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15日，廣東省清遠市清城區東城街道合頭村村民小組，和清遠市金碧園房地產有限公司簽訂了一份合同，約定由金碧園公司負責該村舊村莊改造項目。那時，參與這份合同簽署的91戶共357名村民都沒有想到，時隔12年有余，他們的村子已經被拆了大半，說好的回遷卻遙遙無期。
現在，這些失去住宅、魚塘和耕地的村民，年輕的大都外出務工，租房生活；年老的，要么跟著子女四處漂流，要么困居在臨時搭建的板房里，一住就是好幾年。
2010年10月15日，廣東省清遠市清城區東城街道合頭村村民小組，和清遠市金碧園房地產有限公司簽訂了一份合同，約定由金碧園公司負責該村舊村莊改造項目。那時，參與這份合同簽署的91戶共357名村民都沒有想到，時隔12年有余，他們的村子已經被拆了大半，說好的回遷卻遙遙無期。
現在，這些失去住宅、魚塘和耕地的村民，年輕的大都外出務工，租房生活；年老的，要么跟著子女四處漂流，要么困居在臨時搭建的板房里，一住就是好幾年。
↑空置的板房，一墻之隔是新建的小區
今年5月，紅星新聞在現場看到，臨時安置老人們的板房共14間，搭建于2012年，距離清城區區政府直線距離只有幾百米，毗鄰著一個新建的小區以及一家幼兒園。如今，這里住著5位老人，其中有4位是近幾年房租到期，無奈搬過來的，至于最早的那批老人，僅剩曾阿婆（化名）一人。
曾阿婆的侄孫子、合頭村現任村長林海鋒，經常驅車從廣州市番禺區回清遠看望這些老人。這幾年，他一直在借錢給村民，用來臨時應急解決住宿問題，但所能提供的幫助始終有限。面對這些老人什么時候可以搬回家的疑問，林海鋒給不出任何回答，他自己也在等著這個答案。
此前，合頭村村民小組曾兩次起訴清遠市金碧園房地產有限公司，提出解除合同的訴求，但一審、二審皆以村民小組敗訴告終。2023年5月18日，合頭村村民小組收到來自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的民事申請再審案件受理通知書。通知書稱，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已對該案立案審查。
清城區政府在回復紅星新聞的情況說明中表示，將持續關心關注村民的生活狀況，同時引導雙方通過有效合理的途徑早日解決問題。
10間板房被鎖
剩下4間住著5位老人
曾阿婆已經在板房里獨居了11年。2012年，合頭村三舊改造項目正式開始拆遷，一部分年紀較大的村民租不到房，開發商提出搭建幾間板房做臨時安置，她就是最早搬進來的人之一。
↑老人們居住的小院
2023年5月17日，紅星新聞記者前往清遠市探訪時，發現原本的14間板房鎖上了10間，門前的電表已經拆除，隔著玻璃望進去，這些空置的板房內堆滿雜物。剩下的4間板房住著5位八九十歲的老人。
每間板房不到20平方米，塞下床、衛生間和灶臺。由于年代久遠，板房外露的鋼制結構件已經明顯銹蝕，有些板房的天花板也出現了破洞、變形；有一間窗戶已經松動，歪歪斜斜掛在墻上。
↑板房天花板
廣東初夏已至，天氣悶熱潮濕，老人們時常搬著小凳坐在房門外納涼。雖然過去幾年里各家陸續都自己裝了空調，但誰也不知道，11年前拉的老舊電線，什么時候會承載不了空調的功率。
前幾天，住在曾阿婆隔壁的陳奶奶（化名）在小院門口的斜坡上摔了一跤，眼角下的淤青還沒消散。陳奶奶的兒子、兒媳知道后，帶著孫子趕來板房探望，順便幫她修理罷工的空調。
↑陳奶奶在門口的斜坡上摔了一跤
對于老人的境況，陳奶奶的兒子心疼，又有心無力。村子拆遷后，他和妻子打工為生，一家三口的居住環境捉襟見肘，實在沒有辦法帶上母親一起生活。
據幾位老人回憶，搬入板房之前，開發商清遠市金碧園房地產有限公司給出的承諾很好，稱3年內會完成村莊改造，讓老人們直接“拎包入住”。如今，最早和曾阿婆一同搬來板房的老人們都已經離去，她和后來搬過來的這幾位老人仍未得到喬遷新居的確切日期。
紅星新聞記者注意到，在雙方簽訂的“合頭村舊村莊改造項目合作開發合同”中，約定稱“‘安置物業和現金補償交（支）付條件’滿足后，3年內甲方（清遠市金碧園公司）按合同約定標準將商鋪、住宅、車位交付被拆遷人”，但在這份合同中，并未對甲方逾期交付導致的違約責任作出任何約定。
涉事公司頻繁發生變更
新法定代表人“周邊風險”高達四千余條
2011年10月27日，清遠市人民政府辦公室曾印發“清遠市‘三舊’改造實施辦法和配套政策的補充意見”（以下簡稱“補充意見”），該文件于印發當日進行施行。
在這份“補充意見”中，第八條明確規定對“三舊”改造項目實行時限控制，必須在2012年6月30日前完成用地報批手續，按拆遷補償總費用繳納相應的開發保證金，并于1年內動工建設，5年內完成工程建設。
↑合頭村還未拆除的37棟房屋之一
至于逾期未能完成建設的，該“補充意見”第十三條則要求，開發商不能擅自轉讓，“經批準改造的‘三舊’改造項目，工程竣工驗收前不得轉讓（包括股東變更）。確實無法完成的，由市政府統一重新處置。”
而合頭村的改造項目，從簽署合同至今12年有余，即使僅按拆遷算，也已經接近11年，明顯遠超這一文件規定的5年時限。
紅星新聞記者多次撥打金碧園公司預留的幾個電話，試圖了解相關情況，但皆無人接通。天眼查顯示，該公司成立于2010年4月16日，也即簽訂合頭村項目合同的半年前。另外，2010年至今，該公司曾發生過17次企業變更。
