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5日,揚之水與作家、學者止庵,北京大學中文系古典文學博士廉萍一同做客PageOne書店(五道口店),共同談論了《尚書》《山海經》《楚辭》《左傳》《戰國策》《論語》《孟子》《莊子》《老子》《荀子》《韓非子》《穆天子傳》等先秦時期重要文學著作的寫法和內容。
5月5日,揚之水(中)、止庵(右)、廉萍在“中國文學誕生的前夜”活動現場。
先秦時代是車未同軌、書未同文的人類文明初開時,也是中國文學誕生的前夜。《先秦詩文史》是學者揚之水在先秦文學史領域的代表性著作,該書距首次出版已有二十年,基于對先秦文本、先秦日常史和文學家經歷的了解和解析,以不斷回溯原文的方式講解人類文明初開、車未同軌書未同文的先秦時代的文學脈絡。
先秦時代被視為是中國文學誕生的前夜
中國文字的歷史,目前可以確切追溯到商代的甲骨卜辭。殷商的甲骨卜辭,是我們現在能夠見到的最早的記錄語言的文辭。卜辭是王室占卜的文字,受內容局限,詞句很固定,格式很刻板,記事極簡略,字數多不長,它是語言的簡化。由簡化的記事發展到精煉的記述事象,有了本是卜筮之書的《易經》。到了《尚書》,便已經是有獨立之文體的記言亦兼記事之文。揚之水曾提到,先秦之文,是由史中發達起來。從現存的先秦載籍來看,詩與文是并行發展的。
寧夏固原北魏墓出土漆棺畫,舜以孝子形象出現在這里(《先秦詩文史》內頁插圖)。
在活動現場,止庵從西方文學的源起引入,他指出,西方文學有三個主要的源頭,分別是小說、詩歌和戲劇,而中國文學并非如此,今天我們所說的“文學”的概念在先秦的時代并不存在。在止庵看來,揚之水的《先秦詩文史》一書用“詩文”來替代就顯得既高明又準確,在中國,文學的概念誕生得很晚,因此,先秦時代也被視為是中國文學誕生的前夜。
《先秦詩文史》,揚之水 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23年3月版。
揚之水曾經寫過《詩經別裁》,止庵認為,這本書與《先秦詩文史》一樣,有著非常獨特的認識,反映的是當時人們的生活狀態、人生狀態、心理狀態,“她特別在意的是當時的人是怎么樣生活的?比如《詩經》里的‘左旋右抽’(《詩經鄭風·清人》),到底是什么東西呢?她想要回答的不是這句話的解釋,而是當時的人是什么狀態。”莊子和孟子是同時代的人,為什么莊子從來不提孟子?孟子也從來不提莊子呢?老子和莊子到底誰在先,誰在后呢?止庵說,如果分不清這些事情,就不要研究先秦詩文。
“《頌》是天下的感覺,《風》是個人的感覺”
《詩經》分為《風》《雅》《頌》三個部分,在大學學習《詩經》的時候,廉萍最先學到的是“十五國風”。但在揚之水的書中,最先講到的卻是“頌”。揚之水在書中提到,以內容論,《風》多寫個人,《雅》《頌》多關國事;《風》更多的是追求理想的人生,《雅》《頌》則重在建立一個理想的社會,即前者是書寫情意,后者是講道理。書寫情意固然最易引起人心之感動,而道理講得好,清朗透徹的智思,同樣感發志意,令人怡情。
安徽馬鞍山三國吳朱然墓出土的漆盤,盤中心彩繪季札掛劍徐君冢樹的故事(《先秦詩文史》內頁插圖)。
為什么會把《頌》放在前面呢?止庵表示,在過去,針對《詩經》本身的研究并沒有認為其中的哪個部分最為重要。但進入到上世紀五十年代,大家有一個看法,就是認為《風》是勞動人民的作品,來自于民間采風,而《頌》描寫的是貴族。所以將《風》放在前面,然后是《小雅》《大雅》,最后是《頌》,大致是這樣一個排列。這種說法現在已經不太時興了,只是觀念依然存在。止庵指出,他并不認為《風》和《頌》之分,只是它們的側重點確實有不同,《頌》是比較宏觀的,而《風》更加具體。與此同時,將《頌》放在最前面,也是作者本身個性的一種體現。
在這里,揚之水補充說:“《頌》是天下的感覺,《風》是個人的感覺。”在書中, 揚之水提到,《詩經》中詩的創作時代,已經無法一一考訂,但仍可有一個粗略的劃分,即《周頌》在先,《大雅》次之,《小雅》又次之,《風》則最后。當然各部之間也還有交叉有重疊。揚之水認為,《雅》和《頌》都可以說是旋律載負著思想和歷史。《大雅》三十一,篇篇與政事相關。記史,記祀,征戰,諷諫獻替,西周從興盛到衰微,《大雅》傳達著三百三十年雨闊煙深中詩所肩負著的“我民”之“視”,“我民”之“聽”。這是“載道”的文學,是孔子所欽慕的“郁郁乎文哉”的文學。
中國敘事文學的第一個里程碑,便完成在《左傳》的創造中
那么,如何比較《論語》《孟子》和《荀子》呢?廉萍以大家比較熟悉的《荀子·勸學》為例,“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正如揚之水在書中所說的那樣,句式整飭,辭義宣暢,又以博喻為文敷彩,讀來鏗鏘上口,說它是上古文章中的“駢驪體”或者不錯。修辭之一絲不茍,亦足見精心結撰之經營。不過它乃以鋪陳之比力勝,而乏縱橫為文之才情。《論語》多短章而總是氣韻生動,《孟子》多長章而每有意趣,《荀子》在中心議題之下結構文辭,努力于圖案式的整齊……但重重疊疊間卻終少奇致,《論語》式的氣韻,《孟子》式的意趣,皆所不及也。
子路問津,事見《論語·微子》(《先秦詩文史》內頁插圖)。
廉萍頗為認同揚之水的這段評述,在她看來,《論語》中有很多口語化的東西,所以氣韻生動。而《荀子》整整齊齊、規規矩矩,但是少一點特別出彩的東西——因為太整齊了。在這之后,廉萍認為還可以加上缺少《莊子》的奇幻。這讓廉萍聯想到高中時期寫議論文,動不動就是三四個排比名句,即便寫得再好,也寫不到《孟子》的境界,寫不到《論語》氣韻生動的境界。
在《先秦詩文史》一書中,揚之水不僅提到了諸子百家和詩的部分,其實還有史的部分。在活動現場,止庵表示,在先秦諸多作品中,自己最為印象深刻的一本是《左傳》,這歸功于《左傳》說實話,而且寫得非常圓滿,“寫得太好了。”止庵說,對比《左傳》和《國語》二書,可以說是自己當年學習的一個捷徑:同時講一件事,一本書講得非常充沛,而另一本卻講得很啰嗦。而在《先秦詩文史》中,揚之水認為,中國敘事文學的第一個里程碑,便完成在《左傳》的創造中。
狩獵紋鏡(《先秦詩文史》內頁插圖)。
記者/何安安
編輯/張婷
校對/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