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上海百麗宮IMAX影城，電影院擺放出《孤注一擲》《封神第一部》《熱烈》等電影海報。 IC供圖
沉寂了三年的電影暑期檔迎來大爆發。截至8月17日19時29分，我國2023年暑期檔總票房已達177.79億元，打破了2019年177.78億元的歷史紀錄。在電影《孤注一擲》熱度持續、《封神第一部》尚在長尾期、《學霸》等新片上映的因素支撐下，今年暑期檔有望沖擊200億元票房大關。
南都記者注意到，熱鬧景象背后，是各路資本的暗中角力、合作共贏。在暑期檔各影片出品方名單中，既有中影、華夏、華人、萬達、橫店、北京文化等一系列老牌影視玩家，也有騰訊、阿里、滴滴諸多互聯網巨頭，以及大地、金逸等院線方和抖音、微博、淘票票等第三方平臺。其中僅A股上市公司，總市值就已高超1600億元。
同時，主創人員“帶資進組”，共享利益、共擔風險，已經成為十分常見的行業慣例。
十部作品，資本熱度“冰火兩重天”
根據貓眼專業版數據顯示，6月1日至8月19日24時，10部主要國產電影合計貢獻了約150億元票房，占比超過八成。其中，有4部票房已超過20億元，榜首《消失的她》票房已達35.21億元，位列我國影視暑期檔票房第三位。
這10部電影涵蓋了神話史詩、科幻喜劇、體育格斗、現實主義、歷史動畫等題材類型，呈現出百花齊放的景象。
倘若將時間拉長，可以看到每部電影在投資階段享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有的出品名單“豪門”云集，有的出品方稍弱，但聯合出品“拼盤”陣容實力不俗，還有的遭遇撤資風波，最終依靠個人兜底、朋友幫助完成逆襲。
投資成本最高、宣傳周期最長的自然是《封神》。早在2017年5月召開的首場電影發布會上，電影出品方北京文化的董事長宋歌就曾透露封神系列投資總額將達到30億元。不過，該電影實際成本或有所下降。2021年4月北京文化將《封神》三部曲各25%投資份額，以單部2億元、合計6億元的價格轉讓，折算出總投資份額24億元。
單部8億元左右的高昂成本，加上國內神話史詩類型影片鮮有佳作、同類題材前作仆街無數的過往，北京文化本次項目稱得上是一場“豪賭”。一起坐上“賭桌”的有貓眼電影、騰訊企鵝影視、青島海發、華夏電影等4家實力雄厚的公司，以及導演烏爾善旗下的世紀長生天、東陽長生天等。
或許是受票房壓力的驅使，2017年5月至今，《封神》三部曲始終保持著一定的宣傳節奏，衍生出“中國版《指環王》”“中國英雄神話史詩”等概念標簽。電影導演、制片人在多次接受采訪中，傳達出“不選流量”“演員成本僅占30%”“質子旅選角模式”等信息。
制作成本較小的《熱烈》主要出品方陣容更加豪華，除了董成鵬(大鵬)、黃渤旗下公司之外，還有中國儒意、中國電影、橫店影視、萬達電影等影視上市公司，以及貓眼、淘票票等平臺方。電影出品方構成相對合理，影視制作、院線、宣發、票務平臺一應俱全。
拿下17億元以上票房、成為我國動畫電影影史第二的《長安三萬里》，資本關注度同樣不低。其主要出品方有追光影業、中國電影、阿里巴巴、貓眼、北京微夢科創(即“微博”)等，覆蓋了影視產業鏈多個環節。
相比之下，《八角籠中》的誕生之路坎坷得多。王寶強在采訪中透露，影片拍攝遇到的最大問題就是缺錢。當王寶強自掏腰包完成劇本打磨等前期工作、準備正式拍攝時，卻因劇本缺乏商業性、疫情等原因找不到投資，許多已聯系好的朋友也紛紛反悔。電影拍攝完成后，后期制作再度面臨缺錢窘境，直到陳思誠出手相助，影片才最終完成。從電影出品方名單就可以看出，除貓眼外，其他3家公司股東均為王寶強及其哥哥、姐姐。在聯合出品方中，第一位正是陳思誠的北京壹同傳奇。
原名《捕魚行動》的《孤注一擲》，難題則更多停留在題材審核層面。影片存在較多大尺度劇情與鏡頭，再加上國內同樣缺乏“詐騙+現實”題材成功案例，該電影出品方僅有寧浩的壞猴子、導演申奧的裕野文化，以及中國電影、淘票票兩家公司。目前，該電影還陷入了版權風波。
