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22年12月15日，卡塔爾多哈，安全部隊騎著駱駝沿著濱海大道散步，背景中可以看到現代摩天大樓的天際線。（視覺中國/圖）

卡塔爾世界杯注定將載入體育史冊。當閉幕式結束，體育場拆除，觀眾的注意力消散后，主辦方還有一項雄心壯志將繼續完成——實現首屆碳中和世界杯。

為達成這一目標，這個財富建立在化石燃料之上的國家已做出許多減排行動。世界杯結束后，東道國還將針對無法減排的部分，向全球碳理事會（GCC）購買180萬個碳抵消額度，每一個抵消額度代表一噸二氧化碳。

然而，爭議也一直不斷：總投資超2290億美元，碳排放總量超過上屆世界杯的近70%，走在大街上都能吹到空調……這超出了許多人對“低碳”的理解。

早在2021年6月，國際足聯就發布了《卡塔爾世界杯溫室氣體核算報告》（下稱《報告》）。清華大學能源環境經濟研究所所長助理、副教授周劍認為，一方面，要肯定《報告》的正面意義，這是世界大型體育賽事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的積極探索；另一方面，《報告》披露透明度不足，導致無法對主辦方的碳中和行動做到客觀評價，這也是許多大型體育賽事、大型會議在碳中和行動上存在的通病。

超七成碳排放來自旅行住宿

卡塔爾世界杯的碳排放量，遠遠超過了前兩屆世界杯。

《報告》預測，這屆足球盛會的溫室氣體排放總量估計為363萬噸二氧化碳當量。而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的碳排放總量為217萬噸二氧化碳當量，2014年巴西世界杯為280萬噸二氧化碳當量。

卡塔爾為了舉辦世界杯幾乎新建了一個城市——盧賽爾新城，基礎設施建設是總排放猛增的原因之一。卡塔爾世界杯的碳排放包含籌備、賽事和賽后三個階段。籌備階段自2011年（前一年卡塔爾獲得世界杯主辦權）至2022年10月20日，此期間排放主要為基礎設施建設等。《報告》介紹，永久場館建設和臨時設施建設在總排放所占比重分別為20.1%和4.5%，總共約占總排放的四分之一。

而排放的大頭是旅行和住宿，主要產生于賽事階段（2022年10月21日至12月25日）。《報告》顯示，51.7%的排放來自旅行，20.1%的排放來自住宿。

卡塔爾國土面積相當于1.5個廣州市，常住人口僅不到300萬，球場、酒店等基礎設施嚴重不足。即使8座世界杯球場坐落于方圓55公里范圍內，但由于缺乏住宿設施，難以接待超過100萬名到訪的球迷，許多人選擇住在迪拜等鄰近城市，“打飛的”往返觀看比賽，增加了大量碳排放。這也打破了卡塔爾在申辦世界杯時宣稱的“把賽事集中于首都多哈，只開放一個機場，球員和觀眾不必在多個城市和賽場往返，大幅減少可能產生的碳排放”的美好構想。

周劍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在類似卡塔爾世界杯的大型體育賽事中，以國際飛行和住宿為代表的人類活動往往是最大的排放源。為吸引觀眾現場觀賽，卡塔爾幾乎未對入境旅客健康信息作出限制，并且在簽證方面給予很多便利，因此旅行的碳排放占比很高。

作為對比，閉環管理的北京冬奧會，觀眾食宿行部分約占總排放量的三成。周劍是北京冬奧會的“碳設計師”，曾擔任北京冬奧會可持續性咨詢和建議委員會碳管理工作組組長，是“北京冬奧會低碳管理報告”的主筆之一。

世界杯賽后階段為賽事結束后六個月，在此期間將拆除臨時建筑等。這部分的排放量最低，僅占總排放量的約1%。

卡塔爾世界杯如何減碳

周劍稱，每個大型活動實現碳中和的第一步，都是要先盡可能減少碳排放。在此方面，卡塔爾世界杯也不例外。

例如在能源方面，卡塔爾興建阿爾卡薩800MW光伏電站，它是世界第三大單體光伏項目，每年可為卡塔爾提供約18億千瓦時的清潔電力，滿足約30萬戶家庭年用電量，每年可減排二氧化碳約90萬噸。

來自中國的陽光電源股份有限公司是阿爾卡薩光伏電站的逆變器供應商。陽光電源中東大區負責人史早文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逆變器是光伏系統中的核心部件，相當于“大腦”，主要作用是將發出來的直流電轉換為生活中使用的交流電。

