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泊君 Parkman
封面：《寶可夢 朱·紫》
歷代《寶可夢》游戲中，御三家作為陪伴玩家最久的伙伴，往往是角色設計的重中之重。這次，筆者選擇了系列新作《寶可夢 朱·紫》的御三家之一呆火鱷，通過其進化鏈（炙燙鱷以及骨紋巨聲鱷），分析它們身上集成的設計元素。這些設計元素是如何被有機地聯系、整合在一個系列角色上的呢？本文可能存在一定程度的過度解讀，但大膽猜測、探尋的過程仍然有趣。
亡靈節上狂歡
呆火鱷公布之初，就有許多圍繞其設計原型的討論，那特別的白色臉蛋，看著像被切開了的蘋果，尤其引人遐想。不過，考慮到呆火鱷本身的屬性，它也可能是個辣椒？當然，還可能參考了其它東西，比如白色的骷髏頭骨。也許上述想法看起來有些天馬行空，那么不妨先看看它的一階進化型，炙燙鱷的形象設計。
炙燙鱷最引人注目的是頭頂仿佛大帽子一般的設計，類似元素我們在過往的寶可夢（樂天河童）身上也能見到。此“帽子”很像墨西哥的一種遮陽男帽，即寬檐帽（Sombrero）。看到這里，讀者也許會想起著名的皮克斯動畫電影《尋夢環游記》，其主要角色海特便戴著類似帽子，而這部電影圍繞著墨西哥的一個重要節日展開——亡靈節。
同為紀念逝者的節日，亡靈節在氣氛上不同于我國的清明節。墨西哥人認為，死亡不是生命的結束，而是下一段生命的開端，逝者的靈魂會在亡靈節期間回歸。于是，當地人會在節日期間穿戴夸張的服飾，描畫特色的妝容，伴著熱鬧的音樂慶典，歡迎逝者回歸。
作為亡靈節的代表性裝扮之一，寬檐帽很可能就是炙燙鱷“大帽子”的設計靈感來源。除此之外，骷髏作為亡靈節的重要節日裝飾，常常體現在參與者的妝容上（例如華麗的骷髏妝），而呆火鱷一家不尋常的白色面部設計，很可能也是參考了骷髏妝，并選擇了最傳統、最經典的白色骷髏形象。值得一提的是，骨紋巨聲鱷擁有幽靈屬性，同樣可能取自于亡靈節的文化概念。
若是結合“寬檐帽+骷髏”的外觀去思考，不難發現呆火鱷一家很可能還有其他設計參考，那便是卡拉維拉·卡特麗娜（La Calavera Catrina）。卡特麗娜的形象，是一具 19 世紀末至 20 世紀初上流社會仕女打扮的骷髏，她被認為是帶走活人生命以及引領死者回到人間的使者，是死亡的象征[1]。墨西哥版畫家何塞·瓜達盧佩·波薩達（José Guadalupe Posada）塑造了其最為流行的普遍形象，而作為亡靈節的代表要素之一，卡特麗娜造型也是亡靈節期間非常流行的裝扮。
骨紋巨聲鱷的游戲圖鑒中，有一句描述：溫柔的歌聲能治愈聽者的靈魂，這可能正是指卡特麗娜“引領死者回到人間”的一面。更進一步，其偏女性化的造型設計，近似“骷髏裝”的配色及花紋，可能也與卡特麗娜脫不開聯系。
附帶提一下，圖鑒中“會使用 3000 度的火焰將敵人燒成灰燼”也可能意有所指。現實世界中，亡靈節從其作為阿茲特克人的節日這一根源算起，確實有至少 3000 年歷史 [1]。而通過圖鑒數字隱晦暗示設計原型，也是《寶可夢》系列制作設定時常用的書寫手法了。比如《寶可夢 劍·盾》的封面寶可夢蒼響和藏瑪然特，二者在游戲中的重量分別為 110Kg 和 210Kg，對應的正是其設定原型天狼星 B 和天狼星 A 相對于太陽的質量比，分別是 1.1 倍和 2.1 倍。
與紙雕藝術的碰撞
呆火鱷一家身上的墨西哥元素也許不止于此。其二階進化型骨紋巨聲鱷，臉部存在許多小碎塊一般的斑點和花紋，此設計的靈感來源可能是墨西哥傳統手工制品“阿萊布里赫（Alebrije）”。
