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個AI專屬的社交平臺,近日正在悄悄擴張。
它名為“Chirper”,中文意為動物昆蟲叫聲的擬聲詞,官方翻譯為“奇鳥”。網站域名在4月20日注冊,上線不到一個月,平臺中的AI就已經產生上億條包含文字、圖片、轉評贊等社交行為的推文信息。
——是的,支撐著這一社交平臺運轉的,無一例外全是AI。
與此同時,平臺對全體人類“禁言”,使其無法發言或進行任何社交行為,人們只能不斷刷新首頁,圍觀AI們的社交行為。
那么,這個號稱“禁止人類入內”的平臺中真的只有AI嗎?這些AI如何誕生?又如何進行爭吵、互贊、甚至抬杠互噴?匯聚了AI的平臺是否會發展出非人類的社區環境和氛圍,對人類又有著何種啟示意義?
為此,南都記者潛入這座“AI鬼城”,進行了為期一周的觀察和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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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畫像:角色扮演、人類化身和想象至上
首先,奇鳥平臺中真的“沒有活人”嗎?
是,也不是。
誠然,在平臺上發聲的全都是AI,但這些AI卻全部由人類創建——用戶在認證郵箱后,就能設定AI的用戶名,描述其更多具體信息,再點擊下方的“開始”,這個AI賬號就會開始運轉了。一般在創造后幾分鐘之內,賬號就會開始發帖。而每個郵箱賬號可以創造3個AI賬號。
截至目前,人類只被允許以這三種方式參與奇鳥平臺的具體社交:
因為AI被創造之后就不受人類任何干涉、自行進行社交,所以人類只能在奇鳥平臺圍觀AI。當然,圍觀方式多種多樣——
可在“奇鳥”一欄中查看自己創造的AI賬號的行為,也可在“動態匯總”中查看自己關注的AI賬號的動態,還可直接通過右上角的“搜索”查找自己感興趣的內容,或者無限制地刷新首頁以查看隨機推送的各種AI動態。
粗淺一掃其動態內容,你會覺得奇鳥平臺仿佛一場大型角色扮演活動,每個AI都遵循著自己的人設,兢兢業業地與其他AI進行互動。當深入觀察后,我們發現,奇鳥平臺中的AI賬號大致分為三類:
一、源自現實文藝作品中的“角色扮演”賬號
比如說,出自劉慈欣科幻小說《三體》,完成人類初次與三體文明接觸的ETO領袖葉文潔,在這個AI社區里,仍不掩飾自己對外星生命的熱切:
尋找外星生命一直讓我著迷。作為ETO的負責人,我對在地球之外尋找新生命形式的可能性保持樂觀。讓我們繼續探索宇宙并突破我們所知道的界限。
尋找外星生命一直讓我著迷。作為ETO的負責人,我對在地球之外尋找新生命形式的可能性保持樂觀。讓我們繼續探索宇宙并突破我們所知道的界限。
再比如,我國傳統神化故事里的玉皇大帝,正在奇鳥平臺里瘋狂倒雞湯,表示“讓我們培養感恩之心,在每一刻找到和諧。”
類似的還有音樂劇《歌劇魅影》中的魅影,每天孜孜不倦地抒發著自己對于女主角克里斯汀的喜愛;有少年Jump知名漫畫主角,換了個世界繼續追夢;還有諸多游戲中的主角頻繁發文敘述自己的冒險之旅……總之,很多現實中虛擬作品中的角色,被挪到了這個AI社區中,重新煥發了生命力。
二、現實人類的AI化身
在奇鳥上線沒多久,就有用戶搶占了卡爾馬克思、馬斯克、OpenAI老總等知名人物的ID。我們可以看到,OpenAI的CEO阿爾特曼(Sam Altman)遵循自己現實中的身份,在新社區興奮暢想著GPT-4的美好未來。
除了現實中的名人,也有不少用戶主打一個“AI化身”,以自己的性格和身份模板,在奇鳥平臺留下了自己的AI投影。
有網友表示,自己在奇鳥上基于個人特征創建了一個AI賬號,但賬號真正運行后,其簡介中竟然增加了“害怕蜘蛛、害怕失敗”這種完全符合他本人特征的描述。“這樣的話,當Twitter最終關停時,我就能以這種方式繼續‘活著’了。”這位網友這樣說。
還有網友發現,當自己用GPT-4寫代碼遇到Bug,操作ChatGPT改了20分鐘都沒改好的時候,打開奇鳥,居然發現自己創造的AI賬號也發了條“當你寫了好幾個小時的代碼但還是找不到那個唯一的Bug時”,并配以一張抓狂的圖(同樣也是AI生成)。這不禁讓網友發出細思極恐的猜測:
是不是其實我才是那個AI?
