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羅·波提切利的作品是西方藝術史上的重要轉折點之一。他的作品展現了一種新的審美觀，突破了傳統的宗教題材和意象，探索了個人生活和情感的表現。他的裸體作品，尤其是《維納斯的誕生》，在當時引起了轟動，開創了裸體在西方藝術中的新篇章。

波提切利的作品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他的筆觸細膩，色彩鮮明，形象生動，具有極強的視覺沖擊力和情感表達力。他的作品也成為后來藝術家們學習和借鑒的對象，影響了整個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發展。

博物館中的真跡

桑德羅·波提切利的畫作充滿詩意的美感，讓佛羅倫薩宮廷著迷。然而，他真正與眾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題材。作為自古典時代以來首批描繪非宗教場景的畫家，他的藝術并非為了侍奉上帝的想法，而是純粹為了享樂。這在當時是非常新穎和激進的。1485年，當波提切利在佛羅倫薩展示他的新作時，他也揭示了西方藝術的一個重大轉變。波提切利所繪制的真人大小的女性裸體在西方藝術中史無前例。這并不是被逐出伊甸園的夏娃因裸體而羞愧，也不是但丁《地獄》中被放逐的罪人。事實上，這些裸體作品并非象征著羞恥、罪惡或邪惡，而是對裸體和性的頌揚和禮贊。

一、文藝復興早期的風格

文藝復興的核心在于“復興”，盡管這一時期的劃分方法不盡相同。從14世紀左右的佛羅倫薩開始，人們對古希臘羅馬文化的復興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種興趣引領著智識和藝術的，人文主義哲學的崛起，以及宗教、政治和科學觀念的根本變化。這些思想讓藝術跳出固有的套路，新的思維方式傳遍了歐洲。受古典文化啟發，新的思維不再注重宗教，而更加注重人類的可能成就，這被認為是個人主義的開端，也是中世紀的終結和現代性的起點。

在這一時期，藝術家們通常受雇于富有的贊助人，而幸運的是，美第奇家族是其中最富有的。波提切利的贊助人是洛倫佐·德·美第奇，他掌控著佛羅倫薩的政治和文化生活。他學識淵博，能說拉丁語和希臘語，同時也是一位人文主義者。

文藝復興的人文主義并不是反對基督教或無神論，而是一種道德哲學的復興，它是凈化和更新基督教的行動。相較于強調“集體”，它更強調自由意志，強調個人的價值和能力。如果沒有這種新的思維方式，就不會有波提切利、米開朗基羅和達芬奇等人。人文主義改變了藝術、藝術家和主題，而波提切利則銜接了中世紀的哥特藝術和新興的人文主義。

從以下兩張圖片中可以看出風格區別：第一張是文藝復興之前的時期，是晚期哥特式風格，顏色濃烈，形象扁平，肉體色調蒼白，表情空洞，毫無感情；第二張是啟發少年波提切利的作品，顯示出三維立體感，人物更加人性化，更有血肉感。圣母瑪麗是圣人以外的母親形象，耶穌則是寫實的嬰孩，這幅畫作能夠讓人與之產生共鳴。但這不只是風格，宗教藝術主導了中世紀時期，而文藝復興給波提切利等藝術家自由來探索新的主題，然而他們仍然囿于基督教框架。

對比圖

二、維納斯的誕生

希臘愛神阿佛洛狄忒就在這片海灘上誕生了，她是美與愛的女神，她的故事始于一次閹割。克羅諾斯閹割了他的父親烏拉諾斯，然后把他的生殖器扔進了大海。在海浪中，一位動人心魄的美女誕生了，這就是維納斯。

首先要說明的是，這幅畫的內容并非維納斯的“真正誕生”，而是接下來的故事。維納斯乘著貝殼來到塞浦路斯島。現在，讓我們細數這些人物。最左邊的男性是澤費羅斯，春風之神，他正在把維納斯吹上岸。他擁抱著的是他的妻子克羅麗絲，她自己也在吹出和風。玫瑰花落在他們周圍，每朵花都有金色花心。根據傳說，玫瑰是在維納斯出生時首次生長的。這兩個人物此前也被畫在波提切利更早的維納斯神話畫作《春》中。澤費羅斯侵犯克羅麗絲后娶了她，然后把她變成了花神弗洛拉。

《春》

一個女人用一塊雛菊花紋的紅布迎接著維納斯，她可能是“時序女神”之一，即季節的化身，這里是夏天，因為她的衣服上的矢車菊和櫻草花和她腳下的銀蓮花都是夏天開的花。夏女神的腰帶是玫瑰，項鏈是桃金娘，這是維納斯女神的神圣植物，是春藥，也是愛情的象征。

接下來是維納斯本人，她也被古希臘人稱為阿佛洛狄忒。在此之前，波提切利曾兩次繪畫她，分別是《春》和《維納斯和戰神》。在這幅畫中，維納斯裸體露體。這是古代藝術中首個不在圣經中出現的女性裸體形象。波提切利的靈感可能來自美第奇家族所珍藏的古典大理石雕像，也被稱為“美第奇維納斯”。

