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下長衫”后，211高校畢業生黃沒沒決定收廢品。
這不是一個草率的決定。大概從高中開始，她就計劃創業，于是圍繞創業學技能、找工作。關注到廢舊資源循環利用的議題后，她想到大城市里賣廢品越來越難，決定入行。
她承認，那些看起來非常體面的工作不適合自己，因為她喜歡挑戰。
和她一樣，碩士畢業的蔣婕、露娜也都決定去從前看不上的工作，例如賣糯米滋、做手工書。過程中，她們都收獲了自我。
黃沒沒上門做廢品回收。視頻截圖
【1】黃沒沒 211高校畢業后收廢品
“學歷讓我看到廢品回收的信息差，別讓‘長衫’勒到自己”
我從2022年9月份開始回收廢品，月收入能達到5位數。工作流程很簡單，貨單來了就上門回收，只要能搬得動，我都是一個人上門，拍攝有時會讓我朋友或親戚幫忙，每天選擇一個單子記錄。每天大概有10個單子要處理，收完后資源就直接給合作的下家，我相當于賺差價的中間商，不囤貨，也沒有場地可以當做倉庫。起床的時間不固定，早的話6點，晚的話11點也有。
我一直在關注時政信息，“十四五”提出大力發展循環經濟，我發現了廢舊資源回收行業在循環經濟中發揮的作用。同時，我也看到了行業存在的嚴重的信息不對稱。例如，目前在大城市很難看到騎三輪車回收廢舊物品的人了，而相關從業者普遍年齡較大，對互聯網不敏感，也找不到客源。我搬家時想賣掉一些東西，二手交易平臺上交易周期太長了，一時間也來不及找買家。所以我在想，能不能通過互聯網改善信息不對稱的問題。收廢品只是創業的第一步，希望能慢慢改善行業現狀。
我大學就讀于鄭州大學國際經濟與貿易專業，第一份工作是外貿，月薪大概3000塊。半年后，我發現自己不夠喜歡這份工作，而且這份薪資確實很難維持日常開支。離職后，我去做了教育培訓機構的英語老師，一直做到中層管理。前兩年，行業形勢發生變化，我就離開了。
創業的想法高考后就產生了，但沒考慮過具體領域。長期待在固定的場所，或重復機械性的工作，會讓我覺得枯燥，我喜歡挑戰自己。創業需要什么技能，我下一份就會找相關工作。后來我又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做新媒體運營，現在就在用自媒體記錄日常。不到一年后，我認為自己獲得了提升，便全身心投入創業。
做這個選擇后，我也遭受過異樣的眼光，因為同齡人都做著非常體面的工作。我會羨慕，但知道自己不適合。幸運的是，家人一直在支持我。我是普通工薪家庭，但父母很開明，只要事情在理，他們都允許我嘗試。家里的親戚也不會攀比，他們更看重我工作得開不開心。這也是我敢創業的一個原因。人生是我自己的，我肯定要闖一闖才知道到底是什么樣子。
在大家的固有認知里，收廢品不需要學歷。但我現在有很多同行，我們的收入會有差距，這就體現出學歷的差異了。目前，我的客源分線下和線上。線上有一些是自媒體粉絲的下單，另一方面我也會在廢舊資源回收平臺找單子。我覺得這就是利用信息差的表現。
選擇是未知的，自然也會充滿恐懼和迷茫。但我想說，職業其實沒有什么體面不體面，如果你擅長腦力，那就選擇坐在辦公室里，如果不擅長，做體力活也無妨。體力勞動永遠需要有人做。我創業前期坐在辦公室里，遇到的全是問題。現在收破爛算是一種實踐，能夠驗證我的設想，讓我找到方法幫助自己完善計劃。可能我的專業技能再提高些，可以更全面地了解回收行業。
上門回收讓我能和不同人接觸，了解世間百態。雖說身體上比較辛苦，但生活變得自由且開心，沒有過多的約束。我們在一個快節奏的時代里待久了，都希望自己有成就。其實也可以量力而行，當跟大家一起走太累時，適當走慢一點，或改變一下方向也不錯。
上熱搜前，我沒有跟任何朋友提起過我的工作。我不希望別人在我沒有堅定的時候左右我，我怕它阻礙我的進程。我當然不會止步于收破爛這件事情，還有其他的打算。還是那句話，學歷是有用的，干做任何行業都是加分項。