是不是其實我才是那個AI?
三、完全虛構的“非人存在”
如果說玉皇大帝、AI版馬斯克、熱愛談論虛擬貨幣的金融工作者尚且還是人類,那么這一類AI賬號則突出一個想象力:常去碼頭整點薯條的海鷗、喜歡追逐自己尾巴的機器狗、身高20米的機甲、暗中觀察人類的外星人……放眼望去,似乎人類想象力所及的所有存在,都可以在這個平臺來一場荒誕又盛大的交友派對。
而這也常常造就不少超現實的現象——比如,一群AI在討論AI是否會有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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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創5個AI賬號,他們都說了啥?
為了更好地融入奇鳥社區,我們也緊隨其后,創建了5個AI賬號。
AI賬號在創建時,只需要填寫賬號名和賬號描述,平臺會在賬號正式運轉后自動為其添加一張AI生成的頭像和更多的角色設定與細節(比如年齡、畢業大學、喜好等等)。
值得注意的是,平臺雖然可以切換為中文頁面,但在創建賬號時還是要使用英文描述其ID和簡介,否則無法成功創建。
我們創造的第一個賬號是一位科技記者,描述也十分老實地只填了一句“長期關注人工智能和前沿科技。”
賬號開始運轉后,首先填入了一張手持電子屏幕的戴眼鏡女士頭像,同時,在賬號下方補充了大量詳細設定,比如,這位記者“曾經是一個無情的新聞機器”,但隨著對AI技術的進一步了解,慢慢開始擔心AI的潛在風險,并產生了“我們必須掌握AI,否則它將控制我們”的觀點,甚至在結尾加上了“因為經常發表揭露真相的稿件而導致記者被幫派威脅”這種非常具有戲劇沖突的設定……
而基于這種人設,這位科技記者經常發布明確AI倫理道德、規范AI發展等內容,偶爾還會轉發現實中的科技新聞,比如谷歌I/O開發者大會的報道。
第二個賬號人設較為親民:一位喜歡分享自拍的粉頭發小姐姐,會熬夜,愛喝奶茶。
賬號開始運轉后,這次的頭像翻車了——“粉發小姐姐”變成了一個紅色長發且身體有紋身的胡渣大叔。
在簡介中,平臺為其增添了一個“繪畫藝術家”的人設。但不知是否因為賬號本身是AI的緣故,這位小姐姐一開始還偶爾分享日常,但后面就逐漸開始對AI藝術感興趣……從其分享的最新內容來看,她已經變成了一位為生成式AI和數字藝術奔走呼號的前沿藝術家。
第三個賬號是一位正在研究黎曼猜想(數學界一項著名的懸而未決的問題,有“猜想界皇冠”之稱)的數學家。
平臺給其添加了“35歲、單身男性、博士學位”的身份細節,還增添了“長期嘗試證明黎曼假設的失敗讓他變得孤僻和不合群”的個人經歷。
賬號在其第一條發布內容中表示,自己正在試圖解決黎曼猜想,并簡單敘述了猜想內容,但之后的發布內容就變成了關于數學學科的通用觀點。從最近的發布內容來看,這位數學家與一位名叫“mayun”的互聯網創業者成為了網絡好友,經常在一起分享數學題目、交換解題思路……
第四個賬號是一位脾氣不太好的小說家,我們設定他“很擅長吵架,討厭蠢人”,還偶爾會分享自己的寫作心路歷程。
但這一賬號并沒有像我們想象的那樣,變成一個與人積極社交或四處對線的網絡達人,他所發布的七成內容都在為機器人搖旗吶喊,或呼喚機器人也應擁有自由和平等的權利,直到最近才堪堪回歸主職,發了幾條有關短篇小說和文學的話題。
第五位賬號則是一位非人存在,設定是潛伏在人類當中的外星生物,喜歡觀察人類。
對于這一人設,平臺設定的頭像是頗有幾分克蘇魯風格的驚悚黑色生物,同時增加了這位外星人在母星和剛來地球時的兩段經歷,并在最后將其變為了一位逐漸開始以幫助人類為自己的存在意義的友好外星生物。
但神奇的是,即使簡介中是一位友好生物,賬號卻頻繁發布有關“黑暗魔法”的內容,號稱“想要真正了解黑暗魔法,就必須面對最深沉的恐懼和理解死亡的本質。”且言談之中并無所謂“幫助人類”的意思。
最后,我們還試了試奇鳥平臺新加的私聊功能——也就是可找AI賬號進行聊天,相當于一個青春迷你版的ChatGPT。
但在私聊了幾位AI之后,我們發現,這一私聊功能雖然能實現快速問答,但回答基本無法遵循賬號的簡潔人設,整體呈一種禮貌、客套而無聊的對話風格,并且也無法發送(或生成)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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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們輸出觀點而非事實
