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一款新的25美分硬幣將在美國發行,
它的正面是普通的喬治·華盛頓像,背面是一個留著齊劉海的女子,用纖柔的手托著下巴。
這個女子是美國華裔影星黃柳霜,她也是第一個登上美元的亞裔。
黃柳霜登上的是美國25美分硬幣,造幣廠將從下周一開始生產,全美預計發行3億枚。
黃柳霜幣是“美國女性鑄幣計劃”發布的第五款硬幣。兩年前,加州民主黨議員芭芭拉·李(Barbara Lee)提出一項改善硬幣設計的法案,以紀念有著非凡成就但經常被忽略的美國女性。
這些女性涵蓋太空、文學、科研、政治等領域,而黃柳霜代表的是藝術。
在美國,黃柳霜的名字仍然時有耳聞,雖然年輕人沒看過她的電影。在中國,大部分人沒聽說過她的名字。
今天,我們就講講黃柳霜的故事……
黃柳霜出生于1905年的洛杉磯,她是第三代移民,祖父母輩來自廣東臺山的一個小村子,19世紀中期跑到美國淘金。
到黃柳霜的父親這輩,他們在洛杉磯開洗衣店賺錢。黃父生了8個孩子,黃柳霜是老二,但她沒有什么長姐情結,對想要的東西她向來積極爭取,不喜歡讓給別人。
(坐在媽媽膝蓋上,幼年的黃柳霜)
1910年,黃家搬到市中心的菲格羅亞街,他們是這里唯一的中國家庭,很受歧視。但住在這里也有一個意想不到的好處:電影劇組特別多。
當時,美國的電影產業漸漸從東岸遷到洛杉磯,拍攝場地經常位于市中心。
黃家的街區特別熱鬧,一拉開窗簾,就能看到劇組舉著設備拍攝,演員個個光彩照人。
年幼的黃柳霜很快就被迷住了,她經常不上學,跑去看別人拍戲,然后省下午飯錢去看電影。
光看還不夠,她還想演。9歲的時候,她仰著小臉央求人們給她一個角色。
因為不停地說,導演們都認識她了,給她取了個外號叫C.C.C,意思是“好奇的中國小孩”(Curious Chinese Child)。
1919年,黃柳霜14歲的時候,一部叫《紅燈籠》的電影正在拍攝,劇組需要300個女孩當群眾演員。黃柳霜父親的朋友介紹她進入劇組,從此開始她的演藝生涯。
剛入行的演員當然是從跑龍套開始,黃柳霜演過很多稀奇古怪的小角色,比如16歲時演中國媽媽,以及在各個片場扮演死人。
(黃柳霜的名言有一句是“我死過1000次”,她演的角色總會死亡,包括成名后)
就這樣演了三年,黃柳霜憑著演技和外形,當上《海逝》的女主演。
《海逝》的故事和《蝴蝶夫人》差不多,只是背景設在中國,講了一個中國女孩救了美國男人卻被背叛的故事。
這部片子是好萊塢第一部彩色電影,很快爆紅,電影雜志在贊嘆技術的時候,也注意到黃柳霜,說她的演技非常驚艷。
從此,黃柳霜從演員變成明星,她在《巴格達竊賊》中演的蒙古女奴讓電影獲得200萬美元的票房,觀眾們更喜歡看她而不是主角。
在他們看來,黃柳霜是美麗的、異域風情和神秘的,這樣的人物很有魅力。
但問題也出現在這里,因為她看上去太異域了,好萊塢只敢給她這樣的角色。那些戲份更多的復雜角色屬于白人演員。
黃柳霜發現,找上她的角色只有兩種:
一種叫“蝴蝶女”,也叫“蓮花”,是心地善良、內向單純的東亞女性,她們總會被辜負;
另一種叫“龍女”,她們是故事的反派,陰險狡詐,霸道神秘,經常展現危險的性魅力。
要么極度柔弱,要么極度惡毒,這兩類角色沒有任何中間地帶,完全是美國人對亞洲女性刻板印象的集合。
“他們只讓我演那些角色,我真是煩透了!” 黃柳霜在1933年向記者抱怨,“好萊塢好像容不下我。就算有華人角色,制片人也寧愿讓匈牙利人、墨西哥人或者印第安人演,就是不讓真正的華人演!”
