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深的積雪上,一排排“1244”的阿拉伯數字吸引著往來行人的目光。這是那條讓塞族人耿耿于懷的聯合國安理會決議的號碼。
1999年,安理會通過1244號決議,要求南聯盟軍警部隊撤離科索沃地區,由聯合國接管科索沃。同時,該決議也明確指出,在撤軍行動完成后,將允許一定數量的南斯拉夫或塞爾維亞軍警人員返回科索沃的塞族地區,他們可以被部署到邊境口岸地區和一些與塞爾維亞有關的歷史遺跡。
當地時間2022年12月11日,科索沃北部斯爾博瓦茨村附近的道路上可以看到用作路障的卡車和建筑機械。人民視覺 圖
在科索沃北部這片塞族居民聚居區,因科索沃當局拘留塞族警官所引發的抗議活動已經持續多日。12月13日,面對科索沃警察部隊的進入,抗議者拒絕拆除路障,并要求塞爾維亞政府派遣軍警進入當地。在塞族抗議者看來,23年前的1244號決議早已允許塞爾維亞部隊進入,如今科索沃的做法顯然違反了當年的決議精神。
一天之后的12月14日晚,在不到200公里外的塞爾維爾亞首都貝爾格萊德,大批人群聚集在有數百年歷史的薩瓦大教堂前。當晚的口號:“科索沃是塞爾維亞的心臟!”“去他媽的北約!”和“塞爾維亞人和俄羅斯人永遠是兄弟!”
同日,科索沃當局領導人正式簽署了加入歐盟的申請,使局勢變得更為復雜。
車牌風波未平,派兵爭議又起
對于當地的塞族民眾而言,本輪抗議的催化劑是科索沃警察部隊的進駐。據美聯社報道,12月11日,科索沃北部地區出現了更多由科索沃當局派出的阿爾巴尼亞裔(科索沃地區的多數族群)警察和國際警察。
塞方媒體稱,12月9日,一支數百人的科索沃警察部隊進駐了科索沃最后一個塞族人占多數的城鎮——科索沃北部的米特羅維察。科警察部隊進入了當地一家幼兒園和一個擁有數百年歷史的葡萄酒酒莊,運走了大量葡萄酒。
科索沃當局對派遣警察部隊進入塞族地區辯護稱,是塞爾維亞方面策劃了破壞當地穩定的塞族居民暴力抗議活動,特別是使用路障封堵出入口的行為。科“總理”庫爾蒂表示,當地塞族人的這一舉動是在試圖終止由歐盟調停的科索沃-塞爾維亞的關系正常化對話。
庫爾蒂還把在科索沃地區北部部署路障進行抗議的激進塞族人士稱為“犯罪團伙”,并呼吁科索沃境內的其他塞族人“與犯罪團伙和資助他們的武契奇政權保持距離”。另外,科索沃當局此前還逮捕了一名涉嫌襲擊選舉官員的塞族警官。科警方的聲明暗示該警官與襲擊有關,稱“來自某犯罪團伙”的人向警方開了三槍,警方開槍還擊。目前尚未有人員傷亡的報告。
塞爾維亞方面則認為科索沃當局才是緊張局勢的始作俑者。由于科索沃一直想獲得更多的國際承認以彰顯獨立地位,科當局今年年中以來推進公共市政領域標準化和“國家化”。
當時,科索沃當局計劃從8月1日起要求任何持塞爾維亞政府所頒發身份證件入境的人,在科索沃地區逗留期間,必須取得科索沃當局頒發的臨時文件;還要求持有塞爾維亞車牌的塞族居民重新登記,在兩個月內換成科索沃當局發的車牌,違者將被處以罰單、扣押車輛。
雖然在歐盟的協調下,雙方在11月23日達成妥協,將車牌之爭擱置,但塞族抗議者與科警察的沖突又掀起了新一輪風波。
塞爾維亞總統武契奇。視覺中國 資料圖
12月10日,塞爾維亞總統武契奇宣布,根據安理會第1244號決議,塞爾維亞已經正式向北約駐科索沃部隊提出請求,讓1000名塞爾維亞士兵返回科索沃和梅托希亞。武契奇坦言,他對于北約駐科索沃部隊接受這一請求不抱任何希望,但根據安理會第1244 號決議,塞爾維亞有權這樣做。
德國外長貝爾伯克則代表歐盟,進一步表明同情科索沃并批評塞方的立場。她表示,科索沃當局通過推遲當地選舉,緩和了緊張局勢,然而塞方卻采取了完全相反的舉措,“向科索沃地區派遣塞爾維亞軍隊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塞族抗議者)對‘歐盟駐科索沃法治特派團’最新的攻擊也是不可接受的”。
布魯塞爾協議搖搖欲墜
