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發生在教學樓前的車禍，讓本該守護孩子健康成長的校園，成了學生不幸殞命之地。
5月23日，武漢市漢陽區弘橋小學月湖校區的教學樓前，7歲的男孩譚譚俯身撿拾紙飛機時，被該校教師劉某駕駛的汽車撞倒，送醫搶救無效去世。譚譚的小姨告訴南都、N視頻記者，譚譚懂事、聰明，數學成績好。如今所有家人都在失去譚譚的痛苦中徘徊。
譚譚的離世令家人痛徹心扉。與此同時，質疑之聲也不絕于耳：為什么車輛會開到學生活動的區域？家屬稱通過監控視頻看到孩子被撞倒后，車輛拖行5米暫停后又開行了2米，質疑肇事司機為什么沒有第一時間下車檢查？為什么校園安全提了又提，還是沒能避免事故的發生？事故還有諸多疑問待解，背后的校園安全隱患也引人深思。
肇事車輛。
噩耗
5月23日，原本只是一個尋常的午后，武漢市漢陽區弘橋小學月湖校區一年級的學生譚譚也與往常一樣，午休后在校園里和同學們玩耍，即將迎來下午課程。
誰都沒想到，意外會在這時發生。當天，原本應該是孩子正在上課的時間，譚譚的媽媽卻突然接到班主任打來的電話。
“說孩子被車撞了一下，你們先去醫院。”譚譚的小姨楊女士告訴南都記者，堂姐趕到醫院時，醫生正在搶救孩子，30分鐘后，醫生從搶救室出來，隨后又進去了十幾分鐘，出來時，“孩子已經沒了”。
參與搶救的醫生，其孩子也在這所小學讀書。楊女士稱，“對方（醫生）心情也很難受，說一般30多分鐘就停止施救了，又多按壓了一會兒，但是再按壓，孩子的胸部就塌下去了，實在無能為力了。” 堂姐無法接受孩子離開的現實，在醫院守了一夜。第二天，孩子被送到殯儀館。
武漢市漢陽區弘橋小學月湖校區。
楊女士告訴南都記者，譚譚還有一兩個月就將迎來生日，今年7歲了，是堂姐家中的獨生子。家人們都叫他“譚譚”，更小的時候喊他“胖丁”。
一個月前，楊女士來武漢，最后一次見到譚譚。楊女士還記得，平時，家人不讓他吃糖，那天，帶他逛超市時，譚譚拿了很多糖果，“當時可高興了”。
在楊女士的印象中，譚譚懂事、聰明，數學成績好。說起這個小外甥，楊女士數度哽咽。她的女兒比譚譚大兩個月，都在上一年級。女兒有不會的數學題，譚譚經常開視頻教姐姐，“找規律是怎么找的，思路特別清晰”。語文書上的課文，“他多看幾遍就會背”。譚譚還喜歡做手工，教大人疊小青蛙，“專注力很強”。
楊女士還曾對堂姐說，“譚譚肯定能考上好大學，你將來可有福氣。”但誰也沒能想到，譚譚的生命會如此短暫。
事故發生后，所有家人都在失去譚譚的痛苦中徘徊。譚譚的媽媽已經3天沒有吃飯，只喝水。白天就在學校外面守著，晚上回家到處是兒子的影子。留給譚譚的兒童房，他還沒有住過。平時他和父母一起睡，有時媽媽下班晚了，會等她回家。譚譚的父親則一言不發，只是悶頭吸煙。
孫子出事前，譚譚的奶奶患了癌癥，正在化療。奶奶經常往返醫院，不能常來家里，譚譚給她打電話，說想她。奶奶曾說，“我已經化療一年多了，不管怎么樣，我要活下去，要好好照顧我的孫子，譚譚就是我的希望，我以為我有希望了……”楊女士告訴南都記者，奶奶知道消息后，喉嚨啞了，說不出話。
車禍
失去譚譚令家人痛徹心扉，事發后家人了解到的情況，更令他們難以接受。
楊女士介紹，譚譚中午在學校內吃飯午休，13時45分，學校午休時間結束后，學生可以活動15分鐘，14時準時上課。事發前，譚譚正在教學樓前玩耍。
根據漢陽區教育局5月24日的通報，23日13時50分，該校教師劉某在校內駕車將譚某撞傷。楊女士告訴南都記者，事后家屬方面曾查看現場監控。據她回憶，家屬在監控中看到，事發前劉某將車停在教學樓旁，當時周邊有十幾名學生。
校方曾向家屬解釋，劉某在事發地停車是為等待其他老師，接其到校外參加培訓。停下車時，“他說讓孩子們去一邊”。楊女士稱，家屬在監控中看到，劉某上車等待，七八分鐘后，其他老師也上了車，劉某直接啟動車輛，隨后撞倒了位于汽車左前方的譚譚。當時，譚譚正彎腰俯下身，家屬曾表示，孩子當時在撿拾紙飛機。
