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硬核解密:妲己究竟是什么狐貍變的?

導讀原標題:中秋硬核解密:妲己究竟是什么狐貍變的?“妲己是什么狐貍變的?”好吧,我承認,乍看上去,這個問題和中秋十一長假的頭一天完全不...

原標題:中秋硬核解密:妲己究竟是什么狐貍變的?

“妲己是什么狐貍變的?”

好吧,我承認,乍看上去,這個問題和中秋十一長假的頭一天完全不搭界。尤其是和堪比腦細胞一樣密密麻麻的旅客一同擠在人潮洶涌的候車大廳里時,琢磨這個問題就顯得更加格格不入。看著寫滿了興奮、焦急抑或是茫然的面孔在眼前掠過,聽著喧嚷嘈雜的人聲朝著耳鼓奔襲,就算為了打發上車前那段令人煩躁的等待時光,也有更值得的事去做,比如謝天謝地,讓本已放棄回家留守報社的我,奇跡般的在一個小時前買到了高鐵票。

在等待上車的時候,我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

昨晚北京南站的人山人海。我沒擠進來這支隊伍。

那么,“妲己是什么狐貍變的?”和中秋節有什么關系?

答案是本來沒什么關系,但身為一個做歷史的文科生,九轉十八彎的清奇腦洞足以讓我找到一個借口,把兩者硬拉在一起。我坦白,這個問題頭一次跳進我的腦洞里,確實和中秋節毫不相關。那是在一個月前電影《封神》熱映之際,我偶然看到了一篇科普公眾號的文章,標題就是《妲己到底是什么狐貍變的?》

尚奇好怪如我,自然會點開了這篇文章,期待讓我瞳孔一震。但令人遺憾的是,這篇文章給出的答案依然是那個眾人皆知的答案:九尾狐。倒是文中插圖的一條圖說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條圖說寫著:

“但肯定都不是藏狐。”

《博物》公眾號發布的文章《妲己到底是什么狐貍變的?》截圖。

這句話成功激起了我的杠精細胞:

“為什么不能是藏狐呢?”

列位看官,《封神演義》當中可只是說妲己乃是“千年狐貍精”,并未提及具體品種,憑什么就不能是只修煉千年的藏狐呢?要知道《搜神記》中,北方人俗稱的“棒槌”木杵都可以成精,《酉陽雜俎》粘著粟米粒的破木構都可以作妖。既然亂擺亂放的家居什物都有興妖作怪的資格,那么生活在水草豐美、天朗氣清的川西青藏原野上的藏狐,怎么就不能成精變成美人呢?

不過,這通胡思亂想,就像我絕大多數腦洞迸出的火花一樣,在查過一些資料之后,并沒有燃燒太久,直到臨近中秋的一天,我的一位朋友給我發來一張搞笑月餅圖片,再次成功開啟了我的九轉十八彎的腦洞。

印錯字的月餅,不幸成了貨真價實的伯邑考月餅。校對要走心啊!

“鮮肉月餅”的“月”漏了兩筆印成了“尸”字,確實讓人不敢下口。不過,這卻成功讓我聯想起《封神演義》中周文王姬昌在牢中吃下親生兒子伯邑考肉餅那段著名情節。有好事的網友整理過各個版本的《封神榜》影視作品中伯邑考的烹飪方式,從1990年經典老版《封神榜》中的伯邑考醬肉,到2001年TVB版《封神榜》中的伯邑考貢丸,一直到剛剛熱映的《封神》中伯邑考漢堡肉餅,伯邑考也成功靠自己豐富多彩的被烹飪方式登上熱搜條目“伯邑考當了漢堡王”。

