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自駕困進青海無人區 16歲孩子、60歲老人徒步20多公里求救

導讀 原標題:暑期自駕困進青海無人區 16歲孩子、60歲老人徒步20多公里求救摘要:闖入無人區之前,40歲的江友石開車跑在國道215公路上,投入他...

原標題:暑期自駕困進青海無人區 16歲孩子、60歲老人徒步20多公里求救

摘要:闖入無人區之前,40歲的江友石開車跑在國道215公路上,投入他期待半年的暑期家庭自駕游。一輛灰藍色的商務車,載著妻子、兩個孩子、四位老人,跨過一道溝,路過兩個湖,目的地是位于青海海西州茫崖市冷湖鎮的“火星一號公路”。沿途的一塊路牌,卻成為一家八口旅行的拐點,之后他們逐漸斷水斷糧,被困28小時。

4年前,這個景區出現在“青甘大環線”附近,社交平臺上有人因為“孤獨荒涼”而覺得“美得震撼”,也有人在極力勸退想要來的人。夏天的旅游旺季里,就在這一家人出事前后,不斷有救援信息從那周圍傳出來。

文|解亦鴻

編輯|毛翊君

車陷無人區

走到距茶冷口6公里處,江友石的車突然開不動了。他猛踩油門,讓輪胎轉速達到3000,也沒法向前挪動。那會兒是8月5日下午3點左右,家人下車一看,4個輪子陷進了沙地里,轉得越快,陷得越深。

他們想打電話求救,發現手機沒有信號。車外持續刮著風沙,路旁只有望不到頭的荒漠連著遠方的天。直到天色暗下來,附近也沒有人經過,江友石的妻子林月才開始猜測,他們是進入了無人區。

事后,從地圖上看,他們停在了俄博梁景區的東南方向,已經脫離本要行走的“火星一號公路”,遠離了“甘青大環線”沿途的景區,進入柴達木盆地的腹心。抬頭看出去,不是丘陵就是沙地,世界上延伸最長的雅丹地貌群在他們面前鋪開,身處其中時,很難用語言來描述自己的定位。

他們一家經常自駕出游,但這是第一回穿越復雜的塞外路線。16歲的兒子在這個夏天結束中考,他喜歡地理,這條途徑沙漠、草原、戈壁、湖泊、高原雪山等10種地形的行程,也就成為一家人暑假的期待。夫妻倆帶上了小女兒,還邀請叔叔、姑丈等4位老人一起。

江友石父母過世早,這算家族最親近的人難得同行的一次。但他們沒有提前做足預案,開了一輛普通商務車出發。而在相關攻略的評論里,被提及最多的問題就是:“普通的兩驅車,能不能行駛這條路?”有博主提醒過,“兩驅車的胎壓很容易出問題,建議開越野車穿行”。還有不少當地向導、游客分享,像俄博梁、黑獨山等沙土碎石地面,兩驅車一旦開下主路,進入沙地,一定會陷車。

6年前,對冒險感興趣的旅行紀錄片導演阿倫曾獨自駕駛四驅SUV,用一天時間穿越過這條茶冷公路。根據經驗,他備了可維持兩周生存的食物,就是為了應對陷車而無法馬上獲救的狀況。他把當時的經歷發在網上,說到風沙已將這條公路的鹽堿路基掩埋大半。

“這些鹽堿路面大多已經破損,有大大小小的坑洞,被吹來的雅丹粉塵填平,看上去平整,實際十分松軟。”阿倫認為,兩驅車開這種沙地粉塵路,跟找死沒什么差別,即便是四驅的越野車,不一口氣沖過去也有可能馬上陷車。

江友石一家就陷在了這里。等了一下午,始終沒人,他們徹底迷失。按原本的計劃,他們晚上本該到“火星營地”,住在附近的酒店里。而傍晚,老老少少先分掉了儲備的自熱飯和餅干,晚上也只能擠在車上過夜。

臨睡前,林月從附近撿來木頭生火,為了在一片漆黑中有一些光源,但沒有想到夏天有取暖的問題。逃離這里之后,他們才被告知,萬幸有了這個操作,不然在柴達木盆地夜間急劇下降的溫度和不間斷的風沙里,人容易失溫出事。

