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奔向農村扎根基層，走進鄉土中國深處，解民生治學問的“00后”研究生，已是一個人數規模可觀的大學生群體。
一年365天，一位城里來的研究生女孩，在鄉村田間地頭待上330多天，雙手沾滿泥土，天天與土地打交道，會是種什么體驗？
“我以前從未到過農村，甚至不知道橙子樹有多高。”7月24日，來自西南大學的碩士研究生張麗君對“極點商業”說。過去兩年，這位從小在大城市長大的“99”后，返回學校和城市的次數，兩只手可以數過來。
2021年，張麗君來到四川眉山市丹棱縣紅石村，成為丹棱桔橙科技小院一員。其工作方向，是針對當地特色產業——桔橙存在的問題，將所學課堂知識和鄉村實踐緊密結合，去幫助當地構建、推廣丹棱產前、產中、產后柑橘綠色生產鏈條。
像張麗君這樣逆流奔向農村扎根基層，走進鄉土中國深處，解民生治學問的研究生，已是一個人數規模可觀的大學生群體。
自2009年，來自中國農業大學的張福鎖團隊在曲周農村“安家”，創立“零距離、零門檻、零時差、零費用”科技小院開始，已在全國上千個村莊建立了1048個“科技小院”，覆蓋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
15年間，一屆屆研究生走進全國各地科技小院，如同一根連接軸，連接著政府、企業、高校、平臺、社會和農民，在加大馬力轉動中，結合當地農業生產實際用科技“種地”，打通諸多農業科技創新成果“最后一公里”。
近日，在“中國研究生鄉村振興科技強農+創新大賽之‘拼多多杯’第二屆科技小院大賽”首場區賽現場，在20支隊伍激烈的競賽氛圍中，“極點商業”對話多家科技小院“95后”、“00后”研究生，走進他們如何扎根田間地頭、改變鄉村振興的故事。
01
300多天，扎根農村一線的研究生
丹棱科技小院地處偏僻，即便到縣城，騎電動車也要半個小時。
這里是有名的“中國桔橙之鄉”，早在西漢《史記·貨殖列傳》等史料中就有柑橘種植記載。其地處北緯30度，常年日照充足，土質肥沃，全縣柑橘種植面積達18萬畝，“丹棱桔橙”價值達53.4億元。
可以說，“丹棱桔橙”早已成為該地名副其實的農業產業“當家樹”、“致富樹”和“搖錢樹”，更是該縣對外輸出的“金字招牌”。
不過，當地長期也存在柑橘品種結構化單一、養分投入嚴重超標、生產標準匱乏三大痛點，成為制約丹棱等川渝地帶柑橘的技術壁壘。
2017年1月，在中國農業大學牽頭下，與西南大學、中國農科院柑橘研究所等在此聯合建立了丹棱桔橙科技小院，成為全國最早科技小院之一。此后，西南農業大學的團隊師生持續七年扎根此地，四屆研究生接續，解決柑橘一線產業問題。
幾乎所有科技小院都在提及，當地農業生產都有困擾一線生產多年的諸多痛點。
與“極點商業”對話時，重慶銅梁蔬菜科技小院提到了一個案例：新世紀以來，我國蔬菜種植面積和總產分別增加47%和98%；2021年中國蔬菜種植面積占世界的40%，總產量占世界的52%。蔬菜產業快速發展背后，是蔬菜生產系統問題嚴重——存在肥料用量高、環境代價大的問題。
并且，這些痛點因為地域不同、環境不同、農業領域不同，又截然不同。
來自貴州畢節的龍鳳科技小院就在競賽中提到，當地龍鳳村的馬鈴薯產量很低，病蟲害非常嚴重，希望能以此為研究目標，提高當地馬鈴薯產量；而云南省大理市灣橋鎮的古生村科技小院，則面臨著洱海保護仍然面臨面源污染來源不清，洱海流域面源污染防控如何實現與農民增收協同等巨大挑戰。
褚橙科技小院坐落于“褚橙之鄉”云南省玉溪市新平縣。為了更好把控褚橙品質，解決花斑果、裂果兩大痛點，“褚氏農業”自建檢測中心，聯合中國農業大學、西南大學、云南農業大學、福建農林四所高校成立“褚橙科技小院”，從產業需求出發，研究土壤和果樹的營養結構，保障果樹的健壯和果子的品質。