家屬在事發現場發現疑似車印。
結合現場監控和事后地面上留下的疑似車印，楊女士稱，劉某撞倒譚譚后，“拖行約5米之后停了一下，但沒有下車查看，又走了約2米才停下來，當時孩子的頭就流了很多血，半邊臉是模糊的。”
據楊女士提供的肇事車輛圖片，南都記者從該車所屬企業官網上查詢到，這是一輛電動汽車，長寬高分別為4455*1875*1615（mm）。楊女士稱，譚譚身高約為1.3米，劉某在啟動車輛前，并未下車繞行檢查。
楊女士告訴南都記者，劉某為該校四年級班主任老師。校方曾向家屬表示，事發當日中午，劉某在校內食堂吃飯，“沒有酒駕，說他是正常的” 。
漢陽區教育局通報稱，對譚某同學的不幸離世深感悲痛、深感自責。事故發生在校園內，暴露出校園安全管理存在漏洞，該局向家長、社會表示誠懇的道歉。事故發生后，區教育局會同公安等部門成立工作專班，開展事故調查工作。目前，涉事教師劉某已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將根據調查結果依法追究責任。對涉事學校校長和分管副校長予以免職，紀檢監察部門對相關責任人員立案調查，將依紀依規作出嚴肅處理。
譚譚離世的消息，牽動人心。這幾天，譚譚同學的家長，不知名的陌生人，送來鮮花和慰問。在學校門口，堆放著一束束菊花。
質疑
這場事故，本不應該發生，誰也沒能想到，原本應該是守護孩子健康成長的校園，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楊女士告訴南都記者，事發當日，劉某停車等待的地點，在教學樓門前的區域，與學校正門相距不遠。“那里不是停車道，也不是行車道，就是一個孩子活動的范圍。”
5月25日，南都記者曾多次聯系弘橋小學月湖校區，其工作人員記錄下相關問題，并表示“現在都在妥善處理中”。目前，學校老師正全力保障學校教育教學工作正常進行。
北京中銀律師事務所律師林怡藍向南都記者分析，從目前披露的信息來看，肇事教師和學校都應該對此事故負責，這一點沒有太大爭議。如果事發地不是行車道，不允許車輛通行，肇事教師的行為可能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需承擔刑事責任和刑事附帶民事責任，對受害人家屬進行賠償。
另一方面，學校在校園管理中，在車輛進入校園后未能及時發現并采取措施規避事故，學校對這次事故的發生存在過錯，應當承擔相應的民事賠償責任。
楊女士透露，在家屬與校方交涉時，校方曾作出賠償承諾。“但我們這邊態度是，我們孩子都沒了，還要錢干什么？”
比起賠償，譚譚的家屬現在更想要的是“一個公道”。楊女士稱，家屬24日與學校協商時，校方表示學校有規定不能把車停在教學樓前，事故的發生是司機的問題。
楊女士提供的圖片顯示，從學校的地下車庫出來，沿著設計好的路線走，并不會經過教學樓，而是直接從學校后門離開學校。譚譚的家屬因此質疑肇事教師為何會把車開進校內，學校又為何沒有制止這一行為？
“而且有很多家長都反映，經常有車停在那里，經常有車從那里走過。”楊女士說。
譚譚的家屬還表示，在監控視頻里看到車把孩子撞倒后，拖行了5米，停下后又拖了2米，司機才下車撥打120。為何車輛啟動前沒有檢查周圍安全？為何撞到孩子后沒有及時停車？這些問題的答案，譚譚的家屬們還沒有等到。
楊女士認為，校方對此事負有責任，“希望校方不要推卸責任，給出態度公開道歉，為孩子討回公道。”
實際上，對于校內交通安全管理，湖北省早有明確規定。據2020年8月1日起施行的《湖北省學校安全條例》，學校應當加強對校園內道路和通行車輛的交通安全管理，設置交通安全警示牌，施劃停車泊位，限速行駛。未經中小學校、幼兒園允許，機動車輛不得進入校園；不具備人車分流條件的，除教育教學、應急等特殊需要外，禁止機動車輛進入校園。
