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公眾揭開懷孕神秘面紗的婦產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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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為公眾揭開懷孕神秘面紗的婦產醫生

? Courtesy of the New York Academy of Medicine Library

利維坦按:

仔細想來,普通公眾對于妊娠和分娩的科普認知也就是上世紀的事情而已,所以可以想見,一組表現母體中胎兒發育直至娩出的雕塑作品,對于當時的人們來說是多么罕見。尤其是如此精確、逼真的雕塑形式,一定會對人們產生極為深刻的印象。

本文主人公羅伯特·拉圖·迪金森自幼就喜愛繪畫,扎實的素描功底使得他能夠實現“分娩系列”主題的構思與創作(雖然后期雕塑工作是由藝術家貝爾斯基完成的)。迪金森的作品形式上可以看出明顯的古典主義影子,雖然此前已經有很多類似的醫學主題,但他算是第一位將懷孕和分娩主題通過藝術面向大眾展示的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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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39-1940年紐約世界博覽會上,有一組備受矚目的24件雕塑,這組名為“生命的第一年”(The First Year of Life)的作品來自布魯克林的婦產科醫生、藝術家和婚姻顧問羅伯特·拉圖·迪金森(Robert Latou Dickinson)的創意。

根據內布拉斯加大學林肯分校的歷史學家羅斯·霍爾茲(Rose Holz)的描述,當參觀者來到這個展區時,他們會看到一個清晰的懷孕進程展示,從受孕到出生有序排列。每經過一個雕塑時,工作人員都會提供宣傳冊,介紹這個發育階段的情況。附近,一個旋轉展示臺展示著1934年出生在加拿大的著名迪昂五胞胎(Dionne quintuplets)玩偶,而頭頂上則是一棵樹的雕塑,結滿了嬰兒,而非果實。

這是第一次在醫學教育或珍奇柜之外,大批觀眾有機會共同想象人類胎兒的真實樣貌——而這引起了轟動。

世博會開幕當天前來參觀的人群。? Joseph Costa / NY Daily News Archive via Getty Images

霍爾茲在一篇學術文章[1]中指出:“這個展覽每天從早上10點到晚上10點都吸引著大量的人前來參觀。不論天氣如何,觀眾絡繹不絕,甚至偶爾還出現了踩踏事件……據說僅在1939年就有70萬人觀看了這個展覽。

霍爾茲寫道:“‘生命的第一年’展覽的目的是希望將懷孕和產后經歷作為一種家庭共同關注的事情,而不僅僅是母親自己需要關心的事情。”大家庭的母親們津津有味地欣賞著展覽,渴望了解自己到底經歷了什么。高中生情侶也在其中漫步,而父母們則帶著孩子前來觀看——至少那些認為該展覽適合年幼孩子觀看的家長這樣做了。

“分娩系列”之七:展示了母體中一個7個月大的胎兒。? Courtesy of the New York Academy of Medicine Library

威廉·斯梅利繪制的胎兒分娩圖。? Historical Exhibits

斯梅利產鉗在接生中的使用示意圖,1792年。? Wikipedia

羅伯特·拉圖·迪金森在一次接受采訪時表示,在構思被稱為“分娩系列”(Birth Series)的雕塑作品時,他借鑒了18世紀的雕塑、19世紀的立體解剖學,包括意大利博洛尼亞產科學校過去兩個世紀使用的分娩模型、蘇格蘭著名助產士威廉·斯梅利(William Smellie)的繪畫,以及保存在美國博物館和實驗室中大量瓶裝的自然流產或死胎標本。

弗雷德里克·霍利克(Frederick Hollick)的立體解剖書,1902年。? The Library Company of Philadelphia

意大利博洛尼亞產科學校的雙胞胎模型。? Buhitter

一幅由巴黎Maison Matthieu et fils制造的Budin–Pinard模型插圖。Budin-Pinard是一種產科學習和培訓中常用的人體模型,通常用于模擬分娩過程。由法國醫生保羅·布金(Paul Budin)和阿道夫·皮納德(Adolphe Pinard)于19世紀末開發。? Paris Musée Collection

