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祠圣母殿外景。 (CFP/圖)
太原晉祠圣母殿門聯為:
懸甕山高,碧玉一灣分晉水;
剪桐澤遠,慈云千古蔭唐村。
清代山西名家祁寯藻撰,當代著名書法家費新我1981年書。從聯意來看,雖為圣母殿聯,其實是賦詠晉祠一帶山水和歷史。不清楚是新用祁寯藻聯,還是舊聯破損而重新書寫鐫刻。據上款所書“清祁寯藻原有此聯(名章一枚)”看,應該系重新書寫鐫刻,并且費新我先生看到了舊刻。
費新我所書太原晉祠圣母殿門聯。 (晉祠博物館網站/圖)
已記不清是哪一年,本人曾在太原一家報刊發表過一文,其中臆度道:晉祠圣母殿聯最后一字“村”字錯了,應系“封”字之誤。惜并未引注意。2005年1月26日,復于《中華讀書報》發表《誰將雅正救文荒》一文,順便再次指出:“太原人最引為驕傲的晉祠圣母殿,舊聯重鐫時,‘唐封’便錯作‘唐村’,至今依然錯著。”可惜仍然沒有引起注意。
如今又是多年過去了,圣母殿聯末二字依然為“唐村”。我也依然堅持自己的看法:“村”字錯了,應為“封”字。
“唐封”錯作“唐村”,除“封”“村”兩字形近而容易被粗心搞錯外,還可能因為,“封”字被錯當作動詞了。有關部門和人士未予理會拙見,而不肯查找相關資料核對,也可能是認為“水”為名詞,而“封”為動詞,所以同為名詞的“村”字沒有錯。此是不知,不但詩詞聯語中有時動詞(還有形容詞)常常被名詞化,而且此處的“封”,并非動詞名詞化,而是指封地,乃為名詞。關于“唐封”的用法,茲略舉數例。南宋趙昀《昌化縣進嘉禾嘉粟賜賈丞相》:“周紀唐封生秀穎,漢歌郊廟產靈芝。”明代陸深《駕入》:“漢畤唐封俱鄙陋,虞書周典共昭回。”盧寧《登潼川郡南樓》:“漢壘重聞表,唐封再戢戈。”溫純《邯鄲合族建追遠祠志喜》:“從知姬姓本同氣,況乃唐封出太原。”張羽《涂賓賢按廣》:“按部唐封舊,觀風越吏馀。”清代趙翼《祭南海廟禮成二十韻》:“扶胥襟粵會,廣利紀唐封。”同“唐封”對仗的是“郊廟”“周典”“漢壘”以及“姬姓”“越吏”“粵會”等,皆名詞。就連被后世視為重要歷史資料的《帝王世紀》所載“自唐封徙晉陽”,“唐封”也是名詞,是說從所封之地,徙于晉陽。
晉祠圣母殿中門對聯。 (資料圖/圖)
早在祁寯藻之前,山西名人陳廷敬《西陂歌八首送牧仲太宰致政還商丘》曾云:“桐圭世及唐封遠,到日先看賈至碑。”祁寯藻之“剪桐”“唐封”,實即陳廷敬之“桐圭”“唐封”,均指著名的“桐葉封弟”傳說。并且,從聯意來看,祁寯藻下聯之“唐封”,承開頭之“剪桐”,氣貫穿而辭順穩。若作“唐村”,則不知謂何也。
唐村,除某地有個村子叫“唐村”外,應該沒有別的固定、特定含義了。以天下之大,當然會有不少唐村,所以除地方志外,其他書中很少見,古來詩詞聯語中則更是罕見。而晉祠為晉國宗祠,圣母殿系奉祀周成王和唐叔虞之母的殿宇,怎么可以用“唐村”?并且,退一步講,即使晉祠及周邊真有個村子叫“唐村”,祁寯藻也決不會用來代指晉祠山水,更不會用于圣母殿。
有意思的是,由于“唐村”之不可解,于是就有人因此附會出“晉祠所在地原名為古唐村”“很久以前,晉祠叫古唐村”之類沒有任何依據的說法。這似乎正好從反面證明:圣母殿聯最后那個“村”字,真的搞錯了。
以圣母殿之著名,其聯大可視為太原文化之臉面。所以還是再次提請當地有關部門,著專人仔細查對一下。一是查找祁寯藻原聯,一是調查費新我書寫之前,有無舊刻聯板、圖片或資料,尤應注意該字處是否殘缺只剩右半的“寸”。認真查找、研究后,如果最終以為拙見不謬,“村”確系誤字,萬望一定盡快改正。
祁寯藻像。 (資料圖/圖)
以上為本文原稿,原題《晉祠圣母殿聯臆度》。臆度者,無依據之猜想、臆斷也。本人因退休后居外地,已無書籍資料可查,亦無網絡資源可用,還因迄未聽到有關部門和晉祠方面對拙見之反應,以為《祁寯藻集》或漏載,故只能一述“臆度”理由,而寄希望于有關部門和人士查找舊刻聯板、圖片或資料。與文友李國強先生交流拙見后,沒想到國強兄竟很快查到了,來信告云:“您的猜測是對的。積四十年之錯,一旦而得糾正,真當浮一大白!”原來祁寯藻圣母殿聯,不但并未湮沒,而且兩見于三晉出版社2015年出版的《祁寯藻集》排印本。一見“自撰對聯”部分,一見“息園日記”辛酉年九月二十七日所記:“壬子,大霧。不見遠山,霜露氣濃,寒將至矣。南廟圣母殿聯云:‘懸甕山高,碧玉一灣分晉水;剪桐澤遠,慈云千古蔭唐封。’劉蘊六與諸糾首欣然付梓,即擬于十月望懸掛殿檐前。”兩處皆為“慈云千古蔭唐封”。
三晉出版社2015年出版的《祁寯藻集·息園日記》排印本相關記載。 (資料圖/圖)
國強兄還委托朋友找到了臺灣聯經出版公司影印的《壽陽祁氏遺稿》,內收祁寯藻《息園日記》稿本(原件藏臺灣“中央圖書館”),印得非常清晰,也作“唐封”。
祁寯藻《息園日記》稿本相關記載。 (盛差偲供圖/圖)
此為李國強先生于晉祠圣母殿聯和太原文化之貢獻,真是不勝感謝!故續于原稿后,題目改今題。
馬斗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