其中，2017年11月1日，股東、法定代表人、章程備案同時發生變更；2018年3月19日，股東、企業類型注冊資金、章程備案等再次變更；2022年3月9日及24日，原法定代表人何有彬退出股東、高管行列，換為周文添。
而周文添目前的周邊風險高達4498條，涉及清遠市、佛岡縣等多家企業。值得玩味的是，無論金碧園，還是周文添“任職”的清遠市匯盈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清遠市萬里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涉及他的變動都發生在上述公司出現風險后，且集中于2022年。一年時間內，周文添頻繁“空降”，成為多家不同企業的高管兼法定代表人。
↑圖據天眼查
紅星新聞記者詢問林海鋒，村民、村委方面是否曾與金碧園公司有過直接交流，能否提供相關人員聯系方式？林海鋒表示，他也未接觸過該公司工作人員，“就連開庭，都只來了律師。”
清遠市中院：
涉案公司沒有違反規定
此前，合頭村村民小組曾兩次起訴清遠市金碧園房地產有限公司，提出解除合同的訴求，但一審、二審皆以村民小組敗訴告終。
紅星新聞記者獲取了該案二審裁決文書。這一發布于2022年10月28日的文書顯示，清遠市中級人民法院認定，合頭村小組與金碧園公司簽訂的《合頭村舊村莊改造項目合作開發合同》“是雙方真實意思表示，內容沒有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合同合法有效，雙方均應嚴格恪守履行”。案涉合同約定的安置物業和現金補償的交（支）付條件未達到，故根據該合同約定金碧園公司不存在延遲履行合同的義務。
↑已經脫落的村民情況登記表
據清遠市中級人民法院了解，2016年、2017年清遠市人民政府曾兩次召開相關工作會議并形成會議紀要，2017年涉案土地項目取得廣東省國土資源廳批復同意征為國有建設用地，2018年該土地又取得廣東省人民政府批復同意農用地轉用方案和征收方案，2021年清城區人民政府向清遠市人民政府上報請示，提出具體解決思路，“因此各級政府一直在協調推進案涉項目。”
2021年9月22日，清遠市清城區人民政府向清遠市人民政府上報《關于授權處置清城區東城街合頭村“三舊”改造項目用地的請示》，其中稱項目難以推進主要受國有建設用地報批、清遠市市轄區“三舊”改造實施細則及土地置換政策方面的原因影響。清遠市中級人民法院因此認為，涉案項目雖已取得《規劃設計條件通知書》，但用地手續尚未完善，合同約定的整體開發條件尚未成就，“合同履行遲延并非是金碧園公司的原因導致。”
合頭村村民提供一張圖片顯示，2023年2月24日，清遠市自然資源局曾公示《清遠市東城片區大塱西單元01街坊控制性詳細規劃局部調整》草案，草案中包括合頭村拆遷范圍的相關規劃。
↑相關公示 村民供圖
至于村小組對金碧園公司的股東變更是否違反“清遠市‘三舊’改造實施辦法和配套政策的補充意見”的疑問，在二審中，清遠市中級人民法院指出該發布于2011年10月27日的“意見”有效期為兩年，金碧園公司此前2017年11月1日的股權轉讓不在時間范圍內，“沒有違反該文件的規定。”
值得注意的是，根據開庭公告，該案二審于2021年7月27日開庭審理，2022年10月28日下發裁決文書，在此期間的2022年3月24日，清遠市金碧園公司發生股東變更，原股東何有彬退出股東行列，周文添則持股成為股東，此舉或涉嫌違反相關地方規定——清遠市于2019年6月14日實施了《清遠市市轄區“三舊”改造實施細則》，有效期為5年，該細則第二十八條“三舊”項目退出機制第一款明確規定，“三舊”項目原則上不得轉讓（包括股權轉讓）。
廣東省高院對該案立案審查
當地政府稱將繼續跟進
2023年5月18日，合頭村村民小組收到來自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的民事申請再審案件受理通知書。通知書稱，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已對該案立案審查。
清遠市清城區相關部門就合頭村的情況向紅星新聞作出情況說明，據清遠市政府了解，清遠市金碧園房地產有限公司成立于2010年4月16日，并取得營業執照，經營范圍為房地產開發經營（憑有效資質證開發經營）。
紅星新聞記者詢問該公司是否存在違約情形，清城區政府援引了《廣東省清遠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22）粵18民終454號〕中的判決，“認定金碧園公司在簽訂合作后已經積極推進案涉項目的開發建設，并不存在怠于履行合同導致合同目的不能實現的情形。”
至于5名至今仍住在板房中的老人，清城區政府稱，此前東城街道已成立專項工作小組，并提供了4種臨時安置方式供涉及村民及其家屬選擇，“但經多次聯系溝通，5名村民均表示不愿意搬離板房”。
后續，東城街道將定期組織志愿者前往探望5名老人，進行環境衛生保潔和健康呵護，在每年中秋節、春節等重大節日以及寒潮、雨季等惡劣天氣來臨都對其進行走訪慰問，并送上慰問品。“下一步，我區將持續關心關注村民的生活狀況，加強日常聯系和走訪慰問，做好政策解釋工作；同時，繼續跟進合頭村村民與開發商之間的糾紛問題，引導雙方通過有效合理的途徑早日解決問題。”
紅星新聞記者 周煒皓 王涵
責編 任志江 編輯 張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