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副駕是我兒子,他病了,您可以取消訂單,但請別投訴我……”53歲的重慶網約車師傅易和平,滿臉歉意地和每個乘客致歉。3個多月來,他帶著25歲的腦癱兒子跑網約車,已經向近1800位乘客道過歉。
易師傅曾是“易老板”
“兒子兩年前腦梗,多次手術治療,生活不能自理,因家里無人照顧,特帶在身邊,給您帶來不便,請諒解,特此歉意。”易師傅的車里貼有致歉書,年過五旬的他兩鬢和眉毛已經斑白,身形瘦削,短袖罩在上面松松垮垮的。副駕座位上,他的兒子綁著安全帶,見到乘客時不時發出“啊啊”聲,“他這是想要打招呼。”易師傅連忙解釋著,生怕引起乘客的不悅。易師傅總要一遍又一遍向乘客解釋“為什么副駕上有人”。他平均一天接20單,一個月600單,3個多月下來,他道歉了近1800次。
易師傅曾經也是“易老板”,1996年,他到深圳創業,成了較早一批經營通訊設備的人。通訊行業逐步落寞后,他在房地產新興時進軍建筑行業,網購興起時又涉足了物流業務……20多年前,他每一次都能找準經濟發展風口。后來,他決定衣錦還鄉,回到重慶創業。為了給孩子更好的未來,當時的易老板決定進軍金融圈,可這一次他走眼了。2015年,因投資失敗,讓他虧了一筆,而建筑工地和物流公司又接連發生事故,也賠了不少錢。
生意場的失意,讓他無心關注家庭,導致與妻子離婚。
但他相信一句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爛船還有三斤釘。”因為孩子成績優異,自己不曾操過什么心,眼看兒子馬上本科畢業,要去法國讀研,于是他決定再到海外創業,經營進口牛肉、燕窩等農副產品。
經過一年的奮斗,生意逐步有了起色,市場馬上就要打開,易師傅原本以為好日子又可以開始時,兒子卻突然癱了。
“我得賺錢,也得照顧兒子”
易師傅永遠記著2021年11月19日這天,他說,兒子馬上要到法國讀研,這天早上,兒子起來上廁所,接著毫無預兆地暈倒在沙發上,又滑到地上。易師傅聽到“咣當”一聲,趕忙撥打了120,雙手止不住地顫抖。醫生檢查后告知是左腦中樞腦梗,需立即做手術。
好在手術很成功,但小易出院后,每天還需要到康復中心做訓練。雖然以前有些積蓄,但錢總有花完的那一天,而且看病需要更多的錢。
易師傅也沒法找全職工作,便和別人搭班開出租車。白天陪兒子做康復,晚上把兒子送回家后,他就開始跑出租車貼補家用。
在易師傅的照顧下,小易狀態逐漸好轉,可以開口數數,慢慢可以進行簡單交流,獨自去醫院做康復,用手機打字,點外賣,下樓遛彎兒。看著兒子身體越來越好,能夠自理,易師傅也盤算著是時候該去海外繼續創業,但小易的病情卻又惡化了。
去年農歷新年的前幾天,小易房間傳來嘔吐聲。易師傅聞聲推開門,看到小易側倒在床上,全身顫抖,被套上全是帶有血水的嘔吐物。
他又緊急將兒子送醫。“右腦出血60ml,瞳孔放大,多個器官衰竭,可能搶救不過來了,搶救過來也有可能是植物人……”當醫生將病情告知家屬后,易師傅只有一個念想,就算孩子成植物人,就算自己一無所有,也要救。
在重癥監護室里,小易熬過了兩個月,能睜開眼睛了。今年5月,小易已經可以坐起來,嘴里能發出“啊啊……”的聲音,在旁人的攙扶下也能走路。雖然小易奇跡般地醒了過來,卻徹底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開出租車需要按時交班,而且小易的母親患有糖尿病、冠心病等,不能一直照顧兒子。無奈之下,易師傅決定帶著兒子跑網約車,“我得賺錢,也得照顧兒子。”
易師傅帶小易跑網約車,心里有了一個“鬧鐘”。每4個小時,帶他上一次廁所,易師傅會提前搜索附近公廁,停止叫單。他說:“重慶不比其他城市,有時候的公廁要上八個坡,有時候要下兩層樓,甚至走幾公里,孩子過不去。”而小易比易師傅高了半頭不止,也重很多。易師傅像根拐杖一樣扶著兒子,一手繞到后面摟住兒子的腰,一步一步往梯坎上挪。一趟下來,易師傅雙肩麻木,腰背酸疼。易師傅只是簡單活動一下雙肩,又開始接單。
小易正是自尊心強的年紀,經常會因為自己的“無能”而發脾氣,易師傅也只能停車勸說。前一陣小易又突然“絕食”,易師傅猜測,兒子或許是不想拖累自己了。在重慶市急救醫療中心,這個25歲的年輕人,和父親、醫生進行了一場生與死的拉扯。最終,父親的一遍又一遍滿含愛意的“幺兒”,還是將他勸下。
“請不要投訴我”
易師傅拿起計算器開始算賬,給兒子看病,已經花了50多萬。他只能更賣力地拉活兒。雖然接到單很開心,但易師傅心里,還是會有壓力。
每次有乘客見到坐在副駕駛的小易,都會疑惑地再三核對車牌,然后好奇地問,“我是拼車嗎?”易師傅就會連忙把乘客請到一邊,低聲解釋。有人會表示理解,有人會取消訂單。易師傅坦言,自己最擔心的是有人會投訴。前一陣,他到達指定地點接乘客,幾名乘客擠在后排。他一路忙不迭地解釋,希望得到諒解,可后來因為堵車,幾個人坐在后排不舒服,隨后悻悻而去。不一會兒,投訴來了:帶人拼車。易師傅被平臺罰款,還被封了3天賬號。
帶小易跑車的過程中,很多乘客都對易師傅和小易表達了善意,有乘客硬塞300元給他,“拿去給小孩買點牛奶。”說罷便匆匆離去。還有乘客下車支付費用時,在網約車軟件上偷偷給易和平打賞小費。“我現在已經很滿足了,起碼我的兒子還活著。”易師傅說。
文/本報記者王浩雄
(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