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該并購成功，微軟等巨頭將成為中國游戲企業“出海”的強勁對手。中國企業應當在云游戲服務等領域盡早布局，注重研發，以在未來競爭中獲得優勢。
文｜《財經》記者 樊朔
編輯｜郭麗琴
微軟收購動視暴雪迎來新進展，這次是在中國。
5月23日，微軟宣布其687億美元收購動視暴雪的交易已經獲得中國國家市場監管總局的批準。微軟發言人表示：“中國無條件批準了我們對動視暴雪的收購。”
至此，已有37個國家批準了這項交易，此前，歐盟和日本等司法管轄區也做出了批準決定。
微軟官方信息顯示，在此次收購正式完成之前，動視暴雪和微軟游戲將繼續保持獨立運營，而在收購交易完成后，微軟將在 Xbox Game Pass 和 PC Game Pass 中提供動視暴雪豐富的游戲庫中的全新作品及游戲。
但在英、美兩國，這場交易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2022年12月8日，美國反壟斷機構聯邦貿易委員會（FTC）宣布對微軟收購動視暴雪提起反壟斷訴訟，尋求阻止這一收購。2023年4月，在經過深入審查后，英國競爭與市場管理局（CMA）發布聲明反對微軟收購動視暴雪。
微軟首席執行官 Satya Nadella表示，目前已對 CMA 的這一決定提出了上訴，不排除動視暴雪產品退出英國市場的可能性，以此來解決現有的阻力。
為何在中國獲得批準？
涉及全球多個市場的大型并購，往往需要多國反壟斷部門批準方可落地。
根據中國《反壟斷法》第21條，經營者集中達到國務院規定的申報標準的，經營者應當事先向國務院反壟斷執法機構申報，未申報的不得實施集中。
《國務院關于經營者集中申報標準的規定》第三條明確了兩個申報標準：
（一）參與集中的所有經營者上一會計年度在全球范圍內的營業額合計超過100億元人民幣，并且其中至少兩個經營者上一會計年度在中國境內的營業額均超過4億元人民幣；
（二）參與集中的所有經營者上一會計年度在中國境內的營業額合計超過20億元人民幣，并且其中至少兩個經營者上一會計年度在中國境內的營業額均超過4億元人民幣。
經營者集中達到上述標準之一的，經營者應當事先向國務院反壟斷執法機構申報，未申報的不得實施集中。
公開資料顯示，微軟和動視暴雪的經營狀況均滿足上述標準。
根據微軟2022年財報，其總營收為1982.7億美元，凈利潤為727.38億美元。在2010年，時任微軟CEO史蒂夫·鮑爾默(Steve Ballmer)曾公開表示，微軟營收額中只有約1%來自中國。按照該比例測算，即便微軟中國的營收一直保持在2010年水平，也遠超4億人民幣的標準。
根據動視暴雪2022年財報，其全年凈營收為75.28億美元。在2022年Q3財報中，動視暴雪透露中國區域的代理在2021年占其凈收入的3%。根據動視暴雪2021年財報，其根據GAAP準則公布的凈收入為88.0億美元。這也就意味著，動視暴雪中國區域的代理收入為2.64億美元，已超過中國的經營者集中申報標準。
在本次收購案中，微軟發言人表示，中國“無條件批準”了其對動視暴雪的收購。對此，上海大邦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游云庭認為，國家市場監管總局批準該交易的原因在于，游戲市場中細分的主機游戲市場、PC游戲市場、移動端游戲市場的競爭都很充分。因此，這一收購不會損壞現有的市場競爭秩序以及消費者的合法權益。
華東政法大學競爭法研究中心執行主任翟巍向財經E法表示，國家市場監管總局無條件批準微軟收購暴雪，表明該機構確認這起收購案不會對中國相關聯的市場產生或可能產生排除、限制競爭效果。
