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單單是一本言簡意賅的歷史書。
這不僅僅是一本豐富多彩的圖畫書。
這更像是一個博物館,陳列著千百年前古人的生活場景:有精妙絕倫的酒杯和各種器具、飾物、擺件和室內外用品。這又是一列穿越時空的列車,帶我們走近我們的祖先,摸觸到他們的靈魂,覺察出他們想象力的綺麗,親見他們手藝的精妙和非凡,……遠古的陵墓、深山里的石窟、寺觀廟堂、巍峨的石雕大佛,菩薩講經說法的神圣廳堂,仙女飛天的生動場面。敦煌、云崗……一一都在我們眼前。
黃文昆的講述,充滿特色,絕無套話。他說馬家窯人頭像彩陶壺有“爺們兒氣派”。面對三星堆古蜀人青銅雕像,他感嘆“高超到令今天的藝術家瞠目結舌、也同樣帶給歷史學家不解的茫然……”他提及秦陵兵馬俑時說,“”遍觀全球,除了中國,除了大秦,再沒有這樣數以千計人馬集群的雕塑創作……”
2022年1月,退休多年的黃文昆,由文物出版社出版了他的新作《極簡中國雕塑史》。他從中央美院畢業后分到這個單位擔任編輯,一直做到以編審職稱退休。這部三萬多字的專業著作,是他依據2018年10月在山東煙臺舉辦的”“中國傳統雕塑藝術人才研修班”上的系列講稿重寫而成。
我們很難想象,一位高齡作者,是怎樣克服了種種困難,孜孜不倦地在他的電腦上耕耘著,把四百多幅照片,用性質類別,用藝術風格,串聯起來,區分開來,歸并成《史前》、《先秦》、《盛世》、《程式》、《凈土》、《樂園》六大章段,使我們順著脈絡,感受到其他學者慣于陳述的“歷史上的藝術”,跟他另辟蹊徑所揭示的“藝術中的歷史”的兩股源流的分野。
在此之前的多年里,黃文昆出版過(與人合作的)《漢唐壁畫》,《大足石窟》等等多種專業著作。在那些年月以來,他又窮經皓首埋頭于《敦煌考古報告·第二卷》的編寫工作。
黃文昆的中央美院老師——九十歲的李松濤先生,讀罷第三稿,馬上電囑這個八十一歲的學生:“不必再修改了,可以付梓了!”并欣然作序:《極簡不簡》。
作者的美院學兄——故宮博物館的研究專家聶崇正給院刊《紫禁城》寫文章熱情贊美這部”非常精彩的《雕塑史》!“
美國威廉·帕特森大學藝術系華裔女教授張禾博士直接寫信給文昆:“……把一部涵括五、六千年歷史的藝術活動和作品用極簡的文字敘述和概括成一本書,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佩服您的文字駕馭能力和對雕塑藝術的概括能力……”她即時用書中所刊的照片,去糾正了部分論者對英國博物館收藏的一個敦煌出土的小佛塔的錯覺和引發的謬誤演繹與推測。
十幾年前,我遇見作家張郎郎,他告訴我:“我跟黃文昆是大學的哥們”。
我告訴他:“我跟黃文昆是高中的哥們”。
1957年,黃文昆考進上海市南洋模范中學高中,跟我同班同桌。
他臉色蒼白,個子瘦高;有哮喘病,說話口吃;愛唱歌,愛打籃球。唱歌時口吃消失,打籃球時氣喘消失。
整整一年多,我與他癡迷于讀詩寫詩。我最愛波特萊爾,他最像海涅。
1959年,他爸爸黃家駟從上海第一醫學院院長調任中國醫學科學院院長,全家搬去北京。三十年后我出國前夕,與妻子專程去北京看望并拜別文昆。下火車后,不見來人。月臺上人都走完了,一個陌生的高個子漸漸靠近我,試探地低頭問:“是方晦嗎?”
我們重逢了。我們又分別了。這次,是三十三年。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作者張方晦近日過世,此文為他生前最后一次給新民晚報的投稿,聊以紀念,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