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商場跳樓砸中顧客,遺體無人認領,被砸傷女孩失憶

導讀原標題:男子商場跳樓砸中顧客,遺體無人認領,被砸傷女孩失憶摘要:從很多方面看,25歲的孟春彥都算不上一個幸運女孩,畢業趕上疫情,當老...

原標題:男子商場跳樓砸中顧客,遺體無人認領,被砸傷女孩失憶

摘要:從很多方面看,25歲的孟春彥都算不上一個幸運女孩,畢業趕上疫情,當老師遭遇“雙減”被裁,走上工廠流水線,轉正三天前,逛商場被從天而降的男人砸成重傷。所幸劫后余生,女孩的家人和朋友們從四面八方聚集起來,通過這場無妄之災,一群普通人看見了普通人,也重新理解了命運。

文丨魏芙蓉 編輯丨王珊瑚 視頻剪輯|沙子涵

25歲這年,孟春彥“忘記”了很多事。

首先是坐立,癱在床上的身體使不上力,護工托起她的背才能坐直一會兒。抬手也變得艱難,她想跟人打招呼,或者說拜拜,發現手都伸不直。重新學會走路則至少花了她一個禮拜,而且是在不能離開輪椅或旁人攙扶的情況下。

“我腦子里很清楚要做什么動作,但是身體就是不聽使喚。”

兩個月前,一場重創讓這個年輕女孩在短時間內幾乎失去了所有行為能力。那是4月23日的下午,孟春彥途經商場過程中被一個墜樓的男人砸中,男人當場死亡,巨大沖擊力挫傷了孟春彥的腦部和脊髓,她在重癥監護室躺了十多天才得以脫險。醫生告訴家人,傷疤和后遺癥或許是伴隨終生的。

最初的一段日子里,孟春彥從未主動提起過那段經歷,家人們也小心避開那個話題。擔心女兒害怕,母親甚至私下給來到病房里的每個人都打了預防針:“你們不要當著我家孩子的面提起那事,要問啥咱們在走廊里說就行”。

直到一個偶然情況下,他們被迫同時面對這段記憶。“你還記得你是怎么被砸中的嗎?”有一次,孟春彥被不知情的探望者問道。關切的、擔憂的目光一下子全聚集到孟春彥身上,他們沒有在女孩的臉上看到驚恐或悲傷,相反,她愣了許久,給出的回答令所有人驚訝。

大家這時才發現,那場災禍、連同那一整天的記憶似乎都從她腦海中消失了。

被意外選中的普通女孩

被那樁意外選中之前,孟春彥對生活最大的期待不過是按部就班——不錯過每一趟進廠的班車,確保負責的機臺在每個程序上準確無誤,然后在月初收獲準時入賬的幾千塊工資。

她在上海一家半導體工廠當操作工。工廠每天生產出大量的硅片,她推著小車將它們送上機臺,輸入特定程序,待加工完成后再運送到下一個環節。不需要費腦,鮮少有交流,人人都被白色的防塵服和口罩捂得嚴嚴實實,像巨大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

幾個月前,她身處的還是講臺而不是操作臺。還在大學念師范專業的時候,身邊人就說她是當老師的料,她看起來溫柔恬靜,磨課時卻有股較真勁。

孟春彥自己多少也抱著這樣的想法。2020年畢業后她首先去了浙江義烏的一家教培機構當英語老師,談不上表現突出,但至少兢兢業業。干了一年多,雙減政策來了,孟春彥這樣的年輕教師成為最早被裁的一批。

為尋求一個安穩的庇護所,她和很多人一樣加入到考編大軍,在老家一邊當代課老師一邊備考,最后還是失利了。傷心過,但很快就接受了現實。當時情況下,一個普通人首先得考慮生存。代課老師的工資半年發一次,她跟朋友打趣,“好久不知道錢的滋味了!”