翟巍認為，在英、美等國反對，歐盟有條件批準的情況下，中國政府的態度相對積極，其可能的原因包括：其一，微軟收購暴雪對中國企業和國內市場的直接和近期影響較小，不會對中國相關聯的市場產生或可能產生排除、限制競爭效果；其二，構筑域內外企業受到平等監管、公正監管的良好經濟生態。
“這與近年來歐美國家無端圍堵、打壓中國企業的行為形成鮮明反差，有助于進一步優化我國的營商環境，吸引外部科技企業進入中國市場。”翟巍說。
為何在英美受阻？
但微軟此次的收購并非一帆風順。2022年1月，微軟宣布了這項687億美元的收購計劃，并創下了游戲行業的紀錄。微軟和動視暴雪預計雙方的合并將在2023年6月30日之前完成。輿論普遍認為，交易完成后，微軟將成為世界上營收第三高的游戲公司，僅次于騰訊和索尼。隨后，多國監管機構對這筆交易展開了調查。
2022年11月，歐盟委員會率先對這起收購案進行了調查，其后公布的報告認定，此次交易涉及多個相關市場，包括主機游戲市場、電腦游戲市場、云游戲市場以及PC操作系統市場。
初步調查顯示，擬議中的收購可能會減少主機游戲和個人電腦（PC）游戲發行以及PC操作系統領域的市場競爭。歐盟認為，微軟收購動視暴雪后，可能會阻止對動視暴雪的主機游戲和PC電子游戲的訪問權。這樣會導致主機游戲發行商價格更高、質量更低、創新更少，繼而轉嫁到消費者身上。同時，歐盟還擔心微軟可能會利用在游戲市場的主導地位來鞏固其在PC操作系統市場的地位。
但在2023年5月15日，歐盟宣布該項交易獲得批準。歐盟公告顯示，批準的條件是微軟完全遵守許下的承諾，這些承諾完全解決了委員會確定的競爭問題。
翟巍認為，在歐美市場，這場收購完成后，微軟公司可能會利用對動視暴雪旗下游戲的獨占控制，拒絕將這些游戲授權給云游戲服務領域的競爭對手，從而在云游戲服務領域排擠、限制競爭對手。
云游戲是一種以云計算為基礎的在線游戲方式，將本應在本地設備進行的游戲運算、渲染、存儲等都放在云端服務器執行，再將執行完畢的游戲畫面通過網絡實時傳輸回本地屏幕。歐盟委員會也認為，盡管目前云游戲在整個游戲分銷市場中占比極為有限，但代表了一個無法阻擋的行業趨勢。
因此，微軟許下期限為10年的兩大承諾：一是向歐洲經濟區的消費者提供免費許可，允許他們通過自己選擇的任何云游戲流媒體服務，流式傳輸他們擁有許可的所有當前和未來動視暴雪PC和主機游戲。其次，向云游戲流媒體服務商提供相應的免費許可，允許歐洲經濟區玩家流式傳輸任何動視暴雪的 PC 和主機游戲。
最終，歐盟委員會接受了微軟的兩項承諾，并認為這些承諾完全解決了競爭問題，與目前的情況相比，代表了云游戲流媒體的重大改進。
翟巍也認為，微軟在歐洲作出的承諾基本能夠解決可能造成的壟斷問題。依據這一承諾可知，微軟公司將秉持開放性、積極性態度，向云游戲服務領域的競爭對手授權動視暴雪旗下游戲。
但在英美兩國，微軟面臨著強大的阻力。
2022年12月8日，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FTC）發布公告，宣布對微軟收購動視暴雪提起反壟斷訴訟，尋求阻止這一收購。FTC發布的行政起訴狀顯示，微軟之前有收購、并利用有價值游戲內容超越游戲機市場對手的紀錄，比如在收購知名游戲開發商Bethesda Softworks的母公司ZeniMax后，微軟讓Bethesda的游戲Starfield和Redfall成為了微軟游戲機Xbox的獨家產品。
FTC在聲明中指出，一旦允許微軟收購，微軟將控制動視暴雪旗下熱門游戲的特許經營權，從而既有手段、也有動機危害競爭，由此傷害消費者。包括微軟可以操縱暴雪的定價，降低在對手游戲機上的暴雪旗下游戲質量、或者玩家的體驗，改變訪問暴雪游戲的條款和時間，或者讓競爭對手無法獲取暴雪的內容。