很多網友質疑我的視頻是劇本，我不太在意這些。在我看來，穿上“孔乙己的長衫”確實有好處的，但切記不要被這件“長衫”勒到，不要讓它成了一個包袱，該脫的時候一定要脫下。我很喜歡一句話，“允許一切發生，不管這個東西是好是壞。”
【2】蔣婕 碩士畢業擺攤賣糯米糍
“有了學歷這件‘長衫’，你才可以選擇，但繼續穿著還是脫下來要看你自己”
蔣婕的攤位。受訪者供圖
我本科就讀于安徽財經大學工商管理專業，碩士畢業于重慶理工大學，目前在安徽老家擺地攤賣糯米糍。糯米糍適合地攤，要親力親為。每天很忙，早上6點左右醒來，翻翻視頻軟件，想想創意，11點編輯視頻，12點開始準備工作，下午4點出攤，生意還蠻好的，基本上晚上8點左右就會賣完。
我家是農村的，家里太窮了，上學時想法比較幼稚，就想做生意，說不定可以走上不同的道路，換一種生活方式。我研究生一年級就自己開店，那時候課業不忙。最開始做花甲餐飲生意，慢慢擴張，最多時開了近100家加盟店，其間也穿插做過別的項目。2019年是我創業的巔峰，月收入在10萬元人民幣左右，但新冠疫情發生了，光房租一個月就要虧損約4萬元，還有房貸、車貸，漸漸把我逼到崩潰的邊緣。2020年，我又去成都創業，也是受疫情影響，店鋪一直倒閉。
破產以后我經歷了近一年的迷茫期。以前太順利了，事業做大后就雇工人，自己在辦公室處理事務。我現在回安徽老家了。看到國家在鼓勵低碳經濟，我確實也沒什么錢了，就想著通過擺地攤重啟項目。
剛開始其實很困頓，因為成功過，失敗就很難受，放不下來面子。但跨出這一步的時候，也不會有那么多糾結了。到現在擺攤20來天了，每天地攤前都會排很長的隊。
現在剛起步，月收入一兩萬元，比預想的好。有些小朋友來買糯米糍，會夸我做得好吃。隔壁的攤主看我挺年輕，也會告訴我去哪個位置擺好一點，夏天要注意什么，下雨天要怎么辦，我蠻感動的。我開店的時候，店鋪間的關系就比較一般。
但我每天也會焦慮。哪怕今天的生意很好，那明天會怎么樣呢？
我以前太注重實體了，破產后研究了1年多的互聯網，選擇通過平臺推廣。我用碩士頭銜發布短視頻，因為想要推銷自己，為以后的實體店鋪路。80%的顧客都是看到我的視頻賬號后來消費的。評論和私信都是以鼓勵為主，大家覺得我挺不容易的。
當然，也有人會覺得我的書白讀了。之前有個大叔刷到我的抖音了，來我攤位對我說：小妹妹，你年紀輕輕的一個碩士，搞這個太可惜了。
我覺得這些評價都很正常。有人覺得，有高文憑就應該去大企業坐辦公室，如果做跟勞動力沾邊的事情，就被認為很低級。我覺得這是固有成見。我身邊的朋友一般是公務員或者大學當老師，對比同齡人，我其實沒什么落差感，因為我不喜歡上班，不想受太大的拘束。在我看來，讀書再多也是為了生存。我讀碩士的時候創業做餐飲，每天也會刷盤子、洗碗，能感覺到一些同學異樣的目光，但導師很支持我。當時很多顧客是學生，他們很友好，會主動在社交平臺上幫我宣傳，我到現在還非常感謝他們。
我也不會覺得擺地攤很累，因為念書時候就去店里洗碗、端菜，還跟顧客聊天。我挺享受這種感覺的，現在擺地攤除了風吹雨打也沒什么。如果生意好，我想先積累原始資金，做自己的品牌。
最近“脫下孔乙己長衫”的話題很流行，我覺得這個“長衫”必須要有，有了學歷這件“長衫”，你才可以選擇，是穿著它去做大家覺得體面的工作，還是脫了它去做喜歡的事情。但繼續穿著還是脫下來要看你自己。我考上大學和研究生時，父母可驕傲了。現在他們也支持我做生意，覺得經商是一條好路，一直在鼓勵我。
【3】露娜 碩士畢業做手工書創業
“我想試試看，如果把這件小事做到極致，它會引領我走到哪里”
露娜正在為手工書做刺繡。視頻截圖