他還利用了一種更新的技術:X射線。當時尚未知曉X射線對妊娠的風險——迪金森參考了同事們拍攝的影像,以及專門為“分娩系列”委托拍攝的產婦影像。在這些資料的基礎上,最終的模型被制作得非常詳細,且愛意滿滿,展示胎兒的成長和分娩過程,宛如一場寧靜而祥和的盛典。

迪金森對于探索人體內部的興趣早在年幼時期就開始了。10歲時,他遭遇了一次劃船事故,腹部被劃開了一道八英寸長的傷口。盡管負責縫合傷口的醫生由于自身的關節炎無法手術(而是將這個手術交給了一位木匠負責),但迪金森對這位醫生的自信深感著迷。“我如此崇拜那個醫生,”他寫道,“我渴望變得像他一樣堅強。”

醫學院畢業后,他開始在布魯克林克林頓街的家中接診病人,后轉向科學研究;他創立了婦產健康委員會(Committee on Maternal Health),擔任過美國婦科學會(American Gynecological Society)會長,并在計劃生育組織擔任高級副總裁。在迪金森的領導下,婦科學不再被視為外科的一個分支,并且發展出了預防保健、性教育、生育援助和夫婦咨詢等諸多領域。

迪金森和他的助手們。? Center for the History of Medicine

“他自視為一名十分積極的斗士,”普渡大學醫學歷史學家溫迪·克萊恩(Wendy Kline)表示,“其他醫生也開始認同他的觀點,認為婦科醫生應在婚姻咨詢中扮演角色。他們逐漸相信,許多關于性交疼痛、性冷淡、離婚等問題的根源在于婦科問題。他在這方面處于前沿。”

在許多人認為深入了解解剖學和生理學可能會對年輕人產生不良影響的時候,迪金森對于讓性與生殖學成為合法的研究領域充滿激情。偶爾,他會受到《康斯托克法案》(the Comstock Act)的審查,該法案規定郵寄“淫穢”資料是非法的,但作為醫生,他基本上不會受到起訴。

他是虔誠的圣公會教徒,調皮、充滿不懈的活力。一位同時代的觀察者驚嘆于“迪金森經常攜帶他的作品前往法拉盛草地公園。他坐在地鐵車廂的角落,然后慢慢拿出分娩模型。很快,車廂里冷漠的乘客們開始注意到他。有些人開始提問。隨后人群聚過來,他便會在公眾面前進行人類生殖的公開講演”。

對于長期患者來說,迪金森是位難得的專業人士,他認真對待他們的痛苦和喜悅,總是十分關心他們。彼時,醫生對患者關心的這一品質可能是如此罕見,以至于這些女性愿意接受他對她們身體的過度好奇和探究。在私人執業的歲月里,迪金森為患者的身體進行了詳細的測繪。

迪金森在他的工作室。? Center for the History of Medicine

克萊恩說:“他以某種方式做到了讓她們視他為解救者,而非變態……他的很多患者在他那里就診長達30年。他們建立了這種信任。”諷刺的是,迪金森甚至暗地里設計了一個裝置,他會通過一臺隱藏在檢查臺一端裝飾性柱子里的踏板相機悄悄地為她們拍照,而患者并不知情。

他對女性解剖學的癡迷,幾乎使得“分娩系列“的合作伙伴、年輕雕塑家亞伯拉罕·貝爾斯基(Abram Belskie)感到不適。貝爾斯基是從格拉斯哥移民來的。回顧起他首次訪問迪金森在紐約醫學院的工作室時,他說道:“當我透過門看進去時,我的第一個反應是要快速逃離那里。他們(迪金森和助手們)正在繪制與生殖器相關的東西。”

羅伯特·拉圖·迪金森(左)和年輕的蘇格蘭雕塑家貝爾斯基共同創作了1939-1940年世界博覽會的"分娩系列”(Birth Series)雕塑。? LOOK Magazine Photograph Collection, Library of Congress, Prints & Photographs Division

然而很快,32歲的貝爾斯基和78歲的迪金森變得親密無間。迪金森為每個雕塑繪制了精確到毫米的素描草圖,然后監督同事的制作工藝。在紐約醫學院和婦產健康委員會提供資金和工作室空間的支持下,他們在幾個月內完成了全部24件雕塑。