目前，該案件仍處于文件披露階段，將于8月舉行聽證會。根據微軟和動視暴雪之間的合并協議，該交易可以延長到2024年7月。FTC的一位官員稱，如果這兩家公司試圖在司法程序結束之前完成交易，FTC有權向聯邦法院尋求禁制令，阻止交易完成。
游云庭表示，以新布蘭代斯主義為代表的的反壟斷理論在美國接受度較高，這一理論主張對大企業進行嚴格管制，因此目前形勢對微軟這種超級平臺不利。
2023年4月，英國競爭與市場管理局（CMA）發布聲明，反對微軟收購動視暴雪。CMA稱，該機構于2022 年 9 月對該交易進行了深入審查，并于2023年2月發現，合并可能使微軟在云游戲領域更加強大，扼殺這一不斷增長市場中的競爭。
根據CMA發布的數據，微軟占據了全球云游戲服務60%至70%的份額，并擁有先進的操作系統Windows和云計算基礎設施——如Azure和Xbox云游戲服務。
CMA的報告顯示，微軟雖就上述爭議提交了一份補救措施的建議，并沒有充分涵蓋不同的云游戲服務商業模式，包括多游戲訂閱服務；對那些可能希望在Windows以外的操作系統上提供游戲版本的供應商不夠開放等。因此，CMA認為，對于競爭的實質性損失，“唯一有效的補救措施”就是“禁止合并”。
對此，微軟首席執行官 Satya Nadella 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目前已對 CMA 的這一決定提出了上訴，不排除動視暴雪產品退出英國市場的可能性，以此來解決現有阻力。
此外，這起收購還遭到微軟最大競爭對手索尼的強烈反對。索尼認為，這筆交易會限制玩家的選擇，會讓微軟的Xbox產品在行業中獲得不公平的優勢。
收購最終能成功嗎？
雖然微軟收購暴雪的交易得到中國和歐盟的批準，但收購最終能否成功，目前仍有較大不確定性。
翟巍認為，根據過往經驗，微軟在英、美兩國訴訟均獲勝的難度較高。英美兩國國內均有較強聲音，支持批準這一收購案，這對微軟是個利好。若微軟在兩國的訴訟均未成功，將面臨以下的后果：其一，這一收購案可能被迫擱置，甚至最終胎死腹中；其二，在極端情形下，微軟為了強推這一收購案，可能被迫撤出在英國等區域市場。
游云庭表示，如果微軟在美國的訴訟未成功，那這場交易估計將會失敗。“動視暴雪也許可以放棄英國市場，但美國的市場他們是無論如何無法舍棄的。”游云庭說。
翟巍表示，如果這一收購案獲得各國批準而最終生效，那么微軟將成為引領性的全球頭部游戲企業，從而成為云游戲服務市場的技術引領者和規則制定者，加速世界云游戲服務市場的發展。對中國游戲行業來說，微軟等巨頭不僅帶來巨大的競爭壓力，而且將成為中國游戲企業“出海”發展的強勁對手。他建議，中國游戲企業應當以技術創新為導向，在云游戲服務等領域盡早布局，注重研發，以在未來競爭中獲得優勢。
那么，如果收購成功，對中國國內游戲市場的影響有多大？游云庭認為，索尼和微軟的主機目前都由東方明珠股份公司下屬的一家合資企業負責中國區域的運營。因此，就中國的主機游戲市場而言，無論在誰手中，都是東方明珠公司左口袋和右口袋的關系。就PC端游戲而言，由于暴雪和網易的合作結束，目前，微軟和動視暴雪在中國有市場影響力的游戲不多，所以也不會對該市場造成特別大沖擊。同時，中國本身具有版號屏障，對進口游戲的審批時限也較長，更降低了兩家公司合并的影響力。
責編 | 田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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