她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來到上海。她的好朋友,一位同樣在“雙減”中失去工作并選擇進廠的老師,向她發來邀約,“國家在大力發展半導體行業,很有前景”。

即便這份工作孟春彥也費了些心思才爭取到。按照朋友先前所叮囑的:不能說自己是本科生,別人怕你干不久;也不能說自己文科生,專業不對口。孟春彥索性帶著高中畢業證去參加面試,順利通過,稍不如意的是,這讓她比廠里大專學歷的員工要少拿700塊月工資。

操作工的任務比她想象中辛苦。早八點到晚八點連軸轉,一周內白班夜班接替倒。五人間的宿舍里,孟春彥每天早上五點半就要起床排隊洗漱,等候進廠班車;到晚上十點被送回宿舍,多說幾句話都覺得費力氣。

剛開始她有些不適應。上班時哈欠連天,扛不住了才去角落里瞇會兒。休息時躺在宿舍也迷迷糊糊,是白天還是晚上?該上白班還是夜班?總要反應好一會兒。最初介紹她來上海的朋友,在連續的夜班中難以支撐,也不被家人理解,“一個大學生進廠當操作工,對不起四年讀的書。”朋友沒等到轉正就離開了。

孟春彥不怕辛苦,也不覺得丟臉。比起之前費力費腦、又掙不到錢的經歷,現在這份工作她感覺幸福多了。他們家庭微信群的名稱,“越努力越優秀”,之前媽媽起的,孟春彥來上海后改成了“越努力越幸運”。她告訴媽媽自己真的好幸運,工作穩定,身邊有朋友陪伴,只要熬到4月26日轉正,一個月六七千元的工資比之前翻了幾番。

輾轉于工廠和宿舍的間隙,她不忘給自己安排些“省錢又省心”的活動,比如去宿舍區對面的商場逛逛,她很少消費,通常是去書店坐坐,抽一本書打發等待班車的時間。她最愛看職場溝通和女性成長類的書,畢業三年,她始終苦惱自己搞不懂人情世故。

如果天氣不錯,她還會去附近的公園曬曬太陽。在恒溫恒亮的操作間里待上一整天,人會變得異常渴望陽光。三四月份的上海,她挑一片草地躺下,讓全身都沐浴在暖洋洋的陽光里。

4月23日,對孟春彥來說原本也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這天她上夜班,下午五點多,距離班車到達還有不到兩小時,她走進商場。工作日,一樓的環形大堂幾乎看不到其他顧客,按照她的習慣,只要穿過大堂直往前走,就能到達位于一樓角落的書店。

根據后來流傳網絡的視頻,此刻,大堂五樓,一名紅衣男子翻越了樓層護欄,扒在欄桿外側,幾個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員圍在跟前勸說,還有更多的工作人員從低層狂奔前來增援。

意外幾乎是一瞬間發生的。男子摘掉帽子一扔,隨后松開雙手,直直從五樓墜落。商場內爆發出人們尖叫聲,緊接著是一聲震耳的巨響,“砰——”,當路人的視頻鏡頭掃到一樓,一紅一黑兩個身影,醒目地倒在地板上。

其中黑色身影是孟春彥。

命運的玩笑

一千公里外的天津,孟春彥的媽媽王文利正在一家藥廠的流水線上分揀藥品。第二天凌晨2:00她剛下夜班,手機上顯示一連串的未接電話。電話接通,她22歲的兒子、孟春彥的弟弟急得大哭:“孟春彥出事了!”王文利聽完腿都軟了,買了最近的一趟火車票往上海趕。

孟春彥一家生活在河南焦作的農村,過去十幾年,這一家似乎總是被噩運光顧。孟春彥還在上小學時,爺爺奶奶相繼中風癱瘓,爸爸是獨子,此后留在老家照看了老人。后來外婆得了乳腺癌,媽媽王文利也不得不中斷打工回鄉。

在這樣的家庭長大,孟春彥從小就懂得體諒父母。很少提要求,身上常年穿的都是媽媽手工做的衣裳。考上重點高中那年,她主動提出要放棄學業去打工掙錢,被爸媽嚴詞拒絕。

一直以來,恬淡而知足不僅是孟春彥、也是這一家人的生活之道。媽媽王文利回憶說,那些年即便是幾個老人相繼臥床、經濟最困難的階段,他們也沒覺得日子苦。被病痛折磨了這么多年,他們更看重的是“一家人身體健康,都能好好的”,至于錢,“能攢多少是多少”。

2015年母親病情好轉,王文利離家去到天津一家藥廠打工,孩子爸則繼續留守老家,一邊照顧老人,一邊就近打零工,每天賺六七十塊的力氣錢。兩口子里外配合,先是供孟春彥讀完了大學,到今年小兒子大學畢業,可以說這家人終于要熬過捉襟見肘的日子。

