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磚上的乘法口訣:深圳出土刻文陶磚背后的嶺南早期文明之謎

導讀原標題:墓磚上的乘法口訣:深圳出土刻文陶磚背后的嶺南早期文明之謎“三九二十七、二九一十八、四九三十六……”當代人耳熟能詳的九九乘法...

原標題:墓磚上的乘法口訣:深圳出土刻文陶磚背后的嶺南早期文明之謎

“三九二十七、二九一十八、四九三十六……”當代人耳熟能詳的九九乘法口訣,早在1800年前就被古人刻在了磚上。1981年在深圳南頭紅花園3號東漢墓出土的“九九乘法口訣”刻文陶磚,乃是深圳博物館的鎮館之寶之一。

即使磚上40個數字歪扭堆疊、“七”字寫錯開口方向,“四九”的順序有些錯亂,但這并不影響它在文物界的地位——揭開了嶺南早期文明的一角。

5月18日國際博物館日即將到來之際,這塊曾轟動一時的“九九乘法口訣”刻文陶磚再次走紅網絡。南都、N視頻記者了解到,它的面世歷程頗為跌宕,在經濟特區成立之初被發掘出土,但又未被察覺而在陋室沉寂七年,在成為“明星文物”之前,被籠統地稱為“泥巴磚”。好在考古工作者們耐心細致,最終在一層泥巴下面發現了它。近日,南都記者采訪“九九乘法口訣”刻文陶磚的發掘者、研究者,聽他們講述這塊來自東漢的乘法口訣磚,以及隨它一起出土的待解之謎。

“九九乘法口訣”刻文陶磚。

來自東漢的乘法口訣

“土里有古董!”1981年,一個尋常的秋日,在深圳市南頭紅花園基建工地,一名正開展推土作業的施工人員敏銳地察覺到,眼前泥土里的這塊磚,可能是文物。

當時當地的文化站站長劉均雄聞訊后趕到現場,并當即判斷出這塊磚是古墓磚。隨后,經過層層上報,在國慶節來臨之際,原廣東省文化廳派遣省博物館文物工作隊(現文物考古研究所)進駐南頭,并由原深圳市文化局配合,展開搶救性發掘。

盜洞密布,“大墓都只剩下一些碎陶片”,那時剛結束省內其他文物考古工作的楊耀林,晚隊員一步趕到現場。他是中山大學首屆考古專業畢業生,他告訴南都記者:“那個年代磚室墓十有九空,尤其是漢墓。”加之嶺南地區的酸性土壤性質,墓內隨葬品受損嚴重,“人骨、棺槨都沒有保存下來,甚至銅鏡都腐蝕嚴重”。

盡管如此,考古隊員們依舊按照考古程序科學發掘。經過一個半月的努力,南頭紅花園共發掘出一座西漢墓,八座東漢墓,以及一批東晉、南朝、唐、宋、明、清的墓葬,出土文物數百件。

至此,紅花園階段性考古工作告一段落。楊耀林作為工作隊最年輕的考古人員,留守最后,負責現場的清理打掃。前輩楊豪叮囑他,凡有字跡、紋飾的墓磚,都要采集帶回。

楊耀林清晰地記得,那天陰雨連綿,墓磚粘附淤泥,“看得模模糊糊”。于是他便將稍有疑異的墓磚全部打包,運回當時的臨時博物館——位于深南中路與上步路交叉路口東北角一片荔枝林中的兩間鐵皮房。

此后,隨著特區建設的推進,越來越多的歷史遺跡被發現,還沒來得及清理這堆“泥巴磚”,楊耀林又無縫銜接地投入到新的考古工作中。

直到七年后,南頭紅花園出土文物進入最后整理階段,這次考古中最重大的發現才浮出水面……

“這上面竟然有乘法口訣!”楊耀林在清洗一塊來自南頭紅花園3號東漢墓的磚塊時發現,原先被淤泥蓋住的文字,竟然是“九九歌”!他激動萬分,并連忙報告時任深圳博物館館長黃崇岳,“當時兩人都高興壞了。”隨后,博物館還特意邀請中國社科院的專家前來共同研究。

