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妙遭遇性侵的事被封鎖在學校里兩個月
雅圣思學員受訓(受訪者提供)
知道女兒的遭遇后,江妙的爸爸在雅圣思門口拉起了橫幅
香煙和性侵
江妙所稱的“強奸”,發生在2022年10月27日下午。在她的講述中,當天上午,她才和教官李某某第一次正面交流,“以前都沒有什么聯系”。上午她在路過教官宿舍的時候,在宿舍門口與李某某聊了兩句,并向他要了盒香煙。在來到雅圣思前,江妙就有抽煙的習慣,她會找跟她關系好的老師要煙抽,“他給了我一盒,然后我當時拿著煙就走了,沒有進他的宿舍,就是在門口。”江妙說。
吃完午飯,江妙在上廁所的路上遇到了從廁所里出來的李某某,“他看到我了,他本來是過去了,然后他又倒回來了”,江妙說李某某叫住了她,讓她把早上的煙還給她,并用眼神示意說,放到廁所旁邊的他宿舍的桌子上。
“我進了他宿舍之后,坐在凳子上,點了一支煙,和他聊天,他坐在床上。忽然他就走過來摸我,我當時愣了兩秒,沒有反應過來,他就把我從凳子上給拉起來了,然后就開始親我,我當時反應比較激烈,就一直推他,我的凳子旁邊是一個那種高的鐵柜子,然后他把我摁在柜子上面,然后我就咬他手,咬了他手之后,他就直接給我摁床上了。”江妙說,從煙點上到被按在床上這之間不超過一分鐘,就被迫發生了性行為。
教官李某某的說法和江妙的不同,關于2022年10月27日發生的事情,李某某在派出所的口供如下:
我和未成年人是發生性關系了,她是學生,我是教官,我是自愿的,她是不是自愿我不清楚。我們認識兩個多月,見面次數不太多,算是朋友吧……
當天下午14:00,我在房間里準備躺著,江妙推門進來,她進來之后,把上衣脫掉,然后從兜里拿出來上午找我要的香煙,點了一根,她把香煙點了之后稍微吹了口氣。我說我還要睡覺,然后她說也要在這里睡覺,然后……我和江妙發生了性關系,然后過了一會,江妙說時間太長了,得走了,于是穿上衣服就走了。
她走之后我在床上睡覺,下午(晚上)11:00校長的司機喊我,問是不是和江妙發生了性關系,我說是,他讓我去收東西回家,不讓再在那繼續工作。
這起案件于2023年7月11日在中牟縣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根據中牟縣人民檢察院起訴書,2022年10月27日下午15時許,被告人李某某在該培訓機構三樓宿舍內與被害人發生性關系,案發后被告人李某某于2023年2月7日到公安機關投案。
庭審中,公訴方發表公訴意見,通過調取的證據證明本案被害人江妙系該培訓機構的學員,因此本案被告人李某某作為培訓機構教官,與未滿16歲已滿14歲的被害人發生性關系,構成刑法上規定的負有照護職責人員性侵罪的犯罪構成。被告人李某某尚未得到被害人諒解,社會矛盾尚未化解,本案的量刑部分,綜合全案情節,經研究建議以負有照護職責人員性侵罪,對被告人李某某處有期徒刑兩年零六個月。當日,中牟縣人民法院宣布該案擇日宣判。
怕江妙在法庭上情緒過于激動,江妙的爸爸江濤沒有讓她在2023年7月11日開庭審理中出庭。江妙站在法院門口等待庭審結果。她對現在的結果不滿意,一方面覺得量刑建議輕了,另一方面認為雅圣思還沒受到處罰。
在她眼里,雅圣思的“罪行”超過李某某,她認為雅圣思欺騙她,不讓她把自己的遭遇和求助傳出去。事情剛發生時,江妙想去找心理老師,但她說,自己恰好在樓道里遇上了校長陳米民,江妙就把事情原委告訴了他,校長立刻把她帶到辦公室,告訴她不要告訴父母,會幫她解決問題。
在雅圣思學校,每周學生可以寫一封信寄給家里。每個學生寫的每一封“報平安”信格式、內容都差不多,江妙說,“就是我在學校里很好,我在慢慢改好,你們放心”這之類的話,這是慣例。采訪中,不止一個學生提到,學校會拆開檢查學生每一封寫給家長的信,如果不照規矩寫,或者有抱怨學校的話,都會打回來要求重寫。