這場意外把這個家一下子打回谷底。

比家人先趕到醫院的是好朋友劉靜。事發當天下午6點多,護士在急救床前用孟春彥的手機通知了劉靜。劉靜是孟春彥的大學室友,也是她在上海聯系最緊密的朋友,當初孟春彥就是跟隨劉靜先后腳進的廠。

劉靜的第一反應是詐騙,“不然也太倒霉了吧”。直到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是孟春彥虛弱、帶著哭腔呼喊:“靜靜,我被砸傷了。”

當時他們相距50多公里,劉靜租住在上海嘉定區的郊區,孟春彥則在閔行的郊區,平時買瓶飲料都要琢磨價格的劉靜,二話不說打車趕來。現場視頻這時已經在網絡上傳開,雖然畫面模糊,但劉靜一眼就認出了那件黑色外套,孟春彥衣服不多,來來回回穿的就那幾件。

被跳樓男子砸中頭部,劉靜在醫院看到孟春彥的時候,她嘴角還有未擦干凈的血,四肢不能動彈,僅有微弱的意識,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是劉靜把她推進了重癥監護室。

談起那次會面,劉靜至今感到后怕。她們的經歷如此相似,畢業后一塊去浙江做輔導老師,因為雙減先后被裁,當年孟春彥回到老家考編,她則來上海想繼續當教培老師,最后證明只是徒勞,她很快接受了家人安排的相親倉促結婚,進廠是后來又一個無奈的選擇。

劉靜在上海打拼時間雖然不長,卻足以認識到命運的殘酷和無常,在她看來,今天這場意外雖然選中了孟春彥,稍有偏差可能就是自己,是他們每一個普通人。她也開始自責當時給孟春彥的提議。那天她在醫院留守整晚沒有離開。

根據醫院診斷情況,這次撞擊造成孟春彥枕骨、頸椎和鎖骨多處骨折,頸部脊髓損傷,并伴有腦出血、腦挫傷。4月24日,在重癥監護室醒來看到媽媽,孟春彥說不上來其他的話,只是呻吟著,喊疼。

這是命運給自家開的又一個玩笑嗎?最初幾天王文利都是懵的,“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干嘛”。她呆呆地坐在病房門口,忘記吃飯,睡不著覺,也聽不進別人說話。

上海,這座女兒生活并充滿期待的城市,如今只讓夫妻倆感到無措。孩子他爸伺候老人十幾年沒出過遠門,趕來時還穿著家里的老布鞋,擔心“不會表達”,時常沉默在病房角落。王文利也不善言辭,接待來客和辦手續時臉上總掛著一副怯生生的表情,來來回回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謝謝”。

4月底的一天,孟春彥還處于昏迷狀態,由女兒的朋友們領著,王文利第一次前往事發商場。剛出地鐵她就看到了1號入口,幾天前女兒就是從這里進入,幾步路后迎頭撞上那場災難。

王文利在那兒站了許久,那時她已經連著幾天沒有合眼,說不清是因為疲憊還是淚水,她說自己在入口處看到了一團巨大的陰影,“全是黑的”。她渾身控制不住地發抖,到最后也沒有勇氣踏入。

遺忘和開始

如今,事發商場早已看不出事故痕跡,原本空曠的大堂重新擺上展位,每層樓也新增了不間斷巡邏的安保人員。

王文利始終難以釋懷,“就算不想活,為什么要去人流量最集中的商場?”

同樣讓他們焦慮的,還有高昂的治療費用。住院產生的13萬治療費至今沒有結,出事沒多久,王文利就因曠工太久被工廠開除,家里一下子斷了經濟來源。好在前不久網上募集的20萬元捐款暫時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但接下來漫長的康復療程中還需多少費用仍是未知數。

擔心勾起女兒糟糕的回憶,這些事夫妻倆從來不敢在女兒面前提起,直到那次在病房里聽到女兒給出的回答。“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覺醒來,莫名其妙就在醫院里了。”她記得女兒當時說。

這個回答最初讓夫妻倆又喜又憂。擔心這是后遺癥的表現,爸爸有些著急,“那你跟我說說,你記性還行不?你還知道我是爸爸不?”孟春彥被逗笑了經過多次確認,他們發現女兒記事清晰,唯獨丟了那天的記憶。

