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大坑已經出名了。”8月23日，水尚仁佳小區的一名住戶對南都、N視頻記者說。一個月前，河北涿州連續遭遇超強降雨。來勢洶洶的洪水沖垮了水尚仁佳的地庫，傾斜而下的洪水如同瀑布將樓宇圍成“孤島”。一張記錄了這一兇險場景的照片在網上刷屏。
77歲的邱淑英家住水尚仁佳一樓，距離塌陷地庫不過十來米。6年前，一輛大貨車將她所有的家當從遼寧丹東運到涿州，“那時一件東西都沒落下，現在一場洪水什么都沒了。”高層住戶陳鋒（化名）家中沒有受損，但附近4000多平方米的庫房卻被洪水淹沒。
如何修復破碎的家園和生計？邱淑英樂觀地對南都記者說，“很多人在關心幫助我們。衣服咱一件一件買回來穿，糧食一袋一袋買回來吃，日子會一天一天好起來的。”一個月來，政府方面、救援隊、清淤隊，以及小區住戶自發組建的志愿者團隊，也在攜手重建家園。
近一個月前，洪水沖垮了水尚仁佳的地庫。
穿著拖鞋投靠兒女
水尚仁佳坐落在北拒馬河邊上。洪災遠去近一個月，這里的“創傷”仍未愈合，泥濘的路面鋪著木板，低洼處還有積水。連日來的降雨更是讓重建工作雪上加霜。
邱淑英趁著天晴回到家中。屋外的空地上，散落著棉被、衣服、書包、玩偶，她告訴南都記者，掛在樹上晾曬的是老伴的大衣，買的時候花了400塊錢，前幾天有三輪車來拉走了好幾堆物件，包括一扇門。
她翻了翻地上沾滿泥巴的黑色褲子，“這些衣服不能放進洗衣機，我想挑幾件能穿的去水里洗一洗，眼瞅著天就要冷了，厚衣服都沒了。”
邱淑英坐在一片狼藉的家外。
這幾天，她經常過來收拾臟衣服，累了就將一雙干凈的拖鞋墊在屋外的斗柜上坐著休息。之前小區組織填報損失清單，她只報了幾件羽絨服。
這套房子是女兒六七年前購置的，每個月要還1700元的房貸。老兩口從遼寧丹東老家來到這里陪伴外孫女念書。“當時閨女問我想買在幾樓，我說就買在一樓，歲數大了出行方便，平時還能在屋前屋后種點瓜果蔬菜。閨女裝修房子花了好幾萬呢。”
洪水來臨時，救援的沖鋒舟前來轉移居民，“有人喊著趕緊走，再不走水落了，船就進不來了”。因為家里被淹，當時邱淑英借住在老姐妹家里。她不想給對方添麻煩，8月3日，便光著腳匆匆用塑料袋套著一雙拖鞋和雨鞋，就跟隨著人群下樓。
“我年紀大上不了船，志愿者把我抱上去，還崴了腳。”駛出嚴重積水地帶后，志愿者又將她背到了干凈的地面。
“人家說有救助點，我歲數大了也找不著，手機也不知道往哪打。”她想到了在北京打工的兒女，從涿州坐火車到北京，不過半個多小時。到了火車站，老伴和外孫女的鞋子都掉了。她把拖鞋給了外孫女，有好心人送給了老伴一雙拖鞋。
洪水搬空家當
邱淑英的兒子和媳婦在北京打工，狹窄的出租屋里只有一張小床。閨女和公婆住一起，上有老下有小。她怕打攪兒女，兩頭各住了幾天又回到涿州。
洪水過后，立柜倒下來砸裂了外窗玻璃，“立柜上的寶貝全完蛋了”，但她卻不記得上面到底有什么寶貝，“這場水把我腦袋都弄混了”。
大門緊閉，只能通過玻璃破碎的窗戶爬進去，踩到矮柜上才能落腳。積水退去后，女兒多次抽空從北京回來打掃，白色的瓷磚地面還是留下一層淺淺的淤泥，只有臥室的地板被擦得锃亮。
邱淑英的女兒將臥室擦洗得锃亮。
墻壁被洪水浸泡得發黑，屋里彌漫著一股霉味，僅剩兩張棉布沙發和衣帽架擠在角落里。臥室的床、廚房的鍋碗瓢盆全部不見蹤影，絲毫看不出曾經生活的痕跡。
邱淑英記得很清楚，2017年6月19日，一輛貨車載著老兩口的全部家當，從丹東來到涿州。“人老了很念舊，什么都舍不得扔，一股腦都帶過來了。”
新床底下安裝了床柜，她把平時舍不得穿的衣裳疊得整整齊齊，特意花大價錢給閨女和兒媳婦買的羊毛被也放進了床柜。“洪水一走，全都灌上了泥巴，我也想爬進屋去看一看，但什么都沒了。”
邱淑英被洪水搬空的家。
之前，她和老伴住在學校改造的救助點。因開學在即，他們只能轉移住處。“政府對我挺好，本來想安排我們去其他地方住，因為來回太遠不方便，我請他們買了兩張床弄回這屋里。外孫女去上學了，平時就我們倆住。”
