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物件,
哪怕一件舊家具、一張舊報紙,
能留上百年、幾百年,都會成寶,不是嗎?
可惜,我們留不住啊。
曾經,那里地僻,山窮,是壞事,但也是好事,使龍潭寨人的生活一直改變不大,能夠保留下那些老房子,且集中成片,成為具有皖西南典型特色的民居群,一磚一瓦,一石一木,無不包含著濃如老母雞湯的皖西南山居文化。
寨者,在家鄉太湖人的地名文化中,一般指避戰亂或用兵之地,帶有幾份兵氣、兇險。不知道以前的龍潭寨,是否也是山民避亂所扎寨?然而,此名不符實,龍潭寨絕無那寨的兵氣、兇險,恰恰相反,只有一份安祥、柔和。
山貴陡直,河貴彎曲。此地山高嶺陡,夾大別山脈之雄勢而來。因山或橫或直,不成規則,山與山之間,形成一道彎來曲去的山沖。一條河,不大,也不算小,從山中流來,也便彎來曲去,流出山沖去,流出了美麗的線條,流出了含蓄的意蘊,流出了生動的詩意畫意。數十戶人家,在河的兩岸,靠河而居,隨形就勢,門窗或臨水,或對山。隨便找個門窗望去,以門窗框為畫框,都是一幅帶些古意的畫。尤其是冬春,蒼山,瘦水,禿樹,都如《芥子園畫譜》里一模一樣。更準確地說,龍潭寨應該叫作龍潭沖,也許更合適一些。
龍者,何其高貴、威武的靈物,豈可隨意用之?但我以為,與龍潭寨還是相配的。那山脈,那山沖,那河流,彎來拐去,勢若游龍。人家似龍鱗,似龍爪,河流似龍脈,似龍骨。尾巴搖在朱灣畈上,頭昂在龍潭寨上頭的山上,正是飛龍在天、龍馬精神!即使我不懂風水,也看得出這是塊寶地,而生出滿心的歡喜、羨慕。
最讓我歡喜、羨慕的,還是龍潭寨那一河水,山泉所匯。上游無任何污染,水至清至潔,映著天光云影,泛著珠光綢亮,一閃一閃的。春夏雨水豐沛,河水如放學的村童,簇擁著,打鬧著,歡快地奔出山沖;秋冬雨水稀少,而那河水也不顯枯意,仍然是那么活潑的一河,流著,不過多了幾份安靜、沉思。出門就是水,洗衣、洗菜方便,不費什么氣力,不花一文錢買。尤其是夏天,黃昏,在這河水中洗個澡,一定非常愜意。不必擔心把這河弄臟的,一點污穢,瞬間便被河水沖涮、自融了。坐在家門口,聽水,賞水,玩水,在水聲、光影、風涼中打個盹,足抵城中幾年風塵呀!這是龍潭寨人才有的福氣!
家鄉多山,行走在山中,這樣的山沖、河流,也許并不鮮見。但龍潭寨的潭,卻是不可多得的。河中多石,水流石中,水沖石下,形成多少個潭呀,大小不一,千姿百態。每一個潭,都應是老柳的一篇《小石潭記》,也有那“水尤清洌,全石以為底”,也有那“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
藤纏蔓繞、古色古香的五福橋下,便是一個大潭。潭水清澈見底,細沙、碎石歷歷可見,水深之故,泛著微微的綠意。過五福橋,河折向左,一河床的亂石,如牛,如龜,如烏云,如箱柜……一河流水,呈現出多么豐富的表情包:石中,成數不清的小潭,水積潭中,安靜下來,那表情是柔和的。潭外的水在流著,那表情又是極其活潑的。水流遇大石,沖濺出無數水花,如白梅,如梔子,開得滿河皆是;遇小石,水流直接漫過去,恰如一片絲綢滑過,我想用手摸一摸,那水也應是極滑膩的,滿河都飄動著這樣的絲綢;石頭與石頭之間,肯定有著許多空隙,水從空隙流過,汩汩有響,空隙不同,響聲也不相同,如鼓,如簫,如笛,合在一起,便是一支動人的《龍潭交響曲》了,值得閉上眼睛,慢慢品味。而今,龍潭寨辦有民宿,最宜夜宿于此,明月起,人靜時,臥床上,來聽這一支曲,除了水的演奏,還有鳴蟲也抱琴箏來伴,似頌山中風物好,似訴心中隱秘事……你在什么地方還曾聽過這樣的一曲?
再往上走,過第二座橋,河水又是一折,石頭漸少,故多大潭,或長,或圓,或扁,形狀各異。最最動人的,自然是上游的那個大龍潭了,遠遠便聞水聲激越。潭上有數丈高的斜灘,水沖激而下,多少年了,形成一道溝壑。水在壑里,不是一匹瀑布,而成一巨綹白紗。走近一看,卻是噴雪,撒花,噴出多少好雪,撒掉多少妙花。其下便是龍潭,呈一個圓形,汪汪一碧,深不見底。水沖潭邊,冒出無數水花,弄得潭面搖晃,如一塊無比巨大的翡翠,表面略有褶皺,鑲著些雜玉碎石什么的,但其內部,是那純凈的、明亮的、醉人的淡綠色。不錯的,這才應是龍的住所。在那潭深處,或通龍宮、龍窟之類,不管是否真有,但那潭水中那種神秘的未可知,卻是真實不虛。
可惜,像許多河一樣,河中少了些魚兒。去年我到龍潭寨,但見河中有了許多紅魚、黃魚,一筷子長,肥頭呆腦,很明顯,是有人放養的,有些做作了。我還是喜歡那種天生地養的小河魚兒,黑脊,細長,柳葉般,皆若空游無所依,更具自然與鄉趣。
人家都姓胡。聽村人說過,祖上本居江西,因大水成災,便挈婦將雛來到這里,覺得是塊寶地,遂于此定居。胡氏果然人丁興旺,世代繁衍,遂成一大族,成數十戶人家。因地狹窄,房屋成群,河這邊一群,河那邊一群,這個彎處一群,那個彎處一群,以五座橋相互連結,舊屋小瓦,成為灰黑的一大片一大片。最為可喜的是,屋中還有不少人居住,黃發垂髫,怡然自樂。屋頂冒有炊煙,冒有人氣,尤其是走到龍潭之上,回頭一望,覺有大村落的風度,雖古舊但不失新鮮的活力。
不像西遞、宏村,多出大賈、高官,故民居多了些高貴、豪氣和精致,龍潭寨雖然也是養人之處,但畢竟顯貴者少,作為古民居,展示了普通人最真實的生活。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皖西南人的文化,詩書禮樂,柴米油鹽,或多或少保存在這里,而這也是龍潭寨特色和價值所在。(太湖縣文化旅游體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