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昊宮》詩碑拓片
□徐祥法 劉家文
目前中國規模最宏大、保存最完整的紀念上古“三皇”之一伏羲氏的建筑群，是位于古“秦州”甘肅省天水市的伏羲廟。伏羲廟又稱太昊宮，是世界華人尋根祭祖的圣地。
讓人想不到的是，在這座萬眾敬仰的神圣殿堂內，有一塊出自濟南名士的詩碑，近些年引起專家學者的重視，因為此碑讓這座廟的建筑歷史得以更接近真相，而且對于伏羲文化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詩碑的發現
幾年前，筆者作為嬴秦文化起源地的研究者，去嬴秦族崛起地的甘肅天水、隴南一帶探訪考察。而觸摸當地歷史文化根脈最直接且最便捷的方式無疑是參觀當地博物館。天水市博物館位于伏羲廟院內，是為“館廟合一”的設置。進得廟內，筆者雖對每一座建筑、每一處景點、每一尊塑像、每一件文物都充滿了崇敬之感、好奇之心，但由于時間緊迫，只是蜻蜓點水般考察游覽了一遍，無暇細探究竟。為彌補缺憾，同行的嬴秦文化研究院院長柳明瑞買了一本天水市博物館館長李寧民先生著的《人祖伏羲與宗廟》（作家出版社2008年版），以便更深入地了解伏羲廟、了解伏羲文化。
柳先生回到家中，研讀《人祖伏羲與宗廟》一書時發現，在伏羲廟內，竟然有筆者鄉賢的詩碑，引起了筆者的極大興趣。
伏羲是人文始祖，伏羲文化是中國史前文化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源頭，在伏羲文化的誕生發祥之地，在華夏兒女萬眾敬仰的伏羲廟內，竟然有筆者“老鄉”的詩碑，實在令人興奮不已。同時又為匆匆行程中與之擦肩而過而感到遺憾。
是年9月，筆者應邀去隴南參加秦文化學術研討會。途經天水，筆者便決定重訪伏羲廟，找尋鄉賢的詩碑。
步入廟內，再次被恢弘的建筑、豐厚的歷史人文資源所震撼，或注目觀景，或拍照留念。
帶著目標，很快找到了詩碑。只見不大的石碑上刻著幾行蒼勁有力的大字，雖年代久遠，但字體依然靈動有神，既有顏體莊嚴雄渾的氣勢，又具柳體爽利挺秀的風骨。看到石碑落款處的“萊蕪吳鴻□”幾個字時，一種“他鄉遇故知”的喜悅在心中陡然升騰。
詩碑背面有密密麻麻的小字，推測大概是描述了正面詩的寫作背景、年代等諸方面問題。可惜因年代久遠而漫漶不清，不可辨識。
正面碑文能識別的部分如下：
太昊宮
□闢洪荒際，心叅造化源。宮牆蟠地脈，遺像逈天根。古栢藏風雨，殘碑厯宋元。何年龍馬去，此日對羲□。萊蕪吳鴻□。
作者為何人？這讓筆者很容易聯想到明代“一門三進士，父子五登科”的萊蕪吳氏家族。“五登科”所涉人物，有吳來朝、吳鴻漸、吳鴻洙、吳鴻功、吳暐祖孫五人。作者名的第三字右上角尚有殘存，細察為“力”的上半部，因而作者當為吳鴻功。
據清光緒《萊蕪鄉土志·耆舊錄》：吳鴻功，明代濟南府泰安州萊蕪縣人，字文勛，號鳳岐，吳來朝季子。萬歷戊子解元，己丑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任吏科給事中，尋轉兵科，升山西提學道，晉陜西固原參政。政績、文章一時卓著。
殘詩的試補
這樣一塊文化價值和藝術價值兼具的詩碑，有些字殘缺無蹤，讓人備感遺憾。筆者不揣簡陋，試將闕如之字予以填補。
該詩的首聯：“□辟洪荒際，心參造化源”，是贊頌伏羲功德。《法言·問道》：“洪荒之世，圣人惡之，是以法始乎伏羲，而成乎堯。”《易·系辭下傳》：伏羲“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伏羲為了讓人們享受大自然的恩澤，將神圣的思想化作最為簡單的符號，以“—”表示陽，以“- -”表示陰，按四面八方排列而畫成了八卦。對于伏羲畫卦開天的功績，后人多有詩詞贊頌。如明代甘肅御史李悅心《謁太昊宮》：“信心一畫鴻蒙開，千古斯文稱鼻祖”；曾任清華大學校長的羅家倫《伏羲畫卦臺》：“智源書契始，一畫鴻蒙開”，等等。
五言律詩之首聯，可對仗可不對仗。看此詩首聯“□辟洪荒際，心參造化源”的后四字，“辟”（開辟）對“參”（參悟）；“洪荒”（混沌蒙昧）對“造化”（創造化育），“際”（邊際）對“源”（源頭）。因而這兩句是對仗的。第二句首字為“心”，故首句首字為一名詞且應為一人體器官。因為伏羲之手畫出了太極圖和八卦圖，一畫開天，使人們走出了洪荒愚昧，闕如之字應為“手”。