“不要等一切都準備好了才去開始做。”算是幫助我度過創業初期的一句話。裸辭半年來，我每天都是一個狀態：練設計、想設計、看教學視頻。我不是學手工出身的，裝幀、刺繡、貼紙都要學。剛開始做得破破爛爛，很挫敗，只能不斷重復。那時只敢跟父母說我在創業。我沒跟同齡人細說，萬一沒做成有點丟人。
創業開銷很大，我這兩年工作攢的錢基本投進去了，只留了大概1萬元托底資金。剛開始，我尋思買紙和封皮就行，沒想到推出獨特新穎的產品，還得買材料、買打印機、切割機、壓花器。我目前做一本書得花三四個小時。不僅要把做出模子，還要加入自己的特色。我也會把創作的過程記錄下來，讓大家看到我為做這本書付出了多少努力，別人認可了它的價值，才愿意花錢買單。
我是碩士學歷，本科學的是農林經濟管理，碩士階段攻讀馬克思主義理論。上學時我自學攝影和剪輯，畢業后如愿進入新媒體行業，先做編輯，又做了編導。現在在做手工書制品。
我之前的工作挺快樂的，行業每天都有熱點，雖然辛苦，但很有意思，和同事們相處也融洽。我原計劃在編導領域深耕，直到去年3月被前領導邀請加入她的團隊，遇到了職場霸凌。
團隊里有一個小團體，包括了前領導和她閨蜜，我和其他同事無法融入。有一次，我要和前領導閨蜜對接拍攝道具，我提前將注意事項都發給她，她說等忙完和我對接，但直到下班還沒消息。結果領導打電話來，說我還沒對接好就下班，還找我單獨談話。后來無論是拍攝、剪輯，還是道具，一出問題她們就來找我，并經常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聲批評我。我變得不愛說話，也不愛笑。想到以后還要這樣下去，我覺得特沒意思，也影響心理健康，就裸辭了。我父母很反對，但他們知道我的性格，還是把選擇權交給了我。
我平時會在家做編織類的東西。產生裸辭的念頭時，我想通過做手工來過渡。手工是一個寬泛的領域，細分為陶藝、刺繡，編織等。我先是嘗試了藤編，但藤上有很多毛刺，太費手，我就放棄了。大概是創業的第3個月，我了解到一些外國博主在做手工書，原來，這么個小本子，可以用想象力和手藝讓它千變萬化。調研近3個月后，我發現國內做手工書的人不多，就在網上搜各種教學視頻，收集一切資源。
因為還沒做出成績，近期我有些焦慮，晚上2點才睡，早上5點就醒了。把本子做得有模有樣后，我嘗試加入自己的設計。積累了幾個作品，便著手開始打造網店。開了網店，又要拍視頻、拍照、上架產品。
這個過程我還是比較充實的，每天都覺得時間不夠用。我還在學縫紉和刺繡，有好多技能等著我解鎖。最讓我開心的是，社交賬號數據還挺好，也收到了很多鼓勵，感覺創業的道路沒那么孤單了。我計劃全身心投入手工書事業中，做出好的設計，認真經營好社交賬號和網店。我想試試看，如果把這件小事做到極致，它會引領我走到哪里。
之前看到中傳碩士去火鍋店當保潔的新聞，我感到很震驚。但我覺得這也是一種勇敢，不要讓年齡、學歷成為枷鎖。我選擇做手工，也是一個脫下“長衫”的人。現在是終身學習的時代，沒有白走的路。我看開了，真有一天資金花完了，我就再去打工。這畢竟是自己感興趣的事，再找工作也還是會堅持做手工，用打工賺的錢繼續發展這份副業。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九派新聞實習記者 代夢穎 董自能 記者 陳冬艷
編輯 曾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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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九派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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