某種程度上，“科技小院”本就是為解決實際問題而生。根據中國農業大學資源與環境學院副院長王沖介紹，作為一種科技創新、社會服務和人才培養“三位一體”的新型研究生探索模式，科技小院致力于解決農業領域科研與生產需求脫節、科技人員與農民脫節、人才培養與社會需求脫節等問題。
“農業生產是一個很復雜的長鏈條，科技小院只是其中一環，我們要求所有科研人員、研究生都必須到田間地頭去，扎根一線。”9月24日，在與“極點商業”對話時，王沖多次強調稱。多年來，王沖奔波于各個鄉村，和學生們一起深入田間地頭，幫助農民科學種植，探索更多科技小院模式。
在這個“硬性”規定下，許許多多的年輕研究生，走出實驗室、走出校園，進入全國1048個“科技小院”，把農業科技帶到鄉間地頭，把論文寫在大地上。
“據我所了解，各小院‘00’后學生可以占到一半左右。”張麗君說。
但無論是“95后，還是“00后”，無論是來自農村，還是城市，離開兩點一線大學校園，對他們來說面臨的都是全新挑戰。
最大挑戰，這是一個需要長期扎根一線，每天與泥土打交道，耐得住寂寞、吃得下苦頭。根據王沖的說法，科技小院不像其他科研項目還可以請假，或者測一下指標就行。
每位研究生進入科技小院后，都需要跟蹤農作物的整個生產季，得大部分時間都在田間地頭蹲著。“只是根據農作物生長情況，各地時間有些不同，比如華北平原要扎根180天，東北只需要120天，西南可能要240天，像云南或者海南就得300多天。”
這一點，其他科技小院隊員也有所提及，為更加貼近農村、農民和土地，一年之中要在科技小院駐扎300多天，“比鄉親們還要更忙，白天扛著農具和器材在田地里揮汗如雨，夜晚開研討會、寫論文整理數據，或者上網幫當地鄉親賣貨、解決其他問題。”
更難的是很多時候研究和實踐完全不同——入駐科技小院師生大多深耕某一專業領域，專業性強。但農作物實際生產中面臨的重重問題，單靠書本知識無法解決。
張福鎖有一個記憶猶深的故事。2009年“科技小院”創辦不久，一位同學在地里發現，農民用舌頭去嘗肥料，以此辨別肥料的真假。在大學里，學生們學習過很多專業分析方法，這些方法都沒有用，農民還在用舌頭嘗。實驗室的那些“高科技”，農民買不起，更用不起。
這種情況下，對這些城市里來的研究生來說，先把村民當老師——在生產實踐中去發現影響當地產業的關鍵問題，找當地種植“土專家”請教修剪、種植技術，然后開展技術攻關與集成創新，傳授給當地村民，成為通用路徑。
02
全產業落地升級外，生態保護也是頭等大事
兩年間，丹棱桔橙科技小院完成實驗檢測樣品4236個，田間實驗19塊，培訓農戶3126人。
數百天長期扎根田間土地，張麗君已成丹棱桔橙科技小院的副院長。不僅熟悉當地風貌物產，連方言也能聽懂不少：“每次走訪老鄉，總會被拉著聊上好幾個小時。”
“我們真正理解到什么是實事求是，學會面對不同環境里如何尋找用戶點，同時也明白‘自找苦吃’是一種蔑視困難的勇氣。”獲得一等獎后，來自新平褚橙科技小院的權鐵林抑制不住開心，她把每年待在地頭300多天的經歷，當成人生的“樂趣”和“磨礪”。來自西北的她，現在口音和洱海本地居民別無二致。
所有“樂趣”和“磨礪”，都源于這些科技小院師生們，成功幫助村里優化種植結構和改善種植模式，實現高產穩產，在農民家中、在田間地頭，面對面、手把手將科技送到農民身邊，推動科研成果不斷創新落地。
四川眉山的果凍橙、貴州湄潭的紅茶、四川布拖縣的馬鈴薯、云南晉寧的月季花、重慶銅梁的蔬菜苗……以及各種堿度不同的土壤樣本、經過科學培育的種子、適合不同農作物生長的肥料等“黑科技”，都出現了西南大學的比賽現場。
不同“黑科技”，不同地域農特產品的成果展示，既是不同科技小院將實驗室“搬”到田間地頭后，對鄉村振興和農業綠色發展的獨到見解，同時也是農業科研成果從理論加速轉化為可用田間技術的直接見證。
“我們今天展示的是綠色低碳蔬菜生產技術。”經過扎實調研和多方打磨，重慶銅梁蔬菜科技小院集成“綠色種植培育+蔬菜綜合管理技術+尾菜資源化利用”全生育期生產模式，探索出一條農業減排的“銅梁模式”。