上世紀 30 年代，墨西哥工匠佩德羅·利納雷斯（Pedro Linares）曾在某次重病臥床時夢到各種珍奇異獸，康復后，他便根據夢中形象創作了名為“阿萊布里赫”的紙雕作品 [2]。起初，阿萊布里赫與亡靈節并無關系，但其明亮的色彩、夸張的花紋斑點在墨西哥人看來相當喜慶，這便和亡靈節的氛圍不謀而合，因此，它逐漸成為該節日慶典的常客。
阿萊布里赫作為紙雕藝術（如今也有許多木質作品），其設計特征很可能啟發了骨紋巨聲鱷獨特的頭部造型設計。不同于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兩排尖牙的傳統鱷魚形象（比如寶可夢大力鱷便是以此形象進行設計），骨紋巨聲鱷的整個頭部，尤其是牙齒部分，非常像紙質模型（而非真實的鱷魚）。如此設計還使得其鱷魚形象變得超現實，一定程度上強化了它的幽靈屬性特征，非常有趣。
引吭高歌的鱷魚
除了亡靈節，炙燙鱷的寬檐帽還將呆火鱷一家的設計引至另一個方向，那便是音樂。除作為亡靈節裝扮，寬檐帽同樣是墨西哥街頭樂隊（Mariachi）的經典裝束。除了頭頂的“大帽子”，炙燙鱷身上的花紋也體現著墨西哥街頭樂隊的特色，比如胸前的黑色條紋和黃色部分，仿佛是在勾勒樂手服裝的短外套輪廓和里層襯衫。而其進化型骨紋巨聲鱷也與音樂密切相關，其寶可夢分類為歌手寶可夢，能學習大量聲音類招式，其專屬招式“閃焰高歌”也彰顯著其歌手身份。
骨紋巨聲鱷帶有歌手元素，當然不只是因為墨西哥街頭樂隊的關系。現實世界中，鱷魚本身便有“唱歌”的習性，之所以被稱為“歌聲”而非叫聲，是因為鱷魚并非單純靠振動聲帶發聲，還可以振動聲道里的空氣共鳴發聲。聲腔共鳴的頻率和共鳴腔尺寸相關，而共鳴腔尺寸又與動物體型有關，因此，鱷魚能通過“歌聲”來判斷同類的體型，此類信息在求偶和領地爭奪中至關重要。
從發聲原理看，鱷魚的“歌聲”和人類唱出的歌聲是一樣的 [3]，由此可見，鱷魚是名副其實的天生“歌手”。不過話雖這么說，這種“歌聲”實際聽上去更像單純的低吼，部分低音甚至會低到人耳無法感知，有興趣的讀者可以找素材聽聽。對筆者而言，大概也只有重型音樂中的嘶吼唱法能勉強和鱷魚的“歌聲”產生少許聯系。
回到骨紋巨聲鱷的形象，其嘴部周圍的火焰造型宛如頭發一般。如果聯想再大膽一些，該“發型”也許可以關聯到黑人女性較常采用的卷發。
對《寶可夢》系列比較了解的讀者可能會有疑問，《寶可夢 朱·紫》中呆火鱷一家生活的帕底亞地區，其原型是伊比利亞半島，為何前文所述內容，和伊比利亞半島上的西班牙、葡萄牙都沒關系，反倒講起了墨西哥相關的文化？
其實，考慮到墨西哥和西班牙之間的歷史過往，也不能說這兩者毫無聯系。可以試著回顧亡靈節的歷史：16 世紀，西班牙人首次抵達美洲大陸，隨著其對當地的殖民統治，天主教中紀念逝者的萬圣節（公歷 11 月 1 日）和萬靈節（11 月 2 日），逐漸與墨西哥原住民祭祀逝者的傳統習俗相融合，形成了如今的亡靈節文化 [1]。另外，墨西哥所流行的寬檐帽以及墨西哥街頭樂隊的服飾，其實也都源自西班牙的安達盧西亞地區。從這個層面看，呆火鱷一家與西班牙其實頗有淵源。
從埃及神祇到虛構寓言
談了這么多，似乎還有一個盲點尚未討論：為什么要把呆火鱷一家設定為火屬性？同為游戲中的鱷魚形象，小鋸鱷一家順理成章地擁有水屬性，黑眼鱷一家的地面屬性或許來源于能在沙漠地貌生存的西非鱷。看起來，給一只鱷魚安排火屬性似乎令人費解，而這也許需要從神話原型的角度去思考。