等了一個晚上,又一個上午,還是不見人影,也始終沒有信號。林月開始發慌,大腦一片空白,只有不斷叮囑兒子和小女兒,“水要小口小口地喝。”她重新打點車上的食物和水,發現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最多還能維持一天。夫妻倆商量,不能再待在原地了,必須走出去,或者找到有信號的地方,至少打一個求救電話。

誰來徒步往出走呢?一行人里,兒子最熟悉電子設備,60歲的姑丈參過軍,有些野外生存經驗,討論到最后,大家決定讓姑丈帶著孩子去試試。林月一開始不同意,覺得兒子年齡小,不想跟他在無人區分開,但她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8月6日下午4點,兒子和姑丈走了兩小時之后,茫崖市冷湖檢查站的教導員曹宗璐接到報警,但信息只有:報警人來自廣東,提到“茶冷”兩個字。更具體的位置、其他信息都沒有。

曹宗璐在茫崖市工作了十幾年,所在的檢查站、轄區,包括附近的黑獨山等多個有名氣的“甘青大環線”旅游景點,每周能接到四五通來自游客的求助電話,最常見的是剛拿上駕照的大學生,或是退了休的老年人,開車陷進沙地里,無法繼續行駛,要么在景區里迷路,找不到方向。

他很清楚,“火星一號公路”有90多公里,4年前才建成,全程都是硬化的鹽堿路基,還沒有被正式編號納入中國公路網,也沒有信號,游客求救困難——曾有游客為了近距離拍攝沙丘,把車開下主路而陷進沙里,后來找了塊大石頭,鋪在輪胎下試圖倒車,卻陷得更深。好在10多分鐘后有一輛專業的越野車隊路過,用拖車繩把他的車拉了出來。

附近冷湖鎮的酒店老板汪輝也會兼職景區的救援服務,每周接到的求救電話里,有游客的車胎在行駛中被扎壞,或是因為不熟悉路況,把兩驅車往雅丹地貌里開而陷進去。

26歲的游客陳雪順也在上個月困進“火星一號公路”。她發現,這條路上存在很多視野盲區,全程有許多陡峭的大上坡,車開到最高點后,連接著另一個大幅度下坡。在這樣的過程里,她和丈夫車速稍微加快,緊接著又遇到大拐彎,那里沒有設置反光鏡,他們橫沖直撞地穿行在一片沒有辨識度的風蝕土堆間。

后來,他們的兩驅車一直顯示胎壓異常,車速維持到40邁,仍然斷斷續續發出警報,只好又手動更改胎壓數值。陳雪順怕車壞在半路上,先發短信告訴了家人,如果3小時后沒有接到他們消息,就幫忙報警求救。但這條公路全程沒有信號,直到他們順利走出來,短信都沒有發出去。

“茶冷口←135公里”

“火星一號公路”不在江友石一家最初的旅行計劃里。他們本來只沿著“甘青大環線”開,想在8月5日傍晚,到更南部的西臺吉乃爾湖,這片水域有深藍、黃綠兩種顏色,是這條線上有名的自然景點。直到一行人沿途刷社交平臺時,偶然關注到一個“地球上最像火星的地方”。

那些視頻里說到,“火星一號公路”入口處,一個宇航員雕像坐立在門框上,象征身下的門由地球通往火星,門內寸草不生,走出這里才能重回生機勃勃的地球。旅行博主們這樣開頭:“你相信嗎?沿著公路也能開到火星。”去過的游客也寫:駕車穿梭在國內形態最豐富的雅丹地貌之中,就想象自己身處火星,感受到了“孤獨荒涼,美得震撼”。一家人都有了興趣,江友石覺得也順路,就更改了目的地。

陳雪順夫婦也是意外闖入,那天他們按計劃行程,開車走過了水上雅丹,計劃下午去冷湖鎮。但下午3點,那條路上有交通事故,堵了好幾個小時。陳雪順又順手打開社交平臺,跳出“火星一號公路”的信息,顯示這是一個新的旅游景點,還可以穿去冷湖鎮,比走國道要近200公里,才拐了進去。

據另一位檢查站工作人員的說法,每年三、四月太陽落山時,俄博梁景區的雅丹地貌在夕陽照射下,呈現出一片紅色,與人類遙望火星時看到的樣貌非常相似。2019年,當地就建成了“冷湖火星營地”項目,“火星一號公路”最初是為了建設這座營地軋成的一條通道,現在成了游客去營地的必經之路。