不過，《孤注一擲》作為阿里影業“錦橙合制計劃”影片之一，聯合出品方陣容并不算弱，包括華人影業、萬達電影、大地影院、金逸影視等行業公司，另有一家專業投資屬性的嘉興路贏股權投資，股東包括馬東、凹凸租車CEO張文劍、紅杉資本合伙人曹曦、米未傳媒合伙人牟頔等。
目前，暑期檔票房冠軍《消失的她》與《孤注一擲》類似，出品方為北京壹同傳奇和淘票票，聯合出品方則有上海電影、中國儒意、貓眼、抖音、微博等。
黑馬頻出，票房預測失靈
投資方實力雄厚并不意味著影片收獲頗豐，雖然今年暑期檔整體票房有望創下新高，但前三暫時均是成本較低、出品方較少，上映前不被特別看好的黑馬。
燈塔專業版顯示，《消失的她》映前媒體預測票房約為8億元，最終該片狂攬35.21億元；《孤注一擲》票房預測5億元，有平臺預測值僅為0.8億元，如今已經突破25億元；近22億元票房的《八角籠中》最初預測值普遍在10億元以下。
此外，動畫喜劇《茶啊二中》預測值基本不超過1億元，實際票房已達3.64億元；愛情片《我愛你!》預測票房約3億元，實際票房為4.27億元。
與之相反，《熱烈》上映之初，市場給出了較高的預期，數值在20億元左右，影片策劃之一南如珉個人微信平臺“毒奶電影”甚至曾給出了58億元的預測，而我國影視第一名的《長津湖》票房為57.75億元。如今《熱烈》票房僅為8.65億元；《巨齒鯊2:深淵》國內票房預測達15億元，目前7.46億元。
最大冷門要數《超能一家人》。近年來，開心麻花推出的《這個殺手不太冷靜》《獨行月球》等皆取得了較高票房，再加上沈騰飾演大反派，不少平臺認為票房會接近20億元或者更高，即便上映首日表現不及預期，貓眼還是給出了8.4億元的預測數據。但很快，影片票房伴隨口碑雙雙崩塌，基本定格在3億元，豆瓣評分僅為3.9。
觀眾的“用腳投票”使得今年暑期檔票房黑馬頻出，這對投資方來說，則意味著真金白銀的損失或者收獲。實際上，對于大成本、大制作的《封神第一部》，原本也鮮有人看好，大都認為票房將在15億元以下。出現如此多巨大偏差，讓不少業內人士感慨“票房預測徹底失靈”。
影片激戰，“賣水者”遍地撒網
正常情況下，一部電影在投資環節，往往由一家公司“主投主控”，作為第一出品方掌握主導權，而后引入少量投資占比較高的出品方，可以深度參與電影制作。
南都記者統計，中國電影和貓眼均參與出品了10部電影中的6部，數量上并列第一。其中，兩者都投資了《長安三萬里》《熱烈》《我愛你!》《超能一家人》4部電影之外，貓眼還參與出品了《封神第一部》和《八角籠中》，6部總票房已超77億元。中國電影則參與出品了《孤注一擲》和《巨齒鯊2》，目前6部電影國內總票房已超66億元。若考慮到《孤注一擲》后續的上漲空間，以及《巨齒鯊2》不俗的海外票房，公司今年暑期檔總票房有望接近90億元。
“阿里系”的兩家企業共參與出品了6部電影。其中，阿里影業參與的是《巨齒鯊2》《長安三萬里》《超能一家人》，淘票票則是參與了《孤注一擲》《消失的她》《我愛你!》。值得一提的是，淘票票成功押中暑期檔冠亞軍，并避開了幾部收益率比較低的電影，有著不錯的眼光與運氣。
此外，橫店影視是《熱烈》《我愛你!》兩部電影的出品方，騰訊影視、北京文化、華人文化、微博、萬達電影等均只參與了一部電影的出品。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出品方之外，一部電影還會有較多聯合出品方。相對而言，他們的投資占比較少，將共同分擔電影收益或風險，但不干涉具體事務。
與出品方相比，聯合出品方的角色更傾向于電影的財務投資人，投資門檻更低且責任相對輕松。這也給了不甘心只扮演產業鏈中“賣水者”的第三方平臺機會，使其能夠向上游內容生產環節進軍。其中最典型的是微博，不僅是《長安三萬里》的出品方，而且參與了除《茶啊二中》外其他8部電影的聯合出品，可謂遍地撒網。