姬發當了周武王,可是伯邑考當了漢堡王。來自微博“迷惑行為大賞”截圖。

雖然當初看到這個熱搜激發我想寫一篇伯邑考烹飪方法的考證小文章,但是想到口味實在太重(再加上我很懶的),于是就放棄了。(這里順便提一句,最早記載伯邑考被烹的史料《帝王世系》中所述是“紂烹以為羹”,大概狀態和阿香婆牛肉醬差不多。而《封神演義》是明代小說,其中的伯邑考肉餅,大致可以參考明代食譜《宋氏養生部》中“牛餅子”和“豬肉餅”的做法。鄭重警告,不建議嘗試),但伯邑考肉餅卻和中秋月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封神演義》中周文王吃下親生兒子伯邑考肉餅后,終于解除了紂王的疑心,放他回歸西岐,歸鄉之后,悲憤欲絕的周文王大叫一聲“痛殺我也!”旋即“吐出一塊肉羹。那肉餅就地上一滾,生出四足,長上兩耳,望西跑去了。連吐三次,三個兔兒走了”。

在民間傳說中,伯邑考肉羹變成的兔子變成了月亮上的玉兔,明清時期中秋節祭拜月中玉兔,月餅正是供品之一——從這個角度來說,那個印錯字的鮮肉月餅,倒從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配合上了這個典故民俗。

但伯邑考無論遭受了怎樣的烹飪方法,戕害他的罪魁禍首——按照小說里的說法,還是那只狐妖變成的蘇妲己——于是,那個一個月前的老問題,又借著中秋節月餅的話題再次回歸到我的腦洞里(后文會提到,為何妲己和伯邑考會聯系在一起),只不過這一次,必須真要認真對待了。

在查閱了史料——當然更多的是開動了腦洞之后,“妲己是什么狐貍變的?”的可能性最大的答案,真的是藏狐。至于得出這個結論的原因,請聽我一本正經地考(hu)據(shuo)分(ba)析(dao)。

九尾狐,一只得了白化病的藏狐?

《山海經圖卷》中的九尾狐。

妲己是九尾狐變的,這已然是大眾常識。但實際上,狐妖在《封神演義》中剛出場時,并未提及她是九尾狐,且看第一回《紂王女媧宮進香》里,女媧娘娘令人揮動招妖旛招來的軒轅墳三妖之一,只說她是“千年狐貍精”,并未提及她有九尾。直到小說接近尾聲《摘星樓紂王自焚》,才寫道“雷震子解九尾狐貍精”——妲己是九尾狐的身份才最終確定。

雖然在小說中,九尾狐實際上只出現了這一次,但給人的印象卻足夠深刻,以至于今天提起妲己,一定會想起她是九尾狐變的。

但問題是,九尾狐又是從哪來的?

常被引用的材料是《山海經·大荒東經》中的“有青丘之國,有狐,九尾”。青丘是個神話中的地名,在現實中的具體指涉并不明確,但既然出自《大荒東經》,因此給人感覺九尾狐應該是東方的神獸。但《山海經》雖然是九尾狐最常見的出處,但卻很可能并不是妲己作為九尾狐身份最直接的出處。

實際上,妲己之所以是九尾狐所化,最直接的出處,是來自于《尚書大傳》:

“王拘羑里,散宜生之西海之濱,取白狐、青翰獻紂,紂大悅。”

在這段史料中,狐才和紂王發生聯系,而這只白狐的產地也很明確,“西海之濱”。

那么“西海之濱”又是什么地方呢?《尚書大傳》題名為西漢伏生所撰,可能系其弟子張生、歐陽生所記師說。西漢時代的西海,指的正是今天的青海湖。西漢末年,王莽稱帝時,在今青海海北藏族自治州海晏縣地區,設置了西海郡,其治所龍夷城遺址至今仍在,漢代樹立在那里的虎符石匱依然保存在那里。而那里,同樣也是藏狐的主要棲息地。

從某種意義上所,散宜生獻給紂王使其龍心大悅的白狐,很可能正是一只得了白化病的藏狐。光是想想紂王初見白色藏狐的樣子,估計都舍不得讓它變成人。

《封神》中的九尾白狐,可惜沒有做成藏狐的樣子。

當然是藏狐啦!

但是且慢,這段文獻中出現的是白狐,而不是九尾狐。那么九尾狐和紂王又是怎樣聯系在一起的呢?這又涉及另一篇文獻,東漢班固《通幽賦》注中一段:

“散宜生至吳,得九尾狐,以獻紂也。”

到了這里,與紂王建立起聯系的狐,變成了九尾狐。但是,如果按照班固的說法,這只九尾狐的出產地乃是吳,與西海之濱相距千里之遠,如此說來,莫非散宜生獻了白狐與九尾狐兩只狐貍,分別來自于西海之濱與吳?