江家原本應該從冷湖鎮往“火星一號公路”走,沿途的一塊路牌卻成為他們旅行的拐點。據林月回憶,那是一塊棕色的牌子,寫著“茶冷口←135KM”——這是他們朝那個方向行駛后看見的第一塊路牌。

“棕色是旅游景點的標志。”這對夫妻由此判斷,在這里左拐,就可以到那片“火星”。一路上,一直是兒子在用手機導航,但這下臨時改變了去處,他沒有把導航及時調過來。

他們就跟著路牌,把商務車拐過去,一路上荒無人煙,沿途只有幾塊破舊路碑,不斷提示“距茶冷口90公里、60公里、30公里”。林月記得,他們還路過了一塊指引方向的藍色路牌,顯示附近有一個名為“馬海農場”的地方。這些跡象讓一家人認為,自己正跑在景區里。

導演阿倫穿越茶冷公路時,跟當地人聊過才知道,茶冷口是一個岔路口,連接著廢棄的茶冷公路和廢棄的老國道“G315”。實際上,江家這時正是走向了廢棄的茶冷公路,已經朝著無人區的中心前進,離“火星一號公路”越來越遠。

茫崖市冷湖檢查站教導員曹宗璐也證實了這一點——茶冷公路,也就是X214縣道,廢棄近20年。“茶冷口←135公里”設置在“火星一號公路”北側的一處岔路口,這里左轉通往茶冷公路,右轉才是“火星一號公路”。

“‘茶冷’通常只有當地的老石油人才知道這個地名。” 曹宗璐說,隨著國道“G215”的建設,柏油路替代了需要維護的鹽堿土路,2003年后,連接大柴旦地區和冷湖鎮的茶冷公路就逐漸被廢棄。

冷湖鎮酒店老板汪輝曾經就是這里的石油工人,1999年跟著新疆油田到青海支援地質勘探,“茶冷口”就在他和工友們生活的勘探營地北側,當時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十字路口,連接著冷湖鎮和大柴旦。每周去鎮上采購生活物資時,他們都會經過。

8月5日陷車時,江友石一家又發現了所在地的舊路碑“距茶冷口6公里”。林月反應到的是,只需要再走6公里就到路口了,也許那里連接著有人通行的其他公路。

而當兒子和姑丈后來徒步找信號,看見“茶冷口0公里”的路碑時,希望再次破滅——這里的確是一個十字路口,但連接著另一條公路,路面布滿風沙,一條車轍印也沒有。

十字路口附近破舊的路碑上,正標注著“G315”。兩人還有體力,帶的水也沒喝完,沿著這條“新路”繼續徒步,走了20多公里,看見一段鐵路,前方還有一個信號塔。他們趕緊爬上鐵路,站在信號塔下面,手機終于顯示出微弱的信號。

下午3點,江家困在無人區的第24個小時,兒子試圖打報警電話,無法撥通,他又接連發了10多條消息給廣東的親人。最后,只有字數最短的那條顯示發送成功:“茶冷,報警。”

相差1公里

接到報警時,曹宗璐和同事根據經驗猜測,除了茶冷口,受困者還可能在火星營地靠近花土溝方向的“茶冷路”,或是他們在國家電網鋪設的電架附近,那上面標注著“冷幾號路”。

但是檢查站當天下午可以動員的救援人員只有十幾人,無法同時前往三個地點尋人,曹宗璐和同事決定,先前往茶冷口,因為和“茶冷路”“冷幾號路”相比,茶冷口是無人區的中心,方圓七八十公里都沒有人跡和信號,被困的情況更可能發生在這里。

這個暑期,曹宗璐比之前更頻繁地接到求救電話,每天都有一兩起景區救援,需要他和同事去把陷進沙地的車拖出來。而今年5月,導演阿倫也再次單車穿越了柴達木腹地,發現這片土地里的多處積沙,比6年前又厚實了許多。

8月6日下午,救援人員隨身攜帶衛星電話,車里準備了兩把鐵鍬和拖車繩、千斤頂,向無人區的深處開,直到他們看到路上出現第一道車轍印子,立馬下來沿著痕跡徒步搜尋。曹宗璐說,抬眼望去全是丘陵和風蝕地貌,每隔十幾米就有一座土堆、土塊,目視距離有限,如果兩個人恰好相隔一座土堆,彼此只有五六米的距離,誰也看不見、聽不見對方。