維納斯和戰神

這是古典藝術中首個女性裸體雕塑，她內斂的姿勢被稱為“含羞維納斯”。這種姿勢是指裸體女性用右手遮住自己的胸部，而左手試圖遮掩私處。這個姿勢讓觀眾感到好奇。在拉丁語中，“含羞”這個詞不僅指“生殖器”，還有“羞恥”的含義。

在男性雕像上，從未看到這種靦腆的性姿勢。無論是在古代還是在文藝復興時期，裸體男人總是與積極的英雄精神有關，而女性則是被動的性對象。這尊雕像是這一姿勢各方面的范本，對整個西方藝術造成了文化和藝術影響。因此，強調雕塑對文藝復興時期繪畫的總體影響都不為過。

維納斯的形象不僅具有優美的姿勢，而且皮膚的質感像雪花石膏一樣。她是一個不真實的人物，一個不受自然法則約束的理想化形象。波提切利在她的身體上描繪了暗色的輪廓線，以便在淺色的背景下更容易看清她淺色的肉體，并增強她大理石般的肉體質感。維納斯的身材按照哥特式風格被拉長，她顯得非常優雅，但她并不完全處于中心位置，她的重心也不穩定。如果真的像她那樣把重心傾斜到邊緣，貝殼就會翻倒，但這不是現實。

有人稱維納斯的姿勢是"哥特式搖擺"，這是文藝復興前"對立式平衡"姿勢的變體，這種姿勢將重心放在朝前靜止的腿上，形成優美的弧線造型，常見于圣母像中。在后面的章節中還會討論這個主題。風神們擺出一個不現實的扭曲懷抱姿態，所有的人物都是相同的，沒有重量，也沒有縱深，他們都在前景中，在同一個平面上，營造了一種強烈的戲劇性，而且沒有一個人物有影子。這不是錯誤，而是現實主義的夸張。

將波提切利早期的繪畫與《維納斯的誕生》作品進行對比，能夠發現真正的現實主義——景深、陰影和動作——遍布不同的繪畫平面上。

《維納斯的誕生》注意:圖片做了處理

對于虔誠的基督徒波提切利而言，他的宗教畫是"客觀現實"，甚至是歷史。他憑借這種信念來作畫。而在他的神話作品中，他的繪畫風格向觀眾表明他們所看到的是想象力的產物。我們可以在這里看到前所未有的運動和能量：維納斯在風的推動下，即將離開她的貝殼，踏上岸邊；她的頭發在風中飄動；時序女神舉著鼓蕩的斗篷向前沖；玫瑰花在空中飛舞；橘子樹沙沙作響，身體周圍的衣角飄動。這些都是古羅馬浮雕中才有的運動和能量。

接下來是背景。 與四個人物周圍鮮花的豐富相比，海灣的岸邊看上去相當荒蕪，旨在表明維納斯上岸后才為土地帶來生機。波提切利并不試圖復制自然景觀，而是創造了一個夢境，維納斯的白皙更加動人與大海的蒼綠形成對比。海浪徐徐，像手掌輕推，開花橘園的典故來自希臘神話中神圣的金蘋果園。所有花蕊都以真金打造，整幅畫也使用真金表現高光。波提切利在從事繪畫前曾接受金匠訓練，他畫作中清晰的輪廓和裝飾性元素也反映了這一點。這幅畫中有一個非常微小的細節，那就是這些蘆葦，它們不應該生長在鹽水中。這幾乎可以肯定地被解讀為隱晦地象征著男性生殖器，指向催生維納斯的烏拉諾斯的殘驅動力，這是佛羅倫薩智者們的隱晦笑話。

三、描繪思想

在創作《維納斯的誕生》時，約有10%的西方繪畫不是宗教畫，而在這10%中，大部分是肖像畫。神話畫是一種新興的藝術形式，因此像波提切利這樣虔誠的基督徒會將熟悉的典故融入作品中。波提切利認識哲學家兼牧師馬西利奧·菲奇諾，他的主張是將古典哲學與基督教相結合。他不將“天神維納斯”看作異教女神，而把她作為寬容和愛的化身。雖然畫中也許并非宣揚基督教故事，但在藝術史方面，有些類似的形象可以進行比較。例如，觀察標準的基督受洗構圖，可以發現相似之處。吉貝爾蒂的作品中央有一個半裸人物，左邊有兩位天使懸浮在空中，還有伸著手臂的施洗者約翰。

在這幅畫中，同樣出現了幾乎裸體的人物，他們沒有表情，在中央，左邊有一對人物，施洗者約翰和時序女神相對應。接下來請看波提切利數年后的圣母瑪利亞畫作，這幅畫的構圖也非常相似，兩位女性也令人驚訝地相似，看起來他們使用了同一位模特。瑪麗亞和維納斯一樣，也倚靠在扇貝殼上，在基督教的象征中，它代表"洗禮"和"復活"，而在異教的象征中，貝殼則代表生育力或女性性器官。波提切利很可能將維納斯描繪成神圣或神性之愛的象征，這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典型主題。波提切利的天才之處在于，他描繪了一個異教故事中的裸體女性，又使其為當代基督教思想所接受。