江妙已經一個半月沒寫了,她故意這樣做——來引起母親的注意,不給家里寫信反而是江妙向家里傳遞信號的辦法。江妙說,一直沒收到“家書”的媽媽或許是感受到了有些不對勁,在12月中下旬聯系了招生老師“飛哥”,讓“飛哥”給江妙拍個照片發過去。“飛哥”找到江妙,要求她配合拍照。
“我就說老師你把手機給我,我給她發個語音,拍照片就算了。”江妙保證,就在“飛哥”面前給她媽發語音,“飛哥”就把手機給了江妙。江妙一拿到手機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按著語音鍵,但是一路上還有很多老師,江妙害怕自己如果提“強奸”的事,會立刻被按住。
她飛快地跑,對著手機說,“我沒辦法在這學校呆了,你要是想見我的話,你就自己過來見,沒必要拍視頻拍照片。”發完這一條語音,江妙握著手機繼續跑,直到過了兩分鐘,微信語音無法“撤回”了,她才停下。
過了會兒校長又來找江妙,要她配合拍視頻,江妙不配合,手機一對著她,她就大哭大嚎,校長的視頻也沒錄上。
這件事發生后,江妙的爸爸先后接到了江妙媽媽和學校打的兩通電話,電話里只說“江妙在學校出事了”,讓他趕緊過去。2022年12月26日,距離她被性侵過去兩個月后,她終于見到了爸爸,把“強奸”一事的原委告訴了他。
被爸爸接出去后,父女倆在中牟縣留了幾天,報了警,和校方、警方商議怎么處理。江妙幾乎每晚都哭,江濤不善言辭,就陪著女兒,守著她睡覺。
7月11日,雅圣思學校內部已搬空
“我從來沒被打服過”
回到老家后,江濤才告訴江妙的媽媽,女兒在學校里被教官性侵了,“我媽當時就是不相信,她說這不可能。”好幾個月后,江妙的媽媽才慢慢接受了事實,有一回和江妙一起喝了啤酒,哭著向江妙道歉,說“媽媽對不起你”。
這次回來后,江妙能感覺到媽媽陷入了自責中,她總時不時地幫女兒吹頭發,或者給她發微信說“今天做了紅燒肉,你早點回來吃”。江妙知道,她在為前后兩次送女兒進雅圣思而后悔。
這次是因為收到媽媽“不會再把你送回去了”的保證,江妙才回家的。平時母親對自己管教嚴厲,“我媽就想我能好好聽話、懂事、上學,不要抽煙、喝酒、打架、染頭發。”但媽媽越是管她——給她朋友打電話讓她們不要和江妙玩,晚上拔掉家里WiFi——她越是不服。后來,江妙在與校長對峙時,才從校長口中得知,是母親在網上搜索了這所學校,并給校長打電話,讓他好好管管自己。2022年3月17日,江妙第一次被父母開車送進雅圣思。
江妙在里面“好好表現”了快6個月,2022年8月26日江妙向校長和媽媽保證,自己已經“學好了”,媽媽把她接回了家。“我第一次回家,就跟她說那里打人,我以為她會心疼我,一定不會讓我再回去。結果她跟我說,好好上學就不會讓我再回去,她說的時候我就感覺不妙。”2022年10月7日,她因為逃學,又一次被送進雅圣思。
在雅圣思,挨訓、挨打幾乎是家常便飯。“有些學生被打服了,但我從來沒被打服過,在外邊的時候其實我也沒有特別剛,但是到那個學校里面,越壓我越剛。”江妙說。
從雅圣思回家后,江妙仍然不去上學,而且是徹底不上了。她開始在理發店學美發,和朋友一起喝酒、抽煙,晚上回家后,她就立刻進房間,反鎖上房門——第二次被送進雅圣思,就是她睡著時被突然來的教官從床上綁進車里的。現在,她無法在沒鎖門的房間里安睡。
據愛企查信息顯示,2023年6月6日,河南省雅圣思素質教育基地隸屬的河南省雅圣思教育科技有限公司變更為注銷狀態。2023年9月14日,深一度記者致電中牟縣教育局校外教育培訓監管科,該科室的工作人員稱該學校已經關停。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文中江妙、江濤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