徒步前進40公里后,他們在沙地上發現了腳印,沿腳印繼續前進,終于看見遠處出現了一輛灰藍色的商務車。但是沒有人在車上。那一瞬間,曹宗璐覺得“完了”——“他們棄車了,不好找了。”

那天,江友石的兒子和姑丈從信號塔原路返回時,出發前帶的4瓶水已經全部喝完,他們在距離停車點3公里的位置,遇到了留在車上的家人。江友石和林月說是,因為見他們半天沒回來,帶著剩余的食物和水棄車,徒步去找他們。

林月看到,兒子手機里有一條消息發了出去,但是仍然不敢篤定是否真的發送成功,想著即便發出去了,萬一親戚沒看見,他們還是被困在無人知曉的沙丘里。

傍晚,氣溫逐漸降下來,一家人覺得可以趁著涼快,往出走一走,也許能走到大路上。他們再次分開行動。體力比較好的江友石和他的叔叔一起從茶冷路口走向標著“G315”石碑的公路,他們猜測這里或許通往國道315。林月和其余5位家人一起坐在茶冷路口等待,他們希望能在這個岔路口等到其他車輛。

江友石和叔叔越走越遠,人影很快消失在沙地和天空的交界處。林月一邊生火,一邊安撫兩個孩子,把剩下的水都遞給白天徒步找信號塔的姑丈——他回來時身體已經脫水,非常虛弱。水喝得還剩一瓶時,林月聽見頭頂傳來無人機的聲音。一小時后,曹宗璐等人徒步跑來。

正當曹宗璐以為救援任務要順利完成時,才從林月那里得知,還有兩個人和他們分開,已經走了兩個多小時。救援人員既著急又無奈,在他們看來,江友石和叔叔不可能依靠徒步走出這片無人區。和林月確定了兩人的行動方向,曹宗璐和同事返回駐車地,開車追上了他們。那會兒,兩人走了幾十公里,精疲力盡,正坐在沙地上。

曹宗璐見到江友石后就說:“你們膽子真大,明知道棄車了,還要分開走,你不知道危險嗎?”他告訴兩人,沿途看見公里牌上寫著“2KM”,但實際上,路的末端并線到另外一條遺棄的路上,那條路至少還有80公里,甚至被風沙掩埋得根本辨認不出是條路了。

江友石也沒有辦法:“我要活命,我待在那兒,就得死。”

酒店老板汪輝覺得,這附近類似事故頻發還有導航的原因,比如有導航錯誤地將“俄博梁”標注在景區的反方向,一直沒有被糾正過。為了不在保護區里迷失方向,他這樣在當地多年的人都要專門沿著前人的車轍印子開。有次疏忽,他開越野車帶游客進入附近的黑獨山景區,進入一處車轍印交錯的山腳下,找不到返程的路,轉了1個小時才回到大路上。(注:今年6月,茫崖市冷湖鎮文體旅游廣電局設立了黃色警示牌,指出冷湖黑獨山是原始地質地貌保護區,禁止車輛穿越。)

8月10日,江友石一家又繼續踏上旅途,那塊“茶冷口←135公里”的路牌還在原地。這天,一對河南夫妻帶著父母到冷湖石油基地遺址游玩,準備去“火星一號公路”時,也開入了茶冷公路,中途陷車,距江友石一家出事地點相差1公里。

這一家四口棄車后,沒有找到信號基站,一直徘徊在無人區。幸運的是,老人在冷湖石油基地時,曾把旅行視頻發給他的一位學生,學生在8月12日下午意識到,已經跟老師失聯兩天了,于是報了警。被困48小時后,他們被當地民警救了出來。

那次旅行結束,游客陳雪順感到后怕,在網上發布了自己穿越“火星一號公路”的經過,心想“能救一個是一個”。有網友在評論里回了她一張照片——一輛兩驅車的擋風玻璃和前車蓋被撞爛了,翻倒在主路旁邊的溝壑里,車身上覆滿一層沙塵。對方說,也是在穿越這里時拍下的:“看見這一幕想報警,但當時繼續開了一個小時,電話才有信號撥通。”

(文中江友石、林月、陳雪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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