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龍一最后的自傳與告白:《我還能看到多少次滿月升起》

導讀原標題:坂本龍一最后的自傳與告白:《我還能看到多少次滿月升起》2009年初,坂本龍一出版了自傳《音樂即自由》,回顧了自己57年的人生經歷...

原標題:坂本龍一最后的自傳與告白:《我還能看到多少次滿月升起》

2009年初,坂本龍一出版了自傳《音樂即自由》,回顧了自己57年的人生經歷。他曾說,不喜歡將片段的記憶整理成一個故事的那種感覺。但是,從2014年發現自己罹患口咽癌后,他談道“我開始不得不坦然面對和思考自己的生命終點——死亡”,他開始覺得“此刻回顧過去十多年的活動亦未嘗不可。”這便是坂本龍一最后的自傳《我還能看到多少次滿月升起》,近日,這本記錄作者最后時光的自傳簡體中文版由中信出版集團推出。

“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話,只剩半年的生命了。”

這是2020年12月,發現癌細胞轉移時,醫生的宣告。

然而,在那一天來臨之前,有些話必須要說。

關于藝術創作和社會活動背后的哲學,關于坂本家的歷史和家人的羈絆,以及關于自己離開后的世界……

本書是繼回顧幼年至57歲人生的《音樂即自由》后,記錄坂本龍一暮年足跡并將遺贈給未來的決定性自傳。

收錄由好友鈴木正文親自撰寫的后記,記錄作者最后的時光。

2022年,坂本龍一迎來了古稀之年,他經常會想起那句話“我還能看到多少次滿月升起?”。這句話出自電影《遮蔽的天空》,影片結尾,電影的同名小說原作者保羅·鮑爾斯登場,緩緩說出了這段話:

因為不知死何時將至,我們仍將生命視為無窮無盡、取之不竭的源泉。然而,一生所遇之事也許就只發生那么幾次。曾經左右過我們人生的童年回憶浮現在心頭的時刻還能有多少次呢?也許還能有四五次。目睹滿月升起的時刻又還能有多少次呢?或許最多還能有二十次。但人們總是深信這些機會將無窮無盡。

這段話也曾出現在紀錄片《坂本龍一:終曲》中。

曾經年輕的坂本龍一對于這段話并無太多感受,但是隨著命運的軌跡變化,他開始對于這段話有著越來越深刻的體悟。

原本2014年罹患口咽癌后,隨著治療后病情的緩解,坂本龍一逐漸恢復了正常的生活。但是2020年6月,他在紐約的一家醫院被診斷出了直腸癌,治療數月后,癌癥細胞并沒有減少。并且在2020年11月,在日本的醫院還發生了更糟糕的事情,癌細胞轉移到了肝臟和淋巴。

第一位為他進行診斷的日本醫院中的腫瘤科醫生,非常直接地宣告“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話,只剩半年的生命了”,并且“即使用上強效的抗癌藥物,進行痛苦的化療,五年的生存率也只有50%”。

坂本龍一談道“用斷定的語氣告訴我如此悲觀的事實,像是奪走了我所有的希望,我感到備受打擊,陷入消沉”。

“被宣告剩余生命的第二天,是我舉辦線上演出的日子,也就是后來收錄為 Ryuichi Sakamoto: Playing the Piano 12122020(2021)音源的那場演奏會”。

如果知道了上述的情況,再去聽這場演奏會,那首仿佛被無數次演繹的《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帶著沉郁、凝重、冷靜。可能沒有人注意到音符背后,坂本龍一所正在經歷的至暗時刻吧。

他曾說:“既然好不容易延長了生命,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想要寫出超越《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的作品”。實際上,他想出這段旋律只花了30秒。所以,他想“只要我的生命還能延長1分鐘、2分鐘,就有可能寫出更多新的作品”。

在接受手術前,坂本龍一“想著一定要把好吃的東西吃個夠,就連續十天以‘最后的晚餐’為名,把東京的牛排、意大利菜都享受了一遍”。在后來接受手術的時候,“并發癥就像新開的快閃店一樣每周層出不窮,在應對一個接一個并發癥的日子里,我也吃不好飯,體重掉了13公斤”。

在經歷病痛折磨的日子里,他也被愛情與友情拯救著,無論是作為伴侶的她隔著醫院馬路和他揮手致意;還是好友德國音樂家卡斯滕·尼古拉與他一起制作專輯,以及電影《荒野獵人》原聲音樂等作品。

