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文
在過去幾年中美貿易戰、全球生產供應鏈重組的大背景下，越南迅速崛起，成為最受矚目的新興生產基地，也是外國企業“中國＋1”的首選。同樣走著社會主義道路，同在富有潛力的東南亞，越南一度被稱作“下一個中國”。
疫情開放后，外界原本期望越南能夠延續此前的增長奇跡，然而越南經濟卻走出了截然相反的趨勢。在今年增長腳步明顯放緩后，全球經濟寵兒的越南會否走下神壇？
出口驟降
越南是疫情爆發后少數經濟仍穩定上升的亞洲國家之一，同時是2022年亞洲增長最快的經濟體之一，GDP在2022年增長8％，2022年外國投資增長了13.5％，達到220億美元，是近十年的最高峰，投資金主大多來自美國、中國、日本和韓國。
但近期的種種數據都顯示越南制造業發展勢頭劇烈減緩。越南統計局7月29日公布最新經濟數據，7月份出口下降3.5%、進口下降9.9%，這是連續第5個月出口下降，創越南14年來最長的連跌紀錄，對于依賴貿易的越南經濟來說，出口持續疲軟將導致全國經濟增長目標難以實現。
越南統計局表示，今年1～7月出口與去年同期相比，下滑了10.6%，進口與去年同期相比，也下滑了17.1%，工業產出下降0.7%。越南過去最倚賴的出口產品智能手機，在今年1～7月出口下滑了高達18.3%。
越南工貿部表示，造成出口下滑的原因主要是高通脹、貨幣緊縮政策、全球經濟復蘇緩慢，以及全球多家銀行倒閉導致消費需求下降。 與此同時，由于原料和物流服務價格高漲、利率上升，企業在擴大市場和推動市場多元化方面面臨難題。
2022年全年，越南出口總額為3847.5億美元，當年的GDP剛剛突破4000億美元關口。也就是說，出口占其經濟總量的比例高達令人震驚的95%。這種極為畸形的經濟結構，注定其經濟增長必然缺乏穩定性：一旦國際需求萎縮，本國經濟立刻傷筋動骨。
訂單下降，讓工廠不得不裁員來應對經濟損失。有專家分析稱，出口業的訂單嚴重衰退，導致107萬人失業，紡織成衣、制鞋、木材與電子業成為重災區，僅今年第2季越南企業共裁員21萬7800名工人。
越南統計總局公布的4-6月GDP增長4.14％，漲幅超過一季度的3.28％，但了解一線情況的業界人士則表示“與情況不符”。就在政府公布數據之前，渣打銀行預測第二季GDP 增長僅有 1.5%。而且統計總局之前的調查也顯示出企業界彌漫悲觀情緒，只有約30%的制造業表示4-6月期間的經營趨勢較上季有所改善。據《日經新聞》報道，許多日本企業擔心越南當局統計灌水，稱現在的景氣狀況“比2008年金融海嘯還嚴峻”，并警告虛假數據恐怕會造成亞洲版的雷曼危機。
盡管企業質疑官方數據“灌水”，但越南統計總局副局長阮忠進已跳出來“滅火”，強調統計數據的準確性，4至6月期間，多數產業的狀況確實比1至3月有所改善。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團隊今年訪問越南后，雖認為越南下半年可望反彈，將全年經濟成長拉到4.7％左右，但也警告，若全球需求持續疲軟，經濟增長的數字可能會讓人失望，下行風險仍然很大。
匯豐也表示，“外國需求疲軟仍是越南經濟增長走下坡的最大風險”，并指出“在愈發激烈的增長逆風下，并沒有明顯跡象表明越南經濟增長已經觸底。”
房債嚴峻
與政府亮麗的經濟數據形成強烈對比的，還有滿地的爛尾樓，在越南首都河內，明顯施工中的廢棄建筑越來越普遍。
近幾年越南經濟蓬勃發展，大量外資涌入，當地樓市一度炒風熾熱。2022年上半年，胡志明市房價漲幅超過20%，躋身亞洲前十，均價超3.5萬元，2022年，越南人均月收入僅467萬越南盾（1400元人民幣），人均GDP接近4110美元，房價和其經濟水平、居民收入嚴重倒掛。
不過，隨著經濟降溫，越南樓市形勢急轉直下，樓價自去年中以來已開始調整。
房地產數據提供商世邦魏理仕的報告顯示，今年第一季胡志明市的住宅成交量按年下降27%至960個，更有當地傳媒報道，投資物業的價值已由高位急挫一半。
為了促銷樓盤，當地部分地產商提供利率優惠，例如豁免15個月住宅貸款利息，業主更有機會獲得7至8個百分點的利率折扣等。