自此,首塊磚刻乘法口訣正式問世,其也是迄今為止的唯一發現,被鑒定為國家一級文物。深圳博物館資料顯示,該銘文磚長37厘米,寬17厘米,厚4厘米,呈青灰色,兩面都有模印的菱形網格紋。在其中一面右側約三分之一處,紋飾被抹去,改刻上乘法口訣。口訣分為兩行豎刻,左邊為“九九八十一、八九七十二、七九六十三、六九五十四、五九四十五”,右邊行文“三九二十七、二九一十八、四九三十六”。

揭秘嶺南早期文明

“字應該是趁著磚胚未干就刻上去了”,深圳博物館藏品保護部的周加勝博士告訴南都記者,發掘的墓磚質地很硬,局部表面烘燒成玻璃狀釉層,說明經過了900~1200度以上的煅燒,“如果制作完再刻字,則非常困難”。

值得注意的是,這塊磚上40個數字歪扭堆疊,排成兩列,寫下它們的人似乎有些漫不經心。寫錯的“七”字仿佛在和原本的自己照鏡子,“三九”“二九”“四九”的順序也有些錯亂。但它們的出現,揭開了嶺南早期文明的一角,令考古專家如獲至寶。

“九九乘法口訣”刻文陶磚。

這些小錯,均將磚主人的身份指向普通民眾。“應該是一個工匠,在制磚時隨手拿起樹枝刻畫”,作為古墓的發掘者,楊耀林表示,墓本身的規格不高,并非士大夫等高官所有,因此造墓之人應該是一般的民間工匠。

也正因如此,“九九乘法口訣”刻文陶磚的問世,其實是漢代九九算術普及的見證,說明早在1800年前的東漢時期,深圳地區的民間已經廣泛學習和應用乘法口訣。

這也使得“南蠻之地”“文化荒漠”的說法站不住腳。楊耀林表示,“早在1800年前,嶺南的民間就通過乘法口訣進行日常生活的運算,這正是高度的文化體現。”

文化的流動,帶來文明的進步。解放前出土的敦煌、居延漢簡上也曾有九九殘口訣發現,如1930年,西北科學考察團在居延清理出九九口訣殘簡多枚。楊耀林認為,從敦煌漢簡、居延漢簡上的九九口訣,到深圳出土的磚刻乘法口訣,彰顯了九九之術在漢代已經西至邊塞,南達海濱,廣為流傳。也正是全國范圍內的普及,加速了東漢時期數學、天文等學科的發展。

而算術之外,這一時期南北方在各個方面都交流密切。楊耀林告訴南都記者,彼時,中原文化對嶺南地區的影響已經可見一斑。這一說法,南頭紅花園、西鄉鐵仔山等漢墓出土的其他文物亦能實證。小到豬、狗、雞、鴨等家畜、家禽配置,大到水井、爐灶、樓房等仿地面建筑模型,“中原有的,我們這里也有”,甚至“銅鏡的紋飾、工藝都一樣。”

不僅如此,東漢亦是嶺南地區社會生產力提高、農業經濟發展、社會變革的重要時期。據《漢書·地理志》及《后漢書·郡國志》統計,原來地廣人稀的嶺南地區,在東漢期間卻不同于全國人口的減退趨勢,實現了人口凈增長,蒼梧(今廣西梧州一帶)、南海(今廣東省的大部分地區)兩郡的人口增速尤為可觀。

社會經濟的進步,也帶動制磚業的發展,并對先民的喪葬文化產生影響。楊耀林介紹,在西漢前期,嶺南地區流行土坑墓,墓型簡單。至東漢后,開始出現磚室墓,墓室呈T字形、中字形、十字形、廾字形等,室內還分甬道、前室、耳室、棺室、后龕等部分,結構復雜。而此次紅花園考古發現的9座古漢墓,除開2座土坑豎穴墓,其余均為典型的磚室墓。

至今仍是“明星文物”

“深圳考古,催生了深圳博物館”。楊耀林告訴南都記者,1980年在小梅沙、蛇口和1981年在南頭的兩次發掘,共獲得文物800余件。也正是為了確保重要文物的安全,展示深圳厚重的歷史文化,才有了今天的深圳博物館。

1981年10月,深圳博物館批準成立。1984年2月,場館建設開始啟動。1988年11月,深圳博物館古代藝術館建成開館。“九九乘法口訣”刻文陶磚作為重大發現,成為館內展示的首批文物。2008年12月,歷史民俗館建成開館,深圳博物館邁上新臺階,“九九乘法口訣”刻文陶磚依舊穩居鎮館之寶的寶座。