“我們窮過也苦過，以前的苦日子都能熬過去。現在有這么多人關心幫助我們，肯定也能克服。”邱淑英對南都記者說，“衣服咱一件一件買回來穿，糧食一袋一袋買回來吃，日子會一天一天好起來的。”
生計嚴重受損
洪水過境一個月，涿州街面的作業車仍來來往往，廠區庫房的淤泥被鏟車鏟走后，顯得十分空曠。這場洪水不僅帶走了人們的家當，還摧毀了一些人的生計。
8月23日傍晚，陳鋒（化名）背著雙肩包風塵仆仆地回到水尚仁佳。
他老家在黑龍江，7年前從北京來到涿州買下這里的房子，又購置了附近的一個院子，用作名下建筑公司的庫房，“這次損失了一千多萬吧，有兩噸記賬本擱水里泡著。”
陳鋒的庫房損失嚴重。
他的庫房距離水尚仁佳小區3.5公里，面積4000多平方米。庫房有著大大小小的房間，長寬各異，120米、70米、50米、15米……無一幸免全部被洪水淹沒，光是排澇就花費了好些天。
7月底暴雨入侵涿州時，陳鋒還在雄安工作，直到8月5日才回家。他的手機里保存著退水后的庫房照片，尚未出售的電纜、電箱等貨品，還有包裝盒、油漆桶、木板等材料，一片狼藉。
“一個電箱就要兩萬，工具和材料也被水淹了。”陳鋒告訴南都記者，7月31日庫房開始進水，水位最高時有一米六七。
“人能安全撤出來都很不容易了，那么粗的電纜怎么搬得出來呢？”他嘆息道。
事發后他盡力組織了排澇，直到8月10日水都沒有完全消退。被洪水席卷的庫房還留有工人們往日的生活和工作痕跡。
宿舍里掛著毛巾和外套，紅色塑料桶和小板凳散落在床邊。茶桌傾倒在地，壓著泡發變形的辦公桌。桌上的電腦屏幕覆蓋著一層黃土。沾滿灰塵的黑色皮椅倒在會議室里，藍色文件夾堆在門口右側，左側是一本封面印有金色字體的“成文厚賬簿”。
陳鋒雙手摳著書包背帶，有些迷茫地說道，“損失慘重的企業不在少數，我的只能算‘小作坊’吧。”他已經將情況上報給了鎮政府，希望能有所回應。
正在重建家園
趙學志在涿州開了一家清淤公司，從業20余年，早前承接了水尚仁佳的清淤任務。
洪水過境后，他在巡查時不小心摔進了3米深的電梯井里。如今走路依然一瘸一拐，腿部的劃痕清晰可見。
“電梯井邊全是厚厚的淤泥，我沒注意就跨進去了，幸好旁邊有人把我拉上去。”他告訴南都記者，洪災過后涿州醫院外科有不少患者是因為打滑摔傷的，其中搶險摔傷的占了大部分，“我都來不及住院就回來了，這邊太缺人手，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清淤隊員身上沾滿泥巴。
來自滄州的救援隊也在水尚仁佳清淤。隊員王曉（化名）告訴南都記者，“這里的地庫幾乎都被淹了，淤泥混著積水約有80公分高。”他穿著連體雨衣，從頭到腳都沾滿了泥巴，“我們早上7點半開工，一直干到晚上7點多。”
“他們都是我朋友，以前行業交流時認識的，這次很講義氣過來幫忙。”趙學志說，清理地庫也是為了盡快恢復電梯正常運行，“小區樓層高，讓住戶每天爬樓梯不現實”。
這次洪災中，趙學志家沒有受損，但提起家人時，他說，“我們家6口人，搶險救災時3個人受傷了”。
兒子在泥地上滑倒摔傷了尾骨，住院6天還牽掛著救援的事，“干不了重的就干輕的”；妻子幫忙發放物資時急性腸胃炎，被送去醫院急救，又被測出血壓過低，仍在住院。趙學志匆匆探望后帶傷回到一線。“政府在努力，我們也在努力。能做的事情不多，只能少顧家多顧這。”
一同站出來的還有小區住戶。
洪水來臨時，邱淑英老姐妹家的閨女黃瀅（化名）組織十幾個年輕人成立了一支志愿者團隊，負責統籌和發放物資。
8月23日傍晚，小區開始發物資。黃瀅穿著一件綠色短袖和一雙綠色雨鞋，手里拿著幾張紙，站在樓梯口專注地與卸貨師傅對照清單。
前來領取物資的邱淑英夸贊志愿者們年輕有為，敢在大事面前擔起責任。
出品：南都即時
采寫：南都記者 韋娟明 見習記者 周敏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