此外，抖音也聯合出品了《消失的她》《孤注一擲》《巨齒鯊2》《熱烈》《超能一家人》5部電影。其中，《孤注一擲》上映前夕在抖音熱度的快速發酵，也被視為影片票房大獲成功的原因之一。
各院線公司也是聯合出品方中的常客。《封神》聯合出品方有珠江電影、保利影業，萬達電影、大地影院、金逸影視參與了《孤注一擲》的聯合出品，橫店影視參與了《超能一家人》。由珠江影業、浙江時代院線、河南奧斯卡電影院線、江蘇幸福藍海、四川電影共同投資的北京國影縱橫參與了《孤注一擲》《熱烈》的聯合出品。上海電影在出品《我愛你!》的同時，也是《消失的她》的聯合出品。
在2016年前后，各類理財產品一度也是影視行業的投資主力。不過，因為門檻過低、魚龍混雜、資金監管難、行業無序發展等，曾出現過大量以高回報為誘餌、實施非法集資的項目。最典型的便是“快鹿系”400億元詐騙案。彼時，快鹿集團通過《大轟炸》《葉問3》等影視項目發行各類理財產品，并邀請眾多明星及財經專家為集團“站臺”，以此為噱頭非法集資434億元。
隨著時間推移，這類影視理財產品宣傳大幅減少，不過并未完全絕跡。幾乎所有熱門電影仍然會在各平臺看到以“迎合文化強國政策、給電影做變相宣傳”等理由，加上承諾高額回報、保底，吸引個人投資者入局的文章。
有業內人士表示，在看到此類信息時，投資者還需擦亮眼睛，“畢竟《八角籠中》在如此缺錢的情況下，還是想著求助圈中好友，而不是包裝成理財產品募資”。
此外，今年暑期檔電影聯合出品方中，依舊存在一些跨界投資者，但基本是具備相當實力的公司或相近圈內個人。例如參與聯合出品《孤注一擲》的嘉興路贏股權投資，而《熱烈》聯合出品方北京粒粒橙傳媒，背后則是滴滴。
導演、演員齊下場，為自救也為分一杯羹
一部優秀的電影，離不開優秀的編劇、導演、演員，為了激發這些直接參與者的積極性，讓他們直接參與投資成為常態。同樣，像《八角籠中》《戰狼》等作品在籌備期，迫于資金壓力，導演被迫自籌資金，扛起出品方大旗。
在今年暑期檔10部主要國產電影，7部電影出品人名單中有著編劇、導演或演員的旗下公司。其中，《巨齒鯊2》有吳京的北京登峰國際，《熱烈》里有大鵬的上海他城和黃渤的上海瀚納影視，《長安三萬里》出品方追光動畫的創始人恰好是該片編劇；《封神》出品方中有烏爾善的兩家公司，聯合出品方則有陳坤的東申影業。
這些圈內人的投資對象并不限于自己直接參與的影片，陳思誠以“白衣騎士”身份聯合出品了《八角籠中》，鄧超、俞白眉的橙子映像參與了《巨齒鯊2》，《消失的她》聯合出品方上海人馬創造影視傳媒的股東包括了橙子映像、登峰文化，肖央的不好意思影視文化參投了《我愛你!》。
實際上，無論是專業影視公司、互聯網巨頭、院線平臺，還是導演、演員，觀察各個層級，電影行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現象愈加普遍。對此，有業內人士表示:“大家共同推動行業繁榮發展，而非相互傾軋，符合大多數從業者的直接利益”。
同時，將導演、主演與影視公司利益高度綁定，也存在另一種模式——“股權+對賭”。2013年9月，曾經的行業龍頭華誼兄弟，以2.52億元從張國立手中收購了成立僅3個月的浙江常升影視制作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浙江常升”)70%股份。雙方同時簽訂“對賭協議”，約定浙江常升2013年利潤不低于0.3億元，此后5年按比例增長，否則需以現金補償。其間，張國立及關聯方不得從事與浙江常升、華誼兄弟同業競爭，如電影、電視劇、欄目劇的策劃、制作、發行等。不久，華誼兄弟如法炮制，與李晨、馮紹峰等人的東陽浩瀚，馮小剛的東陽美拉進行了類似捆綁。
不過，“以資本綁定明星”的結果往往都不太理想。上述三家公司最終的業績對賭結果都不樂觀。其中，浙江常升2016年未能完成業績承諾；東陽浩瀚2016年、2019年未能達成；東陽美拉2018年、2020年未達標。
