書寫男性中心的傳統宗教。
重要的代表人物是法國的語言學家、精神分析學家、女性主義哲學家伊麗加萊,她的論文《神圣女性》就致力于構建一個以女性為主的象征世界,以使女性能夠理解自己的主體性身份而不是僅僅作為與男性主體相關的對象。
女性主義因此從研究婦女的宗教參與、基督教內的女性運動、父權制對宗教中女性形象的扭曲的女性神學轉向解構父權宗教、構建婦女的宗教話語和符號體系的女神學。
女神學雖然最早主要探討基督教內的性別制度,但以女性為主體,解構傳統宗教,發掘傳統宗教中的女性經驗,建構新的女性主義的宗教是一條可以參考的研究一切父權制社會宗教的路徑。
比如希臘羅馬的主神以男性主神為中心,是一種永恒的父權制在宗教中的表現,而敘利亞等西亞地區的大女神的崇拜則是女性特質在父權制社會的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