為這事王文利專門去問過醫生。“干嘛要讓她想起來呢?她能忘了那段經歷是最好的,最起碼能減少對她的傷害。”

醫生的話王文利聽進去了。她避免任何人在女兒面前重提那件事。對律師也不例外,有次對方來確認細節,掏出手機,那視頻差一點就要讓女兒瞧見了,得虧王文利及時攔下。

王文利覺得女兒需要徹底告別那段記憶。女兒出事時穿的衣服、物件她嫌晦氣,老早就給扔了。手術前醫護人員提出要給孟春彥推光頭發,征詢家屬意見,王文利像等不及似的:剃,剃了才好。

重新開始,從孟春彥的角度來說也確實如此。現在,她每天要面對長達6小時的康復訓練,重新學習坐立,寫字,走路,發力……

發生在身體上的另一個顯著變化,她不再渴望陽光了,相反她對溫度極其敏感,稍微受冷受熱,皮膚就會起雞皮疙瘩。

最近她重點練習的內容是寫字。五指中只有拇指和食指能使上力,她用這兩根手指拖著筆在紙上移動,寫出來的筆畫不直,手臂也晃晃悠悠的。但她很有耐心,開玩笑說自己出事前寫方塊字,現在練出來的還是方塊字,“字如其人,我就是這種板正的人”。

“我就擔心其實她也害怕,故意笑給我們看的。”醫生曾告訴王文利,后遺癥肯定避免不了,但具體的需要觀察她后續的恢復情況。住院一個多月,他們在6月10日辦了出院手續,一家三口住進醫院旁月租為2100元的一間臥室,繼續每天6小時的康復訓練。

出院第一天,就在那間10平米的出租屋里,出人意料地,孟春彥主動提起了一直被回避的話題。

“其實我想過很多次,(那天)我是要上夜班嗎?我下午去商場了嗎?發生跳樓有人喊我避開了嗎?”她戴著護頸靠在床上,頭上已經冒出一茬茬新發,“可能是應激(反應),我已經忘記了。我能記得的,那天好像也跟其他八點到八點的上班日子差不多。”

盡管媽媽那樣努力瞞著,孟春彥其實早就知道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那是她從病房外聽到的,他們說有個老頭從商場跳下來,砸中了自己。

不像媽媽那樣憤怒,孟春彥說自己對自殺的男人沒有好奇,更談不上恨。“不是有句話說,你很難真正理解一個自殺的人?”為什么選在商場自殺,孟春彥猜想,“他是不是寄希望在工作人員或者好心人身上,想得到一些交流和開導?”相比之下,孟春彥還是強調幸運,“我身邊有這么多關心和愛我的人”。

那也是事情發生一個多月以來,王文利第一次聽女兒具體談論這件事。她聽起來理智而平靜,像是在描述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不幸。

在好朋友劉靜看來,那是孟春彥寬解父母的方式。王文利卻愿意相信女兒是真的忘了,她還要幫助女兒繼續遺忘,每次看見女兒皺眉,夫妻倆必定要伸手去撫平,“你什么都不用想,咱們好好訓練,多吃飯,爭取每天進步,就會越來越好。”王文利不敢奢求女兒百分之百康復,只盼望她能恢復到生活自理的程度。但內心里,她也做過最壞的打算,如果女兒再也不能工作了,他們一家人就簡單開個小店,一起陪著女兒。

那是以后的事了,現在他們打算做的,“就是滿心滿意陪著她康復。”

6月的一個早上,王文利帶女兒穿過了兩個十字路口前往一家早餐店。那家店王文利之前去過,味道和家里做的特別像,這次想讓女兒也嘗嘗,順便練習走路。

孟春彥這時已經能自主行走,只不過步子有些晃,抬腿和擺手的動作都略顯笨拙和夸張。一路上,爸爸保持在女兒身側,王文利則跟在后面糾正動作,“手晃太厲害了”,“步子像個老頭一樣”。這讓王文利想起二十多年前教女兒走路、拿筷子的情景,一家人也像這樣親密無間。她和那時一樣對女兒充滿信心。

(孟春彥、劉靜為化名)

出院后不久,孟春彥已經能自主行走。魏芙蓉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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