對明星來說，對賭壓力下心態可能發生變化。張國立曾公開直言，因為對賭協議導致他的日子過得非常苦，“過去有些活動給多少錢都不去，覺得對自己有影響的廣告多少錢都不接。后來我變得這一切都沒有門檻了，為什么呢?我起碼得守住一點，要做一個講誠信、守契約的人，給人家完成對賭份額，用什么方式都要把這個錢給人家填上去”。
對公司而言，為了給明星足夠動力，收購公司時通常會給出高溢價，進而產生較高的商譽，帶來減值風險。2018年，華誼兄弟計提9.73億元商譽減值準備，導致年度扣非凈利潤虧損達11.81億元。
不止于此，與明星進行股權合作，還會加劇其負面新聞對公司業績的影響。曾經的行業巨頭唐德影視，曾因引入一些明星作為公司直接或間接股東，而隨著娛樂圈刮起“明星稅務風暴”，公司很快受到拖累。
對此，有業內人士表示，與公司整體進行綁定相比，導演、演員參與單部電影出品，不僅可以在結成利益同盟的情況下，使其有的放矢，將精力集中在自己的專業層面，而且由于綁定周期較短，各方沉沒成本更加可控。
冷暖自知，老牌玩家“隱身”暑期檔
熱鬧的暑期檔，有的想著如何取得更多票房，有的卻未上桌。因“明星資本化”和業務多元化失敗陷入困境的華誼兄弟，全面缺席了今年暑期檔，無任何主控、出品、聯合出品的電影。
今年以來，華誼兄弟出品的《搖滾藏獒:乘風破浪》《宇宙探索編輯部》《愛很美味》，總票房合計才0.82億元。雖然《流浪地球2》聯合出品方中有華誼兄弟的身影，但是能帶來的營收貢獻僅約0.1億元。
影視投資需要資金，這恰是眼下華誼兄弟最大的軟肋。2018年以來，5年時間，華誼兄弟扣非凈利潤合計巨虧72.94億元。2023年一季度再度虧損0.16億元，截至報告期末，公司賬面貨幣資金2.7億元。此外，還有5.61億元短期借款。為了償還借款、支撐業務運作，華誼兄弟及實控人王忠軍、王忠磊一直在“賣賣賣”籌集資金。這些年，從公司的優質資產，到個人的名畫豪宅，均被擺上了售貨架，王忠軍一度表示:“為了公司安全，什么都可以賣掉。”
幸運的是，華誼兄弟手中尚有一些底牌。目前，公司主控的《前任4:英年早婚》已經定檔國慶檔，該系列電影前三部合計票房23.23億元。8月11日，華誼兄弟在投資者互動平臺表示，周星馳導演的《美人魚2》已經進入后期制作階段。2022年年報顯示，馮小剛導演、華誼兄弟主控的《非誠勿擾3》今年有可能上映，該系列前作累計票房7.22億元。
暑期檔同樣接近“隱身”的，還有近年風頭正勁的博納影業。近年來，于冬掌舵的博納影業出品的《長津湖》和《長津湖之水門橋》，票房分別高達57.75億元、40.67億元，占據國內榜首和第9位置。此外，《中國機長》《烈火英雄》《紅海行動》《拆彈專家2》等影片均收獲了較高票房。
2023年以來，博納影業出品的《長空之王》《無名》相繼上映，分別取得8.45億元、9.31億元票房，成績不錯，但與2022年上半年的《長津湖之水門橋》差距不小，導致博納影業今年上半年扣非凈利潤同比由盈轉虧，預計虧損2.7億元至5.4億元。
6月21日，公司出品影片《別叫我“賭神”》在暑期檔上映，雖然有周潤發、袁詠儀等人參演，走情懷路線的情況下，依然慘淡收場，票房定格在0.41億元。原本定檔8月17日的《少年時代》，悄無聲息撤檔。值得注意的是，博納影業去年才成功IPO登陸深交所，如今遭遇“業績變臉”。
不過，對比華誼兄弟，手握26.08億元貨幣資金的博納影業有著充裕的試錯空間和更豐富的IP儲備。6月11日，上海國際電影節期間，博納影業發布了2023年片單，包括林超賢的警匪犯罪片《爆裂點》、唐季禮的奇幻愛情片《傳說》等，即將啟動的電影項目則包括了林超賢執導的《紅海行動2:虎鯨行動》，劉偉強執導的《克什米爾公主號》，陳國輝執導、劉偉強監制的《汶川大地震》等。
出品:政商數據新聞部
數據整理/采寫:南都記者 繆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