為了實現他對該系列作品的愿景并在世界博覽會上展示,迪金森必須克服一系列的障礙。正如霍爾茲在她的文章中所述,“生命的第一年”展覽是在總部位于紐約的婦產中心協會(MCA)的支持下啟動的,該組織由產科醫生、護士和醫療改革家組成。迪金森是策劃委員會的一員,他們的任務是創建一個展示,能夠有效傳達有關懷孕和分娩期間適當醫療護理重要性的信息。當有人提出展示助產士的建議時,迪金森并未反對,而是默認了多數人的意見。

然而,當另一位醫生建議過多的“解剖學和胚胎學”會使展覽過于復雜,不適合家庭觀賞時,迪金森成功地說服委員會,認為他的“分娩系列”作品能夠實現產婦中心協會的目標。

“有些人表示不滿,但大多數人似乎都接受了,這讓婦產中心協會松了一口氣。”霍爾茲說道,“迪金森認為,以一種體面的方式呈現懷孕和分娩對他來說至關重要。他不喜歡所謂艷俗的身體表現,無論是藝術作品還是醫學插圖。”

《分娩圖譜》中表現母體內胎兒的圖片。草圖繪制者迪金森;雕塑者貝爾斯基;攝影:德威特·沃德工作室。紐約婦產中心協會,1948年第二版。? Biblio

展示分娩階段的雕版印刷。迪金森與貝爾斯基,1940年。? MutualArt

迪金森與貝爾斯基制作的精致的石膏胚胎模型。? Internet Archive

“分娩系列”作品在當時產生了巨大的反響。學校和博物館很快委托制作了該系列的復制品;這些雕塑被拍攝并制成了大幅畫冊《分娩圖譜》(The Birth Atlas),在20世紀80年代成為大學、圖書館和教室中常見的教材。

這之后,其他更復雜的人類胎兒圖像已經廣泛面世。1965年4月,《生活》雜志刊登了由萊納特·尼爾松(Lennart Nilsson)拍攝的18周大的胎兒封面照片,成為該雜志有史以來最快銷的一期。雜志編輯們寫道:“以下頁面上展示的胚胎是出于各種醫學原因進行外科手術摘除的。”

? Photo 12/Universal Images Group via Getty Images

尼爾松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取自醫院里懸浮在水箱中的流產和墮胎胎兒拍攝所得。尼爾松的這些圖像被廣泛地印制在反對墮胎的海報上,直到攝影師本人對他的作品被政治利用感到震驚,才采取行動。從1980年代到2017年,他創作了一套黑白版本,用于公開展覽,并且拒絕讓它們在一般媒體上再次出現。

隨著越來越多的州對墮胎的合法化,胎兒影像開始與努力改變公眾對墮胎的印象聯系在了一起,盡管79%的妊娠終止發生在胚胎成為胎兒之前[2]。1972年,一本名為《生命還是死亡》的反墮胎宣傳冊展示了胎兒的圖像,并配以暗示性的措辭(在八周時,該書生動地宣稱胎兒“在羊水中像游泳者一樣自由游動”)。1973年美國最高法院的“羅訴韋德案”判決保護了墮胎權利后,這種圖像的使用率進一步增多。

紀錄片《無聲的尖叫》的海報。? IMDb

1984年上映的紀錄片《無聲的尖叫》(The Silent Scream)運用電影攝影技巧,誤導觀眾認為通過超聲波觀察的胎兒在墮胎過程中痛苦地蠕動。正如南希·吉布斯(Nancy Gibbs)在2006年《時代》雜志中所寫,該電影旨在“將公眾的注意力從遭受黑市墮胎女性的恐怖故事轉移到胎兒經歷墮胎的痛苦”。這部影片在醫學界飽受質疑,是胎兒圖像被用作政治宣傳的典型例證。

1939年世博會的展示標題似乎將迪金森和貝爾斯基的雕塑置于將懷孕早期神圣化的傳統中。畢竟,它被稱為“生命的第一年”,其中一本小冊子宣稱:“嬰兒的生命并不是當他呱呱墜地時開始的,而是在精子(來自父親)與卵子(來自母親)輸卵管中相遇的那一刻。”