當坂本龍一隨意播放了一首兒子發來的歌曲《昨日當我年少輕狂》時,也被羅伊·克拉克的歌曲感動到流淚,歌聲里既有對自己人生的肯定,也有面對那些無法挽回之往日的超脫境界。

2021年1月的手術后,坂本龍一發布了一則聲明“此后的日子,我將與癌癥共生。希望接下來可以繼續進行音樂創作,感謝各位一如既往的陪伴”。“我選擇‘與癌癥共生’,而不是‘與癌癥戰斗’這樣的表達,也許是因為在我的心里,即使強行戰斗也沒有意義吧”。

在開展音樂創作的同時,坂本龍一也參與了許多公益活動。

2007年,坂本龍一曾經發起了森林保育再造計劃“More Trees”活動,在多地開展了植樹造林活動。2017年,在坂本龍一生日的那天,他也收到了海外寄來的一份植樹證書。中國的粉絲們共同出資以坂本龍一的名義,在他生日的那天1月17日,在內蒙古的沙漠地區種了1170棵樹。大家還在次年,給中國貧困地區的村子建了音樂教室,贈送了樂器。

2011年3月11日,坂本龍一在為電影《一命》錄制原聲音樂。當地時間14點46分,地震來襲,在這期間,福島的幾處核電站相繼發生了氫氣爆炸。4月9日,坂本龍一參加了臨時策劃的東日本大地震慈善音樂會。后來,也為受災地區的兒童成立了兒童音樂再生基金會。

2012年年初,他前往宮城縣名取市看望一架被海嘯泥水淹沒的鋼琴。即使遭受了如此大的災難,它的形態并未支離破碎,金屬琴弦已經完全生銹、木質的琴鍵有一半也幾乎廢掉,這架“海嘯鋼琴”被按下時,獨特的音色還是令坂本龍一震撼不已。

“它由產自自然界的木材,與鋼鐵相接,為了發出人類喜歡的聲響而被制造出來。因此,反過來,我也感受到,自然的力量——海嘯摧毀了人類的自負,讓這架鋼琴變成了更加接近自然本身的形態。”最終,他把這架鋼琴帶回了家,并使用“海嘯鋼琴”的聲音制作了專輯《異步》,也創作了裝置作品《你的時間》。

2014年,因為接受治療的原因,坂本龍一幾乎一整年都在紐約度過,年末的時候放射治療的后遺癥終于得到一定控制,于是還回到日本,到伊豆的老字號旅館住了幾天。

2015年,經過熟人介紹,他來到夏威夷接受替代醫療的治療,如針灸、芳香治療和中藥處方治療。他發現所謂的“夏威夷音樂”是為了在酒店晚餐秀或游泳池邊演奏而誕生的“被創作的傳統音樂”。

至于替代療法是否有效,他并不確定,“當帶病之身的我在夏威夷感受著微風吹拂時,我開始重新思考,也許這樣的時刻可以被稱為真正意義上的‘治愈’”。

有趣的是,他甚至還在房產經紀人的忽悠下,在當地買了一棟別墅,不過在次年僅僅住過一次后,就把別墅賣掉了……是實實在在的一次虧本的經歷。

《我還能看到多少次滿月升起》的封面是坂本龍一在紐約家中花園里的鋼琴照片,這架鋼琴便是坂本龍一在夏威夷的時候遇到的,已經有約100年的歷史。他不愿意和這架老鋼琴分開,于是決定把它帶回紐約,放在家中花園里的空地上,作為“回歸自然的實驗”。

隨著油漆逐漸剝落,木材展現出它的原始狀態,坂本龍一可能也從鋼琴的外觀變化中看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它將如何腐朽呢——我覺得這也與我們人類應有的老去方式存在某種聯結”。

此前,在2011年“3·11”東日本大地震后,坂本龍一在一場有關福島核輻射污染的講座現場,遇到了紀錄片導演史蒂芬·野村·斯奇博,史蒂芬原本是想拍攝以“No Nukes 2012”為中心的影像故事,在拍攝過程中,坂本龍一罹患癌癥,史蒂芬非常苦惱是否要繼續拍攝,于是坂本龍一鼓勵他繼續堅持拍攝下去。