前南斯拉夫解體后,由塞爾維亞和黑山組成的南聯盟與受到阿爾巴尼亞和西方支持的科索沃阿爾巴尼亞族分離主義者之間的矛盾加劇,最終導致劇烈的國內和區域沖突。1998年,科索沃當地的阿族分離主義武裝與南聯盟部隊爆發沖突,引發北約軍事介入,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在長達數十天的時間里大規模轟炸了南聯盟境內多地。
塞科之間的緊張局勢發展到今天這一步以前,2013年簽訂的布魯塞爾協議一直是談論雙方關系的基礎。2008年科索沃自行宣布獨立后,圍繞科索沃未來的地位、入盟前景等問題,科索沃和塞爾維亞在歐盟和美國的斡旋下坐上了談判桌,最終達成了一紙協定。
布魯塞爾協定可謂是一場艱難的妥協,談判前后歷時三年多。塞科雙方坐到談判桌旁時,1990年代末那場震蕩歐洲大陸的科索沃戰爭剛剛過去10年,昔日戰場上的兇狠對手換上了西裝革履,以唇槍舌劍來逼得對方作出一點讓步。
在科索沃一方,主持談判的是時任“總理”哈希姆·薩奇(Hashim Tha?i)。薩奇曾是“科索沃解放軍”的一員,這支部隊戰時的爭議較大,面臨很多關于襲擊塞族平民的指控。塞爾維亞一方的談判負責人是時任總理達契奇(Ivica Dacic),他在上世紀90年代曾擔任前南聯盟領導人米洛舍維奇的發言人,后者后來遭到了海牙國際法院的審判。
“這就是我們能夠達成的最好的協議了。”與薩奇完成十輪面對面的直接會談后,達契奇曾如此告訴質疑雙方未能邁出更大步伐的西方媒體。
布魯塞爾協定規定科北部的四個塞族聚居地區應受到科索沃法律管轄,但當地在經濟發展、教育、健康和市政規劃等方面保有自主權。涉及安全事務的條款則是協定中十分敏感的一部分,它規定科索沃警察可以部署到北部的塞族地區,但這支警察部隊的指揮官應是一名科索沃塞族人,且警員構成也應反映當地的民族人口結構。
另外,協定還要求科索沃上訴法院在科北部的米特羅維察設立常駐法庭,大部分的法官席位應給塞族人。在塞族人占多數的城鎮,塞族議員也需要在當地的議會中占據多數。
但今年3月24日,武契奇曾表示,布魯塞爾協議已“不再存在”,原因是科索沃司法委員會取消了塞族主席的席位。此外,科索沃當局的一份計劃中提到將調離科警察部隊中的塞族指揮官。這些被塞爾維亞政府視為違反布魯塞爾協定的行為。
如今的現實情況是,科索沃當局調走塞族軍警,并且從首府普里什蒂納增派了阿族組成的警察部隊,這些行為在貝爾格萊德看來就是對布魯塞爾協定的無視。
巴爾干的“俄烏危機”?
塞科之間的齟齬是一本陳年舊賬,俄烏沖突的風暴吹開了一頁頁賬目,讓它遲遲無法合上。在塞爾維亞國內,怨恨情緒之下不少人將搖搖欲墜的布魯塞爾協定與俄烏之間事實上已經崩潰的明斯克協議相提并論。
就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點,德國媒體放出了一段近日對前總理默克爾的采訪。談及明斯克協議,默克爾稱當年德法決定坐下來與俄羅斯談判達成協議,不過是在虛與委蛇,為烏克蘭整軍備戰爭取更多時間。
默克爾的言論在歐盟的語境下本意是為了緩解東歐輿論關于德國對俄“綏靖”的批評,但此言還未引來克里姆林宮的回應,卻首先在貝爾格萊德攪動了波瀾。一些塞族網民和媒體由此聯想到了同樣在西方國家斡旋之下,塞爾維亞和科索沃達成的布魯塞爾協定。在此框架之下,科索沃北部的塞族聚居地區則成為了巴爾干半島上的“頓巴斯”。
當地時間2022年12月15日,科索沃地區MITROVICA,代表北約駐科索沃地區特派團的拉脫維亞士兵于當日檢查當地塞族人設置的兩個新路障。人民視覺 圖
在他們看來,科索沃政府在科北部地區強推的“車牌令”可與烏克蘭政府的“去俄化”政策相提并論,都是為了割裂本國境內少數民族(塞/俄)與其母國的文化紐帶,進而完成對當地的“同化”。
如今科索沃和塞爾維亞都在申請加入歐盟,塞爾維亞已經獲得了候選國地位,歐盟則把承認科索沃的“獨立”作為接納塞爾維亞加入歐盟的談判條件之一。但科索沃北部的塞族人地區的前途命運直接關乎塞、科雙方的關系能否走向正常化。法國《費加羅報》對此評論稱,現階段難有解決方案,短期內歐盟難以向任何一方施壓獲得讓步,而當地塞族人與科當局的爭端持續時間越長,巴爾干再度發生沖突的可能性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