史早文介紹，該款產品針對卡塔爾等中東國家做了本土化適應，當地高溫、風沙強，該產品增強了防護等級并提高了散熱性能。

史早文表示，該光伏電站只在白天發電，且沒有建設儲能系統。光伏電站產生的電力直接并入電網，世界杯結束后也將繼續使用。

在阿爾卡薩光伏電站投產前，卡塔爾主要使用天然氣和柴油發電，光伏電站產生的電力可滿足卡塔爾峰值電力需求10%以上。史早文稱，光伏的居民消費電價約為傳統化石能源電價的一半。

“雖然化石能源是卡塔爾的經濟支柱之一，但我感受到包括卡塔爾在內的中東地區，其實都比較歡迎可再生能源。”長期在中東生活的史早文觀察到。

在交通領域，卡塔爾引入了純電動客車，以減少通勤產生的碳排放。中國車企宇通客車是卡塔爾世界杯的主要供應商之一，共提供了約1500臺客車，其中888臺是純電動客車。但目前尚無這些純電動客車為卡塔爾減少碳排放的具體數據。

宇通客車海外大項目支持經理孫振濤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表示，考慮到車輛配置、車身大小等指標，一輛純電動客車的成本是燃油客車的2.5-4倍。在卡塔爾世界杯之前，當地沒有純電動客車，本次合作也是宇通客車第一次銷往卡塔爾等中東地區。

針對卡塔爾的氣候特征，宇通也對純電動客車進行了特殊定制。孫振濤介紹，為了保證電池安全，宇通研制了車輛熱管理系統，讓電池保持恒溫狀態，避免快速充電和放電時溫度迅速上升而產生危險。客車還在電池組中配備行業領先的氮氣保護裝置，使電池始終在低氧的狀態中工作，再配合宇通自研的電池管理系統（BMS），監控電池狀態，以提升電池的安全性和壽命。

純電動客車中的電機相當于燃油車的發動機，宇通針對卡塔爾當地的路況，提升了電機對坑洼路面、砂石路面的適應能力。此外，電池、電機、電控“三電系統”的防塵防水等級都達到了最高級別的IP68，以確保在風沙和酷熱中正常運營。

遺憾的是，雖然卡塔爾采取了諸多減排行動，但它們并未寫入《卡塔爾世界杯溫室氣體核算報告》中。

碳核算披露不透明

減排的下一步是抵消，即便這些碳排放最終能順利抵消，卡塔爾世界杯是否能真正實現碳中和，恐怕還要永遠打上一個問號。

目前外界有諸多質疑卡塔爾世界杯“漂綠”的聲音。2022年5月，環保組織“碳市場觀察(Carbon Market Watch)”就發布了《2022年FIFA世界杯碳中和聲明的黃牌》，提出諸如基礎建設碳排放量被嚴重低估、碳抵消項目有效性不足等質疑。

在周劍看來，之所以存在爭議，主要原因之一是《卡塔爾世界杯溫室氣體核算報告》披露不夠透明。“目前包括卡塔爾世界杯在內的許多大型體育賽事，只是框架性或者是原則性的披露，有些會把方法學也簡單介紹一下，最后呈現結果，但中間的過程就像是一個黑箱，我看不到它怎么計算出來的。”

例如，卡塔爾世界杯的《報告》僅以范圍一（柴油）、范圍二（電力）、范圍三（旅行、住宿、食物、廢棄物）的標準簡單分類。與之相對的是，《北京冬奧會低碳管理報告（賽前）》列出了所核算的200項排放源，細到食物和食物包裝、運動服冬裝和夏裝都有區分，甚至吉祥物冰墩墩有織物、紙質、金屬、塑料等不同材質，每一項都是獨立的排放源。

周劍稱，卡塔爾的基礎設施先天不足，國情決定它要更多進口建筑材料和新建球場，所以碳排放總量比前兩屆世界杯高，“我覺得這是必然的”。但除了碳排放總量，還可以參考一些強度指標，比如人均碳排放、碳強度等，它們也可以衡量本屆世界杯跟往屆比到底是高碳的還是低碳的，所做的減排努力是否更進一步。但遺憾的是，《報告》鮮有披露。

周劍介紹，對于《巴黎協定》規定的國家自主貢獻（NDC，指各國可根據本國的情況自主提出一定時期的減排目標，到期由專門機構核查并公告）這類帶有強制性質的計劃，信息披露有一些很明確的規范，但世界杯、冬奧會等大型體育賽事屬于自愿減排行動，目前國際上對這類活動的信息披露沒有統一規范或指南，目前基本上都是各承辦城市按照各自理解自愿披露，“大家看著來，想多講一點可以，少講一點也可以”。這也導致了各大體育賽事實現碳中和努力程度或水平的可比性弱，眾多研究機構無法去比較各大體育賽事實現碳中和的水平。

周劍稱，大型活動的碳中和行動，今后可能會朝著越來越透明的方向漸進，逐步出臺一些信息披露的規范，“需要大家一起來推動這項工作”。

南方周末記者 林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