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老柚子樹
樊小毛
四十年前,最讓父母掛懷的是我和我姐以及那棵老柚子樹。四十年后,最讓我掛懷的是我父母,和那棵老柚子樹。
老柚子樹一點不倚老賣老,每年仍花枝亂顫招蜂引蝶,惹得我家那條老黃狗用兩只前爪對著它一頓狂吠。
一到秋天,一樹碩果累累,滿眼黃橙橙金燦燦,其大小形狀像極了村莊里最美姑娘的乳房。
記得小時候,母親破柚子用她割豬草的鐮刀,一圈一圈地去掉那層在我們小孩眼里看起很好看的黃皮皮,再慢慢地用手指掐去白皮皮,然后就剝開一瓣瓣給我和姐姐吃。
父親破柚子,就顯得一點不溫柔啦,左手抓住一個柚子,用右手指幾爪就把一個黃柚子變成一個白柚子。
有一年,老柚子樹晚了幾天開花,那可把我們一家人急壞了,祖母唉聲嘆氣了幾天,其間,老喊我去看老柚子樹開花了沒有。父親帶著我圍繞著老柚子樹轉圈圈,嘴里不斷自言自語,“莫非真是老了?”
聽祖母講,自從她來到我們家,老柚子樹就長在那里了。觀其主干粗壯不亞于松柏;思其生命力旺盛不遜健壯小伙;論其高可同幾籠慈竹比肩。
村里早有人傳言,說我家分到了的不是一棵老柚子樹,而是一棵幸福樹搖錢樹。更關鍵的是,說老柚子樹落到了一塊出龍飛鳳的風水寶地上。
一些人的閑話、亂語,固然不能當真,但每年老柚子樹掛出的大大小小的柚子,似乎佐證了那些說法。
特別是柚子的口感,分幾個階段——
祖母那輩人吃了,皆不看好,都說老柚子樹老了,吃起特別酸,滿口酸,酸得一口牙都掉了!
父母吃了,我的幾個堂叔堂伯很細嚼慢咽后,都表示,差不多六分酸四分甜。
我和我姐以及我的表哥表妹們每年來我家春節拜年吃了,都說老柚子變甜了,吃了一個解不到嘴饞,還要帶走幾個。我小時候經常吃,在物質極度缺乏的那個年代,我是把柚子當飯吃,陸陸續續要吃幾個月,基本上是頭年的秋天吃到第二年的正月后。
現在回家過春節,我也要吃上幾瓣,感覺老柚子樹結下的果子更好吃了,三分酸,七分甜。
讓我記憶猶新的是,祖母和母親喜歡用老柚子樹結下的柚子手工制作柚子糖,見她們削下柚子里的白皮皮,再拌和著紅苕泥,燒柴火鐵鍋慢慢細熬,其色黃亮,輕搖一勺入口即化,微麻香甜。
在我祖母的稱呼里,老柚子樹是“酸柚子”,酸得她由一口把炒干胡豆嚼得嘣嘣響的鐵齒銅牙慢慢變成了兩排空牙槽,直到她老人家仙逝的前幾天還吃了半瓣老柚子樹結下的柚子。
但奇怪的是,那一年,老柚子樹開花仍開得特別讓人歡喜,可掛的果果卻很少。
老柚子樹的奇怪點,遠不止這些。也正因如此,總讓我掛懷。這些年,我一直在外,每打電話關心父母之后,也會止不住地問到那棵老柚子樹。
記得在我讀初中那時,老柚子樹遭遇到了一次填埋。住在大院子的鄰居要把房子搬遷出去,挖屋基挖出很多泥土就往老柚子樹的腳下傾倒,我父母極力反對,但最終還是讓泥土填埋了整節小腿。不久后,在老柚子樹的大腿側走成了鄰居家的一條朝門口路。
從此,老柚子樹看上去,拿我父親的話說,老柚子樹變成了一個小老頭,但仍年年花開,直到把我家那條老黃狗嫉妒到死。死了的老黃狗埋葬在老柚子樹下,叫它常年守候著老柚子樹。
怎么也沒有想到的是,老柚子樹到老了,居然還要遭遇挫折。突然有一天,父親在電話里告訴我,挖土機挖了很多土已經把老柚子樹整個填埋了,現在上面是條鄉村公路。當時,我心一沉,后不再言語。那年,我春節回家,第一次沒有吃上老柚子樹結下的幾瓣柚子。
又過了幾年,鄉村泥巴公路修成了水泥公路。一到春節,在水泥公路上奔跑的大小車輛多。水泥公路一修寬,像我爸媽這樣的老人行走非常方便,中國農村徹底告別田埂路羊腸小徑青石板路的時代。
在我差不多快要遺忘老柚子樹時,老柚子樹卻給了我一種生命的驚喜,更多的是一種不屈一種堅韌一種偉大。
兩年前吧,我端午節回家,在原來老柚子樹地盤上的公路前方三米左右竟然看到了一小節柚子樹枝,其樹枝有酒杯那么粗,枝丫上長滿了像眼睛般閃耀的葉子。
當時,我欣喜若狂,請來父親當場確認,父親只是笑了。從父親的笑中,我仿佛看到了父親的寬慰,也看到了他對生命的敬畏和釋然。
當時,我內心有一種情愫在蕩漾。
近些年,很多地方喜歡搞“橙王”“豬王”之類的商業評選活動。我想,我老家——梁平的那棵老柚子樹應該稱得上“柚子樹王”。
作者簡介:樊小毛 ,1979年出生,重慶梁平人,梁平區作家協會會員,散文、雜文、詩歌散見于四川新聞網、重慶作家網、中國詩歌網、光明網、《雜文選刊》、《夔門文學》、重慶晚報等,17K小說網上連載長篇婚戀小說《扭曲的婚戀》(23萬字)。
編輯:羅雨欣
責編:陳泰湧
審核:馮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