由于患病治療的原因,2014年之后在紐約的許多紀錄片畫面,幾乎都出自坂本龍一的兒子之手,于是那些生活化的片段,帶給了我們最溫潤的生活感、私密感。

拍攝紀錄片的時候,坂本龍一在進行野外錄音的時候,鏡頭移到了一只在樹上攀爬的毛毛蟲身上,他非常喜歡這個鏡頭,甚至威脅導演“如果你減掉這個鏡頭,我就退出拍攝!”因為,他并不想時時刻刻出現在鏡頭中。

《坂本龍一:終曲》最后,記錄了制作《異步》的過程,可以把它當作這張專輯的制作花絮來看。“終曲”這個標題,意味著“樂章結尾部”,但是當這個標題突然顯得過于沉重的時候,大家都在猶豫是否要保留這個標題。“雖然如此,我們依然認為這個標題,既保留了導演在拍攝開始時的問題意識——他認為自從核事故以來世界整體正走向一個尾聲,又蘊含了這部電影記錄了我創作新的音樂作品的全過程這個含義,因此我們最終還是決定使用這個標題將紀錄片公之于世。更確切地說,我們也試圖反向思考——從這個“結尾部”開始,會展開新的篇章。這部電影于2017年11月初在日本上映,我也難得地參加了首映式的舞臺致辭。”

2020年,在世界停擺的特殊時刻,坂本龍一參與了由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發起的線上音樂會計劃“良樂”,主要是為了給處于孤獨中的人們帶來慰藉。

坂本龍一錄制了一段30分鐘到即興表演視頻,視頻中還出現了刻著“中國武漢制造 MADE IN WUHAN CHINA”字樣的吊鈸,大家感受到了他的鼓舞,紛紛為這段視頻留言表達感謝。

這一年的年末,在《新潮》雜志策劃的日記接力活動中,坂本龍一寫下了以下內容:

就是在這次進行全身體檢時,坂本龍一被告知癌細胞已經轉移到了肝臟。

一周之后的12約11日,被告知“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話,只剩半年的生命了”。在和孩子們坦白了自己的病情后,坂本龍一開始冷靜地預演死亡,去考慮許多具體的問題。

但是,坂本龍一的創作還在繼續。2021年6月,他和高谷史郎共同執導的劇場作品《時間》在荷蘭的阿姆斯特丹舉行了公演。這部劇作受到了日本傳統藝術能樂的影響,此外,還引用了夏目漱石的《夢十夜》和能劇《邯鄲》等作品的片段,以及“莊生夢蝶”的典故。他用“時間”這個概念,去否定時間,創作了一個夢境的世界。

2023年,在坂本龍一71歲生日那天,發布了新專輯《12》,一共有12首曲子,記錄的時間為“20210310”到“20220304”,時間跨度大約為一年。這張專輯沒有固定的概念,是一張把用合成器和鋼琴演奏的音源集合而成的唱片,但是恰恰是這種原始的音樂,對于此刻的坂本龍一而言具有獨特的意義。

“那么,我的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

“Ars longa,vita brevis(藝術千秋,人生朝露)”。

鈴木正文先生,是《音樂即自由》的采訪者,也是本書的采訪者。在好友鈴木正文寫下的后記中,我們得以看到坂本龍一在最后的日子中寫下的部分日記。

在此前最后一次看望坂本龍一的當晚,他收到了一封坂本先生的郵件。

“坂本先生總是叫我“Su桑”,這是我們之間的習慣。收到郵件的時間是晚上9 點 34分。在收到這封郵件大約兩個小時后,晚上11 點 46分,我又收到了另外一封郵件。”

內容如下:

“這是我收到的來自他的最后一封郵件。20天之后,不是蝴蝶,而是坂本先生墜落了。”

在鈴木正文的心中,“坂本龍一是將自由賦予不知何為自由的人的自在之人。并且,我認為是這種自由讓他成為音樂家。因為,音樂即自由——而這樣的坂本先生已不在人世。那么,就讓我們來成為“坂本龍一”吧。”

2023年3月28日在坂本龍一先生去世后,他的許多好友也表達了深刻的懷念。

我非常震驚和遺憾,無法用言語表達。《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的導演大島渚過世了,大衛·鮑伊也去世了,坂本龍一也去世了,我的伙伴們都離開了,唯獨剩下我一個人了。

當坂本龍一的音樂再次想起,不知道另一個世界的他能否聽到,但唯一確定的是,他的音樂將繼續陪伴無數人走過生命的歲月。

《我還能看到多少次滿月升起》這本書是坂本先生留給我們的文字,也是他留給我們的對于生命的思考,愿每一次滿月都不被生命辜負。

文 | 程小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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