迪金森(右)與貝爾斯基在一個分娩模型前。? Center for the History of Medicine

然而,迪金森卻是生育控制和墮胎的倡導者,在當時醫學界內算是一個異類。不論出于醫學還是宗教原因他都支持避孕和墮胎。在一篇未發表的文章《墮胎的祝福》(Blessed Be Abortion)中,他聲稱:“每當面臨難以承擔的額外母親責任、追求終身免于恥辱或非婚生子的污名,墮胎都是一種祝福。”他在哈佛大學康威醫學圖書館的檔案中,保存了一本他收集的關于墮胎的醫學文獻剪報[3]。

不過,將他的觀點視為與當今墮胎權利倡導者完全一致也是不準確的。“問題的一部分在于過于簡化‘選擇權’運動,將其視為主要的世俗化運動,”霍爾茲解釋道。“‘選擇權’作為一個女權主義口號是在20世紀70年代產生的,而20世紀60年代的活動家(例如地下組織‘Jane Collective’,在1968到1973年間,該組織為大約11000名婦女提供了墮胎服務,不過,在那個墮胎被視為禁忌的年代,這樣做其實冒著非常大的風險。編者注)希望擺脫醫生對婦女身體的主導權,正如萊斯利·里根(Leslie Reagan)在《當墮胎是犯罪時》(When Abortion Was a Crime)一書中所寫的那樣。我無法想象迪金森會支持那種觀點。他相信醫生才是最懂得婦科的專家。”

然后還有一個更近期的轉變是從“選擇權”轉向“生殖正義”,將墮胎置于更廣泛的身體自治運動中。“迪金森是另一個時代的產物,”霍爾茲解釋道,“如果在他的那個時代有人提出這樣的觀點——雖然可能當時有類似的版本——但我不認為他會支持婦女的權威地位。”

克萊恩在其著作《構建更優良的種族》(Building a Better Race)中指出,迪金森雖然堅信生育應由醫生進行管理,但他也積極支持優生絕育,而這種絕育措施對種族少數群體造成了不成比例的影響。“分娩系列”中的胎兒具有典型的歐洲面容,而陶瓷雕塑則被涂成閃亮的白色。正如克萊恩所言,“優生主義者對迪金森的作品被美國醫學會接受并用于展覽表示了認可”。

這些作品成為迪金森和貝爾斯基為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創作的兩個雕塑的原型——一個成年女性名為“諾瑪”(Norma),其尺寸反映了1.5萬名美國白人的平均體型;另一座雕塑名為“諾曼”(Normman),是一位成年男性,其特征是根據一戰士兵的測量數據計算得出的,該數據由包括著名優生主義者查爾斯·達文波特(Charles Davenport)在內的團隊整理。

迪金森與貝爾斯基創作的“諾曼”與“諾瑪”雕塑,1943年。? Cleveland Health Museum

在1942年和1949年,迪金森攜帶另一組模型參加美國醫學協會的年會,這次展示的是對“不適合生育者”進行絕育的技術。迪金森在加利福尼亞的一個州立機構對犯人進行了電灼絕育術:這些人的生育能力由州政府合法控制,無論他們是否同意。1950年,迪金森離世。

霍爾茲表示,迪金森的遺產之一就是否定了這樣一種觀念,即胎兒的圖像“本質上會引起支持生命(或反對墮胎)的印象”。這些雕塑在當時代表了對胎兒認知的突破,因此長期以來都被用于教學材料中。它們并沒有固定的道德象征,反而像尼爾松的照片一樣,成為了一種羅夏墨跡測驗(Rorschach test),可以傳達出多種含義。正如霍爾茲所言,“這些雕塑在挑戰你,不要輕率地以為你了解懷孕的隱含信息或正確解讀。”

參考文獻:

[1]digitalcommons.unl.edu/womenstudiespapers/9/

[2]www.cdc.gov/mmwr/volumes/70/ss/ss7009a1.htm#T11_up

[3]collections.countway.harvard.edu/onview/collections/show/132

文/Stephanie Gorton

譯/tim

校對/兔子的凌波微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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