上世紀30年代,對好萊塢失望的黃柳霜跑到歐洲發展。歐洲的限制要比美國少,她很快獲得了多個主演機會,出演的《唐人街繁華夢》等片子在英國、德國引起轟動。
黃柳霜受邀出席英國王室宴會,還和馬琳·黛德麗(Marie Dietrich)等歐洲女演員成為密友(也因此傳出同性戀緋聞)。
這些消息傳回美國,讓黃柳霜成為美國娛樂圈的香餑餑。他們用高片酬和主演戲份吸引她回國,讓她演犯罪片《危險的認知》的女主角。
雖然名氣變得更大,但好萊塢的限制仍然存在。很多次,黃柳霜的角色被白人演員拿走,甚至有制片人告訴她,她“太中國了,不能扮演中國人”。
最讓黃柳霜難受的,是她無法飾演《大地》中的女主角阿蘭。
《大地》是賽珍珠寫的中國農村小說,女主角是形象正面且難得立體的中國人,和“蝴蝶女”、“龍女”大為不同。
自從1931年小說出版后,黃柳霜就告訴美國媒體她想飾演阿蘭,多家媒體也說她是該角色的最佳人選。
然而,制片方從來沒有考慮讓她演阿蘭,他們把這個角色交給了德裔女演員露易絲·雷納(Luise Rainer)。
給黃柳霜的角色是女反派“蓮花”,她是一個工于心計的妓女,破壞主角的家庭。
“如果你讓我演阿蘭,我很高興。但你要求我,一個有中國血統的人,去扮演全片唯一一個冷血無情的角色?!這還是一部全中國角色片!” 黃柳霜當時質問米高梅的制片人。
米高梅沒有改變想法,最后黃柳霜拒絕出演。
露易絲·雷納靠飾演阿蘭,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
明明有亞裔演員,卻讓白人飾演中國人,這在今天看來非常怪誕。
但在當時,這屬于普遍現象。
在東方文化流行的時期,美國人創作了很多描述東亞的故事。所有角色都是亞洲人(可能除了男主角),按理也應該用亞裔演員,但是制片方為了保證票房,會讓更出名的白人演員飾演。
于是,我們能在《蝴蝶夫人》里看到白人歌妓。
在《龍種》里看到白人抗日女英雄。
在《蒂芙尼的早餐》里看到白人日本房東。
搜索《大地》,會發現幾乎所有重要角色都是白人,他們兢兢業業地扮演中國農村人。
這畫風實在是……
除了為票房著想,堅持用白人演員的另一大原因,是美國電影行規《海斯守則》禁止不同種族的男女演員在銀幕上接吻。
上世紀20年代,好萊塢爆發多起丑聞,引起美國社會對電影行業的質疑。為了挽回形象,好萊塢請共和黨全國委員會前主席威廉·海斯(William Hays)撰寫電影審查規則。
海斯把規則寫得特別細,包括接吻不能超過三秒、不能出現白人奴隸、不能異族通婚、不能嘲笑神職人員。
其中,還有禁止異族接吻。
這條規定導致黃柳霜無法扮演愛情片的主角,在非愛情片她也經常受限。
在幾十年的演繹生涯中,黃柳霜只在一部片子里吻過男主角,那還是個英國電影。
《大地》里,男女主角是夫妻并且接過吻,因為男主角已經選定白人演員,女主角自然也得是白人。
失去“阿蘭”這個角色后,黃柳霜心灰意冷,開始一年的中國旅行。
這趟旅行也不是很開心,因為當時的中國民國政府多次批評她,稱她“參與制作羞辱中國的電影”。
米高梅的中國顧問告訴媒體:“每次黃柳霜出現在銀幕上,中國報紙就在她的照片旁寫著‘黃柳霜再次讓中國丟臉’。”
這不怪他們,因為黃柳霜扮演的角色中,有一部分是“龍女”,屬于刻板的邪惡中國人。
為了參演班底很好的《上海快車》,黃柳霜曾經答應制片方飾演《龍的女兒》里傅滿洲的女兒。那個角色更加強化了“龍女”形象。
在中國旅行的時候,黃柳霜一直受到民國政府和中國電影界的批評,有些精神崩潰。
有次,她在香港下船時,聽到岸上有人大喊“打倒黃柳霜”,瞬間哭了起來。
黃柳霜也不想演“龍女”,但好萊塢的角色來來回回就這么兩樣。想要演戲,要么接受,要么離開這個行業。
她在1933年向媒體控訴過:“為什么銀幕上的中國人總是反派,而且是如此殘忍的反派。兇殘,奸詐,就像草叢里的蛇!我們不是這樣的。我們怎么可能是這樣的?我們是一個比西方古老得多的文明。”
雖然沒有受到很多歡迎,但黃柳霜為中國的抗日事業出過不少力。
在九一八剛剛發生的時候,黃柳霜就在美國報紙上寫文章痛批日本入侵。為了引起美國社會對日本侵略行為的關注,她拍了很多抗日電影,里面的中國角色比好萊塢更加正面。
她拍的《重慶女郎》里,中國人更是罕見地被描繪為英雄,而不是美國人救出來的受害者。
黃柳霜將多部電影的片酬捐給援華聯合會,也拍賣掉自己的電影戲服援助中國難民。
1939年到1942年,她很少拍戲,主要在參與抗日運動。
上世紀40年代末,黃柳霜開始投資房地產,職業從演員變成公寓經理。幾年后,她拍了一部為她量身打造的電視劇,《柳霜夫人的畫廊》,成為最后的輝煌。
50多歲的黃柳霜身體不好,因為大量酗酒,她出現過嚴重的內出血。
1960年,黃柳霜在星光大道上留下自己的星星,成為第一個獲此榮譽的華裔女演員。
幾個月后,她在家中因心臟病逝世,享年56歲。
在白人占絕對主流的時代,黃柳霜憑一己之力登上美國的電影殿堂,實在很厲害。
在她去世后的幾十年,她出演的《上海快車》仍然受到大量關注。
黃柳霜一生都沒有結婚,因為她說自己嫁給了藝術。
她最熱愛的確實是藝術。
說到底,她只是一個想要演戲的女孩,只是環境的不公平,讓她遭遇種種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