武漢市也曾針對校內交通安全制定系列工作安排。根據武漢市學校、幼兒園交通安全工作制度要求，學校、幼兒園禁止不經學校、幼兒園主管領導批準的車輛進入校園；經批準進入校園的外來車輛要按指定路線慢行。
而弘橋小學曾在建設平安校園方面收獲不少榮譽。南都記者注意到，學校曾獲評為武漢市交通安全先進學校、漢陽區平安校園、漢陽區內保工作先進單位、漢陽區交通安全先進單位等稱號。2022年，弘橋小學參加武漢市第三屆平安校園“三微”作品征集選樹活動，還曾獲得優秀作品獎，而這部獲獎作品的名字，就叫《課間十分鐘要注意安全》。
這些工作和榮譽看似構建起了一個安全制度完善健全、令人安心的校園環境。然而，導致譚譚死亡的事故還是在學校里發生了。
警鐘長鳴
類似的校園安全事故已不是第一次發生。
2020年6月2日，西安市第六十七中校園內，一名一年級小學生在上廁所時被撞倒身亡。據交警調查，肇事人李某駕駛一輛小型越野客車進入學校洽談校園修繕業務，離去時啟動操作不當，致車輛失控。
當時西安市蓮湖區星火路小學一年級部分班級借用西安第六十七中校舍上課，7歲的男生黨某剛上完上午第二節課，課間休息上廁所時被車撞倒，因傷勢嚴重不幸身亡。
根據2017年7月18日陜西省教育廳發布的《陜西省中小學幼兒園安全管理辦法》，中小學上課期間，校園實行封閉式管理。嚴禁無關人員、車輛出入學校，學生出入校園加強核查與登記。不得出租校園內場地停放校外機動車輛，不得利用學校用地建設對社會開放的停車場。事故發生后第二天，西安市蓮湖區教育局發布《“6.2交通事故”情況通報》，對時任該區教育局分管副局長停職檢查，涉事學校校長和分管副校長予以免職。
2021年9月5日，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校內發生一起交通事故，該校一名研一女生被圓通快遞貨車倒車時碾軋，造成重傷，后經搶救無效死亡。
前不久，又一起校園安全事故令人揪心。今年5月18日，大連理工大學附屬學校三名學生在校內被傾倒的宣傳欄砸傷，一名學生醫治無效不幸離世，另外兩名學生被送醫治療。
對于校園安全，國家早有指導意見。2019年7月，教育部等五部門發布《關于完善安全事故處理機制維護學校教育教學秩序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提出要著重加強學校安全事故預防。
《意見》指出，各級教育部門要依法加強對學校安全工作的督導、檢查，會同、配合有關部門加強對學校校舍、場地、消防、食品安全和傳染病防控等事項的監管，指導學校完善安全風險防控體系，完善學校安全管理組織機構和責任體系，健全問責機制。
各級各類學校要樹立預防為先的理念，落實安全標準，健全安全管理制度，完善安全風險排查和防范機制，壓實安全責任，加強學生的安全教育、法治教育、生命教育和心理健康教育，建立并嚴格執行學校教職工聘用資質檢查制度，從源頭上預防和消除安全風險，杜絕責任事故。健全學校安全隱患投訴機制，對學生、家長和相關方面就學校安全存在問題的投訴、提出的意見建議，及時辦理回復。
校園安全事故看似源于“不小心”的偶然，背后實則是管理與執行的缺位，釀成的卻是奪去最年幼青春生命的慘案，樁樁件件一再刺激公眾的敏感神經。強化落實校園安全管理，防微杜漸，警鐘長鳴。
如今，譚譚的家人沉浸在悲痛中，等待著事故調查結果和合理的交代，而譚譚再也等不來5月23日下午的第一堂課。
出品：南都即時
采寫：南都記者 張林菲 鄭璇真 實習生 林語晉 林悅 苗玉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