“實物展出后,黑乎乎的,不細看,看不見乘法口訣。”周加勝告訴南都記者,為了更好展示國寶的魅力,深圳博物館還專門設置拓片,將磚上的九九歌拓印于宣紙,方便游者觀看。也有不少中小學生前來參觀,在講解員的介紹下,大家對于《九章算術》的淵源,古代數學的發展,興趣盎然。

自面世以來,“九九乘法口訣”刻文陶磚一直是深圳博物館的“明星文物”。1993年,作為深圳本地出土文物的唯一代表,“九九乘法口訣”刻文陶磚入選“全國文物精品展”,赴上海博物館展出。2020年,乘法口訣磚觸網,上線“bilibili”視頻網站,在“云端”和網友見面,講解員黃佳妮聲情并茂,向網友介紹銘文磚的形狀、特點,并引用東野鄙人向齊桓公進九九之術的故事,講述古代乘法口訣的流傳。2021年,在建館40周年之際,深圳博物館策劃特別節目“跨越40周年:文物會說話”,“九九乘法口訣”刻文陶磚再次以音頻的方式,以“聲”會友,一年多來,已有超過萬名聽眾收聽。

“想不到一千多年前的小朋友也沒躲過九九乘法表。”

“想象一下,千年前坐在學宮里的學生正在背乘法口訣,又或者漁民拿著桿秤運用乘法口訣經營生計。”

“這只是華夏古老文明智慧寶庫中的一個縮影,不由得驚嘆。”

……

時至今日,在深圳博物館微信公眾號的留言區,網友們對于這塊千年前的乘法口訣磚,依舊討論不止。

南頭考古的待解之謎

“上世紀80年代,可以說是深圳考古的黃金年代。”

楊耀林告訴南都記者,1980年8月,深圳經濟特區的成立,掀起了經濟建設高潮。伴隨著一個個推土建樓的工程展開,各類揭秘嶺南早期文明的文物,紛紛出土。

楊耀林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在南頭紅花園考古的一個半月內,實現了兩大收獲。除開“九九乘法口訣”刻文陶磚,他還“意外”收獲了一對元代褐彩開光牡丹紋梅瓶。

他向南都記者回憶,那日午后,在紅花園古墓發掘之余,剛吃過飯正準備出門溜達,想起南頭后海一帶也在大興基建工程,到處都堆放著挖出的沙土。他便拉上同事劉均雄,一起往海邊走去,決定進行文物調查。

“我們就在翻過的土那里看,看看能不能發現什么。”突然,一個在沙坑里露出色彩的物件,吸引了楊耀林的注意。他跑上前去,俯身查看,并用考古小鏟將覆蓋的泥沙扒往兩邊,一對彩繪的梅瓶就此浮出“沙”面。

據考證,這對梅瓶為元代海康瓷窯產品,是廣東本地具有代表性的古代陶瓷藝術佳作。

一次考古,兩次重大發現,“九九乘法口訣”刻文陶磚與元代梅瓶的出土,令楊耀林欣然自喜。然而并非所有的考古都如此順利,南頭紅花園的古墓發掘給楊耀林帶來了榮耀,也自此埋下了一個謎。

待解密的銘文磚。

“還有一個寶物,但是上面的字,認不出來。”原來,與乘法口訣磚同時出土的還有一塊銘文磚,但他問遍了周圍所有專家,無人能解密所刻之字。因為并無結論,楊耀林也沒敢將這塊“無名”銘文磚寫上考古報告。

從1982年正式從廣東省博物館調至深圳博物館,再從1984年開始擔任深圳博物館副館長,隨后又擔任館長,楊耀林的生活被博物館的建設、運營占據,那塊銘文磚,便一直放置在庫房,至今成謎。

退休后,楊耀林的閑暇時間開始充裕起來,他再次想起了那塊四十余年前埋下的謎。而后,他向深圳市文物考古鑒定所、中山大學古文字研究所的一些專家請教,想一探究竟,卻均無所獲。

如今,年過古稀的楊耀林,想起此磚,仍滿是遺憾。他依舊期待著,那個解密之人的到來。

出品:南都即時

采寫:實習記者 黃鷹 南都記者 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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