并非散宜生獻了兩只狐貍,而是神話傳說在發展過程中,會因加入不同的傳說因素發生變異。時代越晚,傳說變異就會越大。在西漢甚至更早時期流傳的版本中,獻給紂王的狐貍是一只來自西海之濱的白狐,這也符合周人在殷商晚期所居的西岐一帶的地理環境。散宜生向西求取白狐,比向南往吳求取九尾狐更便利,也更合理。但東漢時期,之所以前往吳地求取九尾狐的情節會加入進來,很可能是因為混入了其他的傳說因素。

這個傳說因素,便是大禹與九尾狐的傳說。

東漢《吳越春秋》如此記載了這一傳說,《藝文類聚》引《呂氏春秋》也記載了同樣的傳說,文字略同:

禹三十未娶,行到涂山,恐時之暮,失其度制,乃辭云:"吾娶也,必有應矣。"乃有白狐九尾造于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之證也。涂山之歌曰:‘綏綏白狐,九尾痝痝。我家嘉夷,來賓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際,于茲則行。’明矣哉!"禹因娶涂山,謂之女嬌。

大禹在涂山這個地方,見到了一只九尾白狐,作為自己娶妻的祥瑞征應。涂山既然出自《吳越春秋》,自然是在吳越之地。《越絕書》卷八則明確說明“涂山者,禹所娶妻之山也,去(會稽郡山陰)縣五十里”。

吳地出產九尾狐之說,便是由此而來。那么散宜生前往吳地求取九尾狐的記載,也正是大禹涂山見到九尾狐傳說混入其中的緣故。

漢代武梁祠石刻畫像中的大禹。

如此看來,九尾狐出自吳地,似乎別無疑問了。但細讀《吳越春秋》的這段文字,就會發現其中玄機。大禹見到九尾白狐時所說的那番話:“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之證也”證明在大禹眼中,九尾白狐之所以是祥瑞征應,是因為它符合自己所熟悉的那套意義體系。換言之,九尾白狐之所以有祥瑞的意義,是大禹所賦予它的,所以,九尾白狐的真正身份,應該是大禹所在部族的圖騰象征物。

因此,大禹的出身,才是解讀九尾白狐象征意義和真正出處的關鍵。閱讀漢代文獻就會發現,這些文獻這一點上非常一致。西漢陸賈《新語·術事》云:“大禹出于西羌。”《史記·六國年表》云:“禹興于西羌。”《史記索隱》稱:“皇甫謐曰:‘孟子稱禹生石紐,西夷人也。’傳曰:‘禹生自西羌’是也。”《吳越春秋》寫得更加詳盡:“鯀娶有莘氏之女……產高密,家于西羌,地曰石紐,石紐在蜀西川也”——大禹的出生地正在與青藏毗鄰的川西地區。

就像你想到的那樣,巧合也并不巧合的是,那里也正是藏狐的棲息地域。

事實上,這幾段文獻中的一個細節,早已透露出這只九尾白狐來自于西方,因為它的毛色白色,在中國古代五行論中,白色正是西方的顏色,因此九尾白狐只可能是來自西方的珍奇異獸。它的發現地與藏狐的活動棲息地相吻合,也并不是巧合。漢代人非常清楚九尾狐生活在西方,所以在漢代墓葬的壁畫和畫像磚中,九尾狐才總是隨侍在西王母的身旁。西王母之所在,根據《漢書·地理志》所記載:“臨羌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石室、仙海、鹽池”——臨羌,即是今天青海湟源縣,而“仙海”正是漢代人對“西海”的別稱。青藏川西地區,正式九尾狐傳說的發源地。

剛好,同樣隨侍在西王母旁邊的,還有只忙不迭搗藥或是手持芝草、神樹或是燈盞的玉兔。玉兔之所以成為西王母的侍從,是因為西王母位于西方的女性神靈,乃是陰陽兩端陰性的神祗,而與太陽相對的月亮稱為“太陰”,剛好從西王母所在的西方升起,因此,月亮中的玉兔,也就和九尾狐一樣,出現在西王母的神話圖像中。從另一個角度說,這也給中秋節回答妲己是什么狐貍變的這個問題,又提供了一個堅實的理由。

漢代畫像石中西王母圖像,西王母右側豎起雞毛撣子一樣尾巴的便是九尾狐,而在它下方手持燈臺的便是玉兔。

妲己是什么狐貍變的?當然是藏狐啦!