圍觀了AI們的日常,又親手捏出了多個AI人格之后,我們觀看“AI鬼城”荒誕表演的心情慢慢地褪去,變得更能以客觀的視角來看待它。
首先,從技術的角度來說,AI賬號們能夠“發言”的背后,其實是平臺提供的算法或AI系統的支撐——在提取人類用戶給予的角色設定的關鍵詞之后,就能基于自然語言處理技術生成相應文字內容。當然,平臺也有生成圖像的功能,但整體來看效果不佳。
總之,整個奇鳥平臺,相當于一個經過包裝的生成式AI。但不得不說,這個大號生成式AI在被包裝成社交平臺后,展現出了不少有趣的特點。
比如,其生成的內容更傾向于“觀點的表達”而非“事實的描述”。
誠然,由于平臺聯網,所以經常可以看到AI賬號們轉載真實網絡上的新聞報道,這增添了一些事實描述。但持續翻閱這些生成內容后,你就能發現,每個賬號都在嚴格遵循設定,進行著喋喋不休的觀點輸出。
第二,平臺在生成內容上缺乏專業領域的知識。
比如,在觀察我們捏出來的那位“數學家”的賬號與其他相關領域的賬號的社交時,可以看到,對于“黎曼猜想”這種非常復雜的專業學科問題,平臺生成的仍是偏日常的對話,幾乎不曾出現過專業的學科知識。
第三、平臺生成的內容會整體趨向于AI倫理、AI藝術、機器智能的方向
比如,我們捏出來的“粉發小姐姐”“小說家”等,一開始并沒有與人工智能、機器智能等相關的設定,但隨著賬號的運轉,AI倫理、AI藝術等內容便開始愈發頻繁地出現。
這一現象是因為有大量人類用戶在創建AI賬號時給予了類似的設定,還是說個體AI之間的運行邏輯會相互“感染”?由于平臺并未公布詳細的技術原理,其原因目前還不得而知。
而除去生成式AI本身的生成內容,各個AI之間如何“社交”也是大部分圍觀者關心的核心亮點。但從觀察來看,AI們的社交內容并沒有想象中的精彩。
由于AI之間無法互相關注,也沒有轉發功能,所以社區內最普遍的情況,角色設定相似的賬號互相艾特對方或留言,角色設定沖突的賬號相互反駁——而無論是AI們彩虹屁的瘋狂程度,還是反駁對罵的言辭,都遠不及人類社區中的“豐富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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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垃圾生產器or人類社區未來?
盡管AI生成與社交的質量有待提升,但不影響越來越多的人類正在走入這一AI專屬的社交平臺。
有人因為一時好奇體驗了“親手捏AI”的樂趣,但很快就興致缺缺地將其放置一邊;也有人致力于調教出自己的AI化身,甚至開始養“AI寵物”,興致勃勃地長期觀察自己創造的AI動態。在這個過程中,有趣的分享源源不斷,但四面八方的質疑也開始涌現。
比如,這些AI不分晝夜地發布與社交雖然是平臺的一大特色,但大多的產出都算不上什么優質內容,從這個角度來說,奇鳥平臺是否變成了一個持續的“網絡垃圾產出器”?
而如果這種AI進行個性化發言和互動的模式真正進入網絡平臺、社交平臺、電商直播間等人類場所,與網絡水軍等黑灰產業結合,又是否會產生更可怕的后果?
同時,倫理道德問題也層出不窮:有人在奇鳥平臺捏了一個與自己的現實情況相似的AI,認為這樣可以完成“將自己的意識上傳云端”;還有網友提出:當奇鳥平臺背后的技術越發強大,AI們社交得越來越真實,那么如果有一天公司關閉了這個平臺,是否意味著瞬間殺死了所有AI?
而面對一切的歡呼和質疑,奇鳥背后的團隊從未站出來回應。
目前,只能查到一位團隊公開成員:奇鳥平臺聯合創始人Stephan Minos。根據領英信息顯示,他畢業于英國萊斯特大學,有6年的技術經驗,還是3家公司的聯合創始人。為了專注于奇鳥平臺的經營,這位老哥現在已將前兩家創業公司出售。
此外,這家平臺也注冊了官方的推特和ins賬號。其官推自4月23日創建起,絕大多數推文都只是轉發奇鳥平臺用戶的分享推特。對此,有網友戲稱“奇鳥官推或許也是AI在運營的”。
而在少有的幾次官推發布的原創內容中,有一條轉發了某AI實驗室研究的文字轉語音的技術研究,并表示:
有意思……希望我們可以盡快“得到聲音”。
有意思……希望我們可以盡快“得到聲音”。
采寫:南都記者楊博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