簡單而言，可在減少肥料用量50%以上的同時，通過尾菜就近資源化處理，讓土壤結構有機質含量得以明顯提升，引領當地走上低碳農業發展道路，最終實現30%-50%的綜合環境減排。
重慶銅梁是全國蔬菜產業重點區和重慶蔬菜四大保供基地之一。“價格差不多的情況下，低碳蔬菜更新鮮、更綠色和更優質。”銅梁蔬菜科技小院負責人稱，希望通過規模化的銷售讓更多消費者逐漸認可低碳蔬菜，促使更多農業種植基地從源頭起做好節能減排。
產前、產中、產后的全產業鏈發展新思路也讓丹棱桔橙科技小院收獲頗豐，“基于綠色生產體系的柑橘園周年養分管理技術，通過有機肥替代化肥、水肥一體化技術為綠色種植提質增效，讓丹棱當地桔橙種植得以高質量增收。”張麗君說。
2021年3月，在拼多多支持下，龍鳳科技小院在貴州畢節市七星關區撒拉溪鎮成立。結合撒拉溪鎮和周邊地區實際情況，龍鳳科技小院開始進行經濟價值高且適宜地區種植的刺梨、馬鈴薯等新品種落地探索。
刺梨是生長在云貴的特產，具有較高藥用價值。為提升刺梨增長，科技小院建立了刺梨高產高效田間管理技術體系，產量提高了34.9%，品質提高了46.2%。
“七星關是刺梨種植大縣，有近30萬畝刺梨。”龍鳳科技小院團隊稱，七星關種植有無刺刺梨、貴農5號，目前已將兩種刺梨進行授粉，經過3至5年相信能有新的刺梨品種出現，希望通過專業為刺梨產業發展注入新動能。
帶動農作物高質量增長外，對生態環境的保護，也是諸多科技小院肩負的責任。
“蒼山不墨千秋畫，洱海無弦萬古琴。”這句詩，是對蒼山洱海最美的描述。但近年來，洱海流域一直存在著農業面源污染、污染物來源不明等問題。一下雨，污水就會沿著村莊、農田溝渠流入洱海。
在這樣的背景下，科技小院創始者張福鎖匯集全國20多家單位，200多位科研人員，提出“洱海科技大會戰”計劃，包括“洱海水質保衛戰”“高值農業攻堅戰”“鄉村振興陣地戰”等等。
面源污染精控科技小院就是其中一個。作為全國科技小院中首個專門研究面源污染的項目團隊，小院致力于打造洱海流域面源污染治理的樣板工程，通過創立全過程檢測體系、引進節水灌溉、生態凈化和循環利用技術。
這需要團隊每位成員的辛苦付出。因為需要開展水量水質同步常規監測，對農業面源污染進行全時空全過程防控。每到下雨天，大家就穿著統一雨衣全體出動，去田間、溪口等各個點位做水質檢測。以及，花大力氣動員村民參與垃圾分類，盡量減少生活排污及村落垃圾滲漏液流入洱海。
讓蒼山更青、讓洱海更綠，是洱海周圍駐扎著十多個科技小院的共同目標。
有機循環與有機農業科技小院就提到，他們建立了廢棄物資源化綜合利用的“產前－產中－產后的順豐洱海模式”，通過對洱海流域的畜禽糞便、農作物秸稈、餐廚垃圾、藍藻藻泥、洱海底泥等各類型有機廢棄物進行資源化利用，保護洱海的同時促進農民增收和農業綠色轉型。
同樣，“大理煙草科技小院”的“綠色智能肥”研究項目取得突破進展，在云南大理市銀橋鎮磻溪村推廣示范2000畝，利用包膜技術做到不同營養成分在不同時期的定向釋放，提升肥料的持久性和利用率，對降低洱海流域農業面源污染起到積極作用。
03
3.0模式，拆掉科研與市場間的那面墻
“從精準幫扶、產業扶貧到鄉村振興，經過這些年的探索，科技小院經歷了從1.0到3.0+的模式變遷。”王沖說。
如今，絕大部分科技小院都在向3.0版的鄉村振興模式升級，擁有更豐富的內涵——“科技賦能和人才支撐”核心下，建立多平臺、多主體的合作機制，通過深度參與融合和示范帶動，全方位助力鄉村產業振興、生態振興和人才振興。
這意味著，此前相當低調，甚至“養在小院人未識”狀態的科技小院，需要走入大眾，讓更多人認識到，有上千支由研究生組成的科技小院團隊正深入于農業農村一線，推動鄉村振興。
這需要全社會的參與和努力。近年來擁抱高質量發展的，積極參與農業科技的創新與普惠的拼多多，持續關注并深度支持科技小院發展。