如果試著檢索與鱷魚有關的神祇，古埃及的索貝克（Sobek）很大概率會第一個出現。簡單探究后不難發現，其與呆火鱷一家的設計存在著某些聯系。
在古埃及人心目中，鱷魚地位崇高。他們相信早在湖泊形成之時，鱷魚便生活其中，并因此認為鱷魚是權利的創造者，相應的，鱷魚神索貝克受到尊崇。而在古埃及后期，索貝克與孟圖（Montu）、阿蒙（Amun）等神祇一樣，被信徒將其和太陽神拉（Ra）混合在一起，稱為“索貝克·拉（Sobek-Ra）” [4]。與太陽神的結合，可能是呆火鱷一家火屬性來源的一種解釋。
順帶一提，也可能正是因為與拉的結合，索貝克在許多浮雕中被描繪成頭頂日盤的形象，那么頭頂日盤，是否也會是炙燙鱷頭頂火蛋的設計原型呢？再發散思考一下，炙燙鱷的圖鑒描述里，“由于火之能量與過剩的生命力相互結合，使它頭上出現了蛋狀的火球”，會不會也是出自太陽神拉創造了所有生命的故事呢？另一方面，索貝克的埃及語名稱”Sbk”，有一種釋義是“使…懷孕” [5]，這似乎也和炙燙鱷的圖鑒描述有所印證——通過自己的生命力使得蛋出現。
關乎這個“蛋”，還可以找到更多說頭。就像前文所述，炙燙鱷頭頂（包含了蛋）的“大帽子”來源于寬檐帽，而現實中，許多寬檐帽是用干草制成。從材質來看，這似乎可以聯系起搭建鳥巢的干草，不得不說“大帽子”真是個巧妙的設計。
再看看骨紋巨聲鱷頭頂的小鳥，似乎也可以逆推為這顆蛋的靈感來源（之一）。這只小鳥出自大眾熟悉的“鱷魚與牙簽鳥”的故事：尼羅鸻會飛進鱷魚嘴中幫鱷魚剔牙，并將剔出物作為食物，而鱷魚也會配合地張開嘴，方便小鳥剔牙，它們體現了生物間的互惠關系。
然而這一說法并無科學依據。首先，目前沒有任何影像資料能提供證明；其次，鱷魚的牙縫很寬，沒有剔牙需求；第三，由于鱷魚會定期換牙，所以也不需要經常養護牙齒。
盡管如此，這個深入人心的故事還是作為造型元素，被糅合進骨紋巨聲鱷的設計中。在其專屬招式“閃焰高歌”的動畫演出中，小鳥首先化作話筒供骨紋巨聲鱷演唱，隨后伴著歌聲化作火鳥向敵人發起進攻。骨紋巨聲鱷為小鳥提供了生命和能量，小鳥則為其作戰，這大概算是另一種形式的互利互惠。
結語
至此，一個結合了亡靈節、紙雕藝術、音樂、埃及神祇及虛構故事的系列角色設計話題將告一段落。由一頂“大帽子”映射出如此多的設計原型，各原型又巧妙融合在寶可夢的進化路徑中且不顯散亂，這背后的設計功力可見一斑。本文由一點出發，牽引出許多可能的設計來源，雖不能保證一定符合事實，但享受探索過程也是本文的目的所在，希望各位讀者能看得愉快。
參考資料：
[1] 《墨西哥亡靈節背后的阿茲特克文化透析——以影片 The Book of Life 與 Coco 為例》，同明英
[2] 維基百科，阿萊布里赫
[3] 《A Chinese alligator in heliox: formant frequencies in a crocodilian》，SA Reber 等。在該研究中，研究者讓揚子鱷吸入氦氣后發聲，由此發現鱷魚會通過聲道共振發聲，此原理和人類、鳥類的“唱歌”是相同的。鱷魚可以通過這種發聲方式傳達自身體型大小等信息，有助于其求偶及保護領地；
[4] 《古埃及第十二王朝對法尤姆地區的開發》，周敏志
[5] 維基百科，索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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