四、繪畫技法

在這一時期，繪畫通常是在木板上完成的，但是這幅畫卻是在畫布上完成的。這表明這幅畫很可能是為鄉村別墅而制作的，而不是為城市住宅制作的。畫布更便宜，更容易運輸，而且被認為不太正式。這幅畫最初是畫在兩張獨立的畫布上，最后縫合在一起。

波提切利在《維納斯的誕生》中使用了蛋彩畫法。這種繪畫方法在1500年之前一直是主流，后來被油畫所取代。首先，需要把蛋黃打入一個容器中，然后加入一些水，以使其更容易使用。然后用水稀釋顏料，再將其加入蛋黃中，不同的畫法采用不同的配比。在維納斯的軀體上，波提切利采用了非常薄的蛋彩，以此提升亮度，營造出鮮明燦爛的外觀。蛋彩非常適合波提切利的繪畫，因為他的畫作以線條形狀的優美聞名。

由于蛋彩中無法使用濕碰濕畫法，維納斯頭發中金色的表現手法是通過規律的明暗線條營造出紋理，他還添加了純金的高光。此處可以看到他使用精致的交叉劃線，而非用油畫的方式調和色彩。蛋彩技術非常困難，但幾個世紀后仍然被畫家們采用。為什么呢？因為它具有油畫所不具備的畫質和明度，而且與油畫不同，它不會變黃或褪色。雞蛋干燥后會形成可靠的保護層，因此隨著時間的推移，色彩始終保持明晰純凈。

五、委托人

目前仍未確定《維納斯的誕生》的委托人，不過很可能是佛羅倫薩的實際統治者洛倫佐·德·美第奇為了卡斯泰洛別墅而訂制的。另一幅著名繪畫《春》是由洛倫佐訂制的，是送給他的同名表弟的結婚禮物。1550年，藝術史學家喬治·瓦薩里在別墅中看到了這兩幅畫，因此《維納斯的誕生》很有可能是《春》的配套作品，同樣是一份結婚禮物。這兩幅畫展示了維納斯的截然不同的面貌，但都符合文藝復興的思潮。

此前提到的哲學家和神學家馬西利奧·菲奇諾描述了維納斯的“雙重性質”，既是激發智慧之愛的天界女神，又是頌揚生育能力的人間女神。我認為“生育”是這幅畫的關鍵。美第奇這類名門結婚從不考慮愛情，只追求權力，而最重要的政治聯姻尤其有效。婦女的職責就是她們的生育能力，新娘進入美第奇家的寢室時，就像維納斯來到塞浦路斯一樣，她會為一方荒島帶來生命。因此，在某種程度上，《維納斯的誕生》是對“性”功能的贊美，但并非是贊美色情或肉欲。而令我十分驚訝的是，維納斯顯得很“性冷淡”，她的裸體十分平淡，也許這是因為她代表著作為必要功能的性，性只是為了生育，即政治婚姻的最終目標。

六、虛妄之火

在1497年2月7日，佛羅倫薩市中心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這就是被稱為“虛妄之火”的事件。在這場事件中，大量的詩歌、古典文獻、繪畫、雕塑、鏡子和樂器都被燒毀了，任何被視為輕浮的東西都被毀掉了。佛羅倫薩市民的狂熱源自于多米尼加修士吉洛拉謨·薩伏那洛拉的“火焰與硫磺”布道，他的言論令數千人為之傾倒。

在統治了60年之后，強大的美第奇家族被一個普通牧師趕出了佛羅倫薩。這個牧師決心將美第奇家族的“罪惡”影響從這座城市抹除。波提切利是薩伏那洛拉最熱心的追隨者之一，有些人說他自覺地將自己的一些畫作投入篝火。幸運的是，他最偉大的神話作品得以幸存，因為它們在卡斯泰洛別墅中，薩伏那洛拉的追隨者和波提切利本人都無從下手。薩伏那洛拉去世后，波提切利漸漸被視為過時而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委托也隨之枯竭，由此可悲地陷入了默默無聞。

但在他創作《維納斯的誕生》時，他如日中天。這件革命性的藝術作品是波提切利的杰作，它改變了藝術史的進程。即使在21世紀，這件作品仍然具有強烈的現代性，其影響力與五個世紀前相當。《維納斯的誕生》是世界上最為人所知的畫作之一，它描繪了維納斯的誕生，讓這位女神重獲新生，由此波提切利給了她生命。

桑德羅·波提切利的作品的確是西方藝術史上的重要轉折點之一。他的作品展現了一種新的審美觀，突破了傳統的宗教題材和意象，探索了個人生活和情感的表現。他的裸體作品，尤其是《維納斯的誕生》，在當時引起了轟動，開創了裸體在西方藝術中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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