2022年，首屆“拼多多杯”科技小院大賽中，全國共有30支農業高校團隊晉級決賽，6個團隊提報的項目成果奪得特等獎。2023年，“解民生、治學問”成為第二屆“拼多多杯”科技小院大賽的主題。
根據王沖介紹，第二屆科技小院大賽規模迅速擴大，自7月初啟動報名，共收到全國257支隊伍提交的報名信息，共有96支隊伍入圍區賽。根據賽制，大賽分為區賽與決賽，設置重慶、山東、陜西、吉林、福建五大賽區，爭奪晉級全國總決賽的名額。
在7月24日的重慶區賽中，西南大學的重慶銅梁蔬菜科技小院、中國農業大學的云南褚橙科技小院、廣西大學的廣西興寧富鳳雞科技小院脫穎而出，摘得一等獎。二等獎則被有機循環與有機農業科技小院洱海流域綠色高值農業創新隊、四川丹棱桔橙科技小院丑丑柑隊、貴州湄潭茶葉科技小院遵義紅隊拿下。
“如果說科技小院拆了學校與社會之間的墻、學科與學科之間的墻、教學與科研之間的墻、教與學之間的墻。我們還想拆一堵墻——科研與市場之間的墻。”拼多多相關負責人表示。
簡單來說，就是讓科研成果轉化更容易落地，讓優質農產品產銷渠道更順暢。為了打破這面墻，政府、學校、小院、平臺、農民合力推動科研成果從實驗到田間，從產品到爆品的轉化，目前已經有諸多案例可循。
“當地農戶把我們教的技術運用起來，種出來的橘子在網絡平臺上銷售，補貼了家用。”張麗君說，這是她們最有成就感的事。
丹棱桔橙最具代表性的品種之一愛媛38號，就是被科技小院技術“成功改良”推向市場的爆款——對消費者來說，它有一個被更多拼單者所熟知的名字是果凍橙。在拼多多上，丹棱果凍橙幾乎每個產季都穩居平臺“橙子排行榜”前三。
桔橙在平臺銷售成為爆款之后，有廠家慕名來到丹棱，點名用桔橙科技小院提供技術加持的橘子做原料釀成果酒。在比賽現場，根據“極點商業”驗證，丹棱桔橙釀造的果酒口感甘甜、清爽，味道非常不錯。
這背后，是丹棱科技小院與當地產業龍頭企業丹橙現代果業、農資企業云天化及四川金象企業合作，實現主要技術產業化應用與推廣，打通產業鏈的探索路徑。
“我們實現了蔬菜種植過程中化肥農藥使用減少、蔬菜單產量和經濟效益提高。”銅梁蔬菜科技小院稱，相關技術覆蓋的萬畝蔬菜已經實現增產1041噸，增收343萬元。“這些蔬菜完全不愁銷路。很多菜農會統一通過多多買菜平臺銷售。”
平臺合力推動下，科技小院打通的不只是產銷之路，還有企業、產業的整體高質量升級。
頭戴“中國橙王”桂冠的褚氏農業，20多年來一直推進褚橙品質化和標準化發展。建立科技小院后，他們意識到年輕人的專業能力、科學意識、廣闊視野和沖鋒勁頭能有效地幫助褚氏農業破局，攀登另一座高峰。
如今，伴隨“褚橙科技小院”的進展，已確保每一個打上褚橙標簽的果子都是精品，冰糖橙甜度和口感更好，再將這些精選出的果子裝箱，通過拼多多等平臺發往全國各地。“這種農業科研模式，真正創造了更多產業價值。”褚氏農業一位負責人說。
科技小院另一重要意義，是讓一直守著傳統觀念，靠經驗種田的農民，看到了科學種田的重要意義。
“最開始村民們都很擔心，我們沒有種田經驗，真的可以幫助他們嗎？不少人都遭受過村民的抵觸和反對。”多位科技小院隊員就提到，但最終通過各種努力和實踐驗證，村民們接受了“00后”研究生的田間指導，更加重視科學種田，許多新技術開始更快地推廣應用，農產品也逐步走上特色化差異化競爭之路。
這個過程中，小院如同一塊試驗田，不但檢驗出課堂、實驗室的技術是否真的實用，檢測出“95后”“00后”年輕人對土地愛的濃度，更是成為新農業高層次人才的“孵化地”。
“一人一狗一小院。我們會繼續扎根小院，努力提高農民收益。”重慶銅梁蔬菜科技小院負責人申小歌表示。
“天天與土地打交道，與農作物對話，樂趣、意義越來越大。”來自新平褚橙科技小院的權鐵林也說，她現在真的喜歡上了田間地頭，畢業論文就是自己的實踐經歷，“一線實踐價值并不亞于實驗室的研究，逐漸走出了自己想要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