頷聯曰“宮墻蟠地脈，遺像迥天根”。地脈，從風水學上指地形的好壞，這里是說伏羲廟居于風水寶地；天根，星名，即氐宿。“迥天根”，是夸張句，極言伏羲像之挺拔高大。
頸聯“古柏藏風雨，殘碑歷宋元”，是借廟里的古柏、殘碑歷經的滄桑歲月，來體現伏羲廟歷史之久遠。
尾聯“何年龍馬去，此日對羲□”，是描述伏羲一畫開天的關鍵靈物“龍馬”的。《尚書中候·握河紀》：“伏羲氏有天下，龍馬負圖出于河。”傳說上古時期，河南孟津東部有一條圖河與黃河相接，龍馬出于此河，其身上有黑白斑點，全然成數。伏羲依龍馬之圖畫出了乾、兌、離、震、巽、坎、艮、坤為內容的卦圖，開創了人類文明，后人稱為伏羲八卦圖。伏羲畫好圖后，龍馬即刻飛去，不知所蹤。
伏羲廟先天殿內伏羲像右側原有龍馬雕像，左側原有河圖洛書石盤，民國三十年（1941）被拆除，現已恢復原樣。
最后一字究竟為何字？有人認為是“軒”字，理由是古有“即此是羲軒”“明君越羲軒”之類的詩句。“羲軒”指伏羲和軒轅，但伏羲廟內“龍馬”所對的是廟內人物或人物所延展的事務，似與軒轅無涉。“龍馬”形象在伏羲廟內的載體是一匹長著翅膀、身披龍鱗的馬的塑像。龍馬是吉祥的象征，“龍馬者，天地之精”，由此衍生出“龍馬精神”這一成語，寓意著奮斗不止、自強不息、積極向上和大有作為。伏羲坤卦云：“坤。元，亨，利牝馬之貞。”意為：坤卦，大吉大利，占問雌馬得到吉兆。《系辭傳·上》中說：“坤作成物”，意思是“坤”是萬物的生成。孔子贊坤卦曰：“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易學中的坤卦，一般用馬來表示。“《易》乃吾家世傳爾，克讀則為孝子，不然非吾兒也。”（萊蕪《六修吳氏族譜》）易學為萊蕪吳氏的家學，作者應對易學頗有研究。因而，筆者認為，該詩最后一字為“坤”字，“此日對羲坤”表意為：龍馬對著伏羲先天八卦中的坤方，也表達了作者對龍馬精神的呼喚與贊美。
這首詩的首聯、頷聯、頸聯、尾聯的末字分別為“源”“根”“元”“坤”。詰難者或許會問，四字合轍押韻嗎？當然。這首以平水韻寫成的五言律詩均押《平水韻表》的“上平十三元”韻。而今我們用普通話去讀古人的詩作，同一個字，古音和今音可能會有差別，在韻律上，古人當然遵循當時的讀音。這種情況在古代五言律詩中并不鮮見。如，杜甫《日暮》：“牛羊下來久，各已閉柴門。風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園。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頭白燈明里，何須花燼繁。”杜審言《旅寓安南》：“交趾殊風候，寒遲暖復催。仲冬山果熟，正月野花開。積雨生昏霧，輕霜下震雷。故鄉逾萬里，客思倍從來。”詩碑的價值
一般認為，天水伏羲廟的建廟時間為明成化十九年（1483）。2007年，天水市博物館組織專業人員對伏羲廟內現存文物碑又進行了認真的捶拓，館長李寧民先生認為，“立于東碑廊的一通由‘萊蕪吳鴻□’撰寫的《太昊宮》詩碑中的一句話很重要。”以前“書稿中對此碑的內容均未引起重視。在這次捶拓的拓片中，字跡較為清楚，除三個字無法識讀外，其他內容基本能分辨清楚。尤其確切識別的‘殘碑歷宋元’五個字，對考證伏羲廟的創建年代非常重要。”事實上，如今伏羲廟內的千年古柏也佐證了詩碑的表述。
柳明瑞先生認為，天水伏羲廟的創修年代現在定為明代成化年間。如果按“萊蕪吳鴻□”詩碑“殘碑歷宋元”的記述，其時間可提前兩個朝代。此乃這塊詩碑重大歷史價值和學術價值之所在。
至于該詩的寫作時間，吳鴻功后裔吳茂明先生做過考證，為其從陜西布政司參政主持固原兵備道任上辭官東歸，路經天水之時，也就是明萬歷二十六年(1598)，這也解釋了“古代官員在名勝古跡題詩刻石均要署寫官職身份”，而此詩碑只寫了“萊蕪吳鴻功”的原因，是此時他已辭官。據史料，吳鴻功文武咸備，為官期間政績卓然，才思敏捷，仕子爭以為師。他與眾多濟南名士一樣，所到之處，無不帶去優雅的儒風，展現廣博的學識和敦厚仁憫的人格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