證訖。

藏狐很美,只是你不懂欣賞

妲己是藏狐變的,已經得到了“充(lou)分(dong)確(bai)鑿(chu)”的證明。但為何,我們不愿相信妲己是藏狐變的,甚至從一開始就否定了這個最可能的選項呢?

答案或許就在于,在一個“看臉”的時代,外貌的美丑左右了我們對事物的判斷,蒙蔽了我們的雙眼。而鮮少有人意識到,所謂的美丑的標準,就像狐在不同時代的形象一樣,是會發生變化的。就像前面提到的九尾狐,在漢代的記載中,很明顯是作為祥瑞出現的,但到了《封神演義》的明代,卻成了妖孽,就像《封神》電影中紂王的那句著名的臺詞:

“你們看她是妖孽,我看她卻是祥瑞!”

以今人的審美標準看來,藏狐大臉盤配著細長小眼,看起來一副不甚靈光的樣子,可以稱得上憨態可掬,但是與它那些尖嘴大眼的同類比起來,實在是遜色不少。

但是,請記住,高鼻梁、大眼睛、尖下巴,這是今天對美的評判標準,而這套標準在中國并非古已有之,而是近代以來接受西方美學,特別是在西方美學滋養下發展起來的日本動漫的影響形成的審美標準。

“凡學鼻祖”日本經典動漫《凡爾賽玫瑰》中的人物,無不長著一雙見風流淚的大眼睛。

而在古代,今天視為美的大眼睛與高鼻梁,不僅不美,反而被視為化外夷狄的甚至是鬼神的相貌。到博物館里看一看那些古人擺放在墓室中極盡恫嚇威迫之能事的鎮墓俑,無不圓瞪著一雙大眼睛。

陜西咸陽禮泉韋貴妃墓出土的唐代貼金彩繪天王俑。看看這雙濃眉大眼。黑敀攝。

中華傳統的美,有著與今天迥然有別的標準。不妨讀一讀公認的中華之美的盛世王朝唐代的名篇《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對美女的描述:

“細眼長眉,啼妝笑臉。皓齒皎牡丹之唇,珠耳映芙蓉之頰。”

再來讀一讀宋代詞人歐陽修筆下《好女兒令》中的美人是何形象:

“眼細眉長。宮樣梳妝。”

再看一看下面的幾幅古代美人畫作,便可得知,面若滿月,細眼長眉,再加上一張櫻桃小口,才是古人心目中心心念念的美人形象。以此標準,藏狐有哪一點不美?

左圖唐代張萱款《宮樂圖》中美人,右圖藏狐。

更重要的是,外貌僅是皮相,外秀而內慧才是更高的審美標準。而狐仙兒之美,不僅美在其貌,更美在其博學多識。

在早期狐妖記載中,狐妖是以博學著稱的。干寶《搜神記》中就記載了一則狐妖的故事,這名狐妖化身成人,特意去拜見當時以博學多識名聞天下的博物君子張華。

張華但見其面,“總角風流,潔白如玉,舉動容止,顧盼生姿”,讓他從內心底敬重,而狐妖講論學問,更是“商略三史,探賾百家,談老、莊之奧區,披風、雅之絕旨,包十圣,貫三才,箴八儒,擿五禮”,就連博物君子張華都不得不甘拜下風。考慮到張華《博物志》中記載的水神,正是后世傳說“水猴子”的原型。一名如此博學多聞的狐妖,比人類更能勘破水猴子的真面目,也就不足奇怪了。

這樣一位充滿智慧的狐仙兒,再配上古人心目中最美的藏狐長相——我見猶憐,何況紂王。

看慣了是不是有種古典美?圖片來源《封神》劇照。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貌取狐,失之藏狐,由此得之。

作者/李夏恩

編輯/李陽

校對/趙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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