事實上，越南樓市泡沫瀕臨爆破，圍繞當地房地產企業的債務問題已經醞釀多時。越南評級機構VIS的數據顯示，今年最后3個季度將會有252萬億越南盾（約107億美元）的公司債券到期贖回，其中113萬億面臨違約風險，而超過80%受到風險影響的債務正正就是來自房地產行業。
外媒更引述越南房地產協會指，當地63個省市平均每個省市有20個地產開發項目已暫時停工，相當于涉及逾1200個項目，單是河內約有400個項目已被停工，胡志明市停建數量亦超過300個。當地傳媒亦指，今年首5個月有逾8.8萬家企業停業，大部分正是房地產相關企業，由于大量資源已被凍結，暫難評估事件會持續多久。
樓市大震蕩的同時，越南股市也上演著相同的戲碼，胡志明指數自去年4月的高點已經重挫超30%。越南股市已成為今年全球回報最差的市場之一。而在兩年前的2021年，河內指數飆升133.35%，笑傲全球。
電價瘋漲
引發各界對于東南亞新興制造業中心前景的擔憂的，還有已嚴重影響生產的缺電危機，越南過去幾周因頻繁跳電，導致外國企業十分生氣。
據韓媒《商業韓國》報道，韓企移往越南最大的難題就是缺電，每周停電達3到4次，且電價也大幅調漲13%至28%，讓當地工廠苦不堪言。據悉，由于天氣炎熱和嚴重干旱導致電力需求激增，海防、北寧和同奈等主要工業區的電力供應連續中斷，對于家電、手機和精密電子工廠而言，即便只是短暫的停電也會導致生產程序出現問題。
報道直接點名越南電力公司管理不善，導致解決方案一直被延宕。 越南工貿部在7月中旬發現越南電力公司管理效率低落，在水電站大壩修復和供電管理方面缺乏應對措施，由于管理疏失，產能僅能滿足總需求電源的30%至50％，換言之，未來仍會發生跳電的狀況。
另外，越南當局也不斷調升電價，讓外國企業的額外電力成本一直上升。越南電價雖然低于中國和泰國，但比鄰國印度、孟加拉國和老撾的電價都高。光3月份越南電力公司便將電價上調到13%至28%，是2017年后首次調漲兩位數比率。高昂的電價不只韓國企業急得跳腳，臺灣企業也在尋找解決方案，并向越南當局施壓，而歐洲企業也對越南環境的投資信心下降，根據越南歐洲商會于7月10日公布之“2023年第2季越南企業競爭力指數”顯示，越南歐洲企業對越南貿易及投資信心自45%下降至43.5%。
公務員腐敗
對政府而言，該如何打擊公務員貪污和腐敗的制度，是現階段越南總理該深思的問題。
包括國家主席在內的多位領導人今年初陸續下臺，一度引發越南經濟不穩的疑慮，如今政治動蕩暫告平息。但是一年來政府反貪運動的影響仍在蕩漾。尤其是房地產在多位業者因非法發行債劵被捕后，投資人信心受挫，融資也遭打擊，整個行業景氣陷入遲緩。
力圖轉型
中等收入陷阱的概念在經濟學家眼中仍存在爭議，總之，它描述的是一種經濟體無法從低成本模式向高附加價值模式轉型的困境，因此“卡在中間”，既很難與高收入的發達國家競爭，又會面臨下一個快速成長、人力成本更低廉的發展中國家挑戰。
英國《金融時報》認為越南已經處于經濟發展的轉型十字路口，在接下來的10年，越南必須要擺脫出口導向型的經濟成長，實現經濟發展的轉型，而要達成目標，必須推動產業朝向更高生產力、知識密集的領域發展，同時加強國內物流、金融、法律等骨干服務的技術能力。
越南政府也展現出轉型的企圖心，從多個地方都能看出端倪。像是越南海關總局改變規定，考慮廢止“就地出口”制度，讓越南制造商在三角貿易中不再能輕易享受免稅優待。
越南工貿部宣布自今年第3季起，電價由每半年調整一次縮短為每3個月調整一次，并賦予電力部門更大的自主權，允許電價有較大幅度的波動，以符合市場現況。 此舉也是迫使一般企業朝節能的生產方式轉型。
越南教育部副部長日前提到，要提升高等教育的素質；越南總理范明正則向三星喊話，讓當地人進入公司管理層，培養越南本土的管理人才，擺脫越南勞工只能進行低階生產的印象。
越南還在去年發表了《2050年國家氣候變化戰略》，承諾要在2050年實現碳中和，為了達成目標，綠能產業肯定會是下一階段的重點項目，越南官員也提醒國內業者，下一階段全球企業找尋生產基地時，能否符合凈零碳排比壓低人力成本更重要，現在就要開始打算。
越南經濟今年慘跌一跤，但未嘗不是一種“成長痛”，讓越南早日實現轉型，擺脫廉價勞力密集出口加工業的束縛，發展出更多元成熟的經濟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