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徐媛
2月20日下午起，一個16歲少女的命運牽動眾多網友的心。
據廣西新聞頻道報道，四川籍少女小苦，因其家人收了26萬彩禮，強行將她許配給當地男子，她出逃到了廣東，結果被男方親友帶人奔赴廣東脅迫帶回。路經田東高速服務區時，她報警求助。田東警方對其趕過來的家人進行耐心勸解，工作人員還細心為他們準備了路上食物和一些生活用品，幫助他們購買車票，把他們送上了回家的路。
在引發輿論關注后，2月20日，田東縣婦聯工作人員表示女子的父親已將女孩接回老家，并表示還未聯系到當地婦聯對接此事。2月20日，女孩家鄉普格縣婦聯回應稱正在核實信息。
而在此前的新聞報道中，這儼然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新聞里還用了小苦的一句采訪：“如果沒有遇到你們我都不知道怎么辦，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反正感謝你們。”顯然，當地是把此事當成正能量來宣傳。可網友們看了后是一肚子火大，不約而同地質問：父母為了26萬的彩禮，就逼迫未成年女兒成婚，這不就是“賣”女兒嗎？警方不是應該第一時間把涉嫌買賣婦女兒童的父母和買方抓起來，怎么反倒把女孩送回“狼窩”呢？
明明是涉嫌拐賣婦女兒童的大罪，在警方一番“耐心勸解”下，瞬間云淡風輕了。仿佛整件事的性質，只是與父母鬧矛盾而離家出走的孩子，在警方的調解下，與父母重歸于好，父母也認識到了錯誤，立個口頭保證就足夠了。矛盾的陰影從此散去，一家人若無其事、歲月靜好地過日子。這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本來是在看一出少女逃出包辦婚姻的驚險之旅，大家正等著看惡人被繩之以法，結果卻變成大團圓式的賀歲片，難怪網友直呼魔幻，不敢相信這樣落伍的情節，會在此時此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上演。
網友群情激憤，不僅是因為“賣”女兒的惡劣性質被輕描淡寫，更是為小苦的未來擔憂。現在看似風平浪靜，家人浪子回頭，她的危機得以解除。但回家之后呢？沒有了警方的介入，她的家人真的愿意舍棄26萬到手的巨款，徹底打消將未成年女兒嫁掉的念頭嗎？不妨再設想一下：就算家人真的改過自新，萬一彩禮已經花光了，無法還給男方，男方會輕易罷休嗎，他豈不是一樣會將小苦強行帶走？到那時，小苦的家人會想方設法保護她嗎？
在絕大部分人看來，一個能為26萬彩禮將16歲女兒嫁掉的家庭，將女兒視為個人財物的父母，三觀與現代社會完全脫節，很難會因為警方的勸解而幡然悔悟。更可能出現的畫面是，警方的苦口婆心，柔和處理，非但不能救小苦于水火之中，還會助長狠心父母的氣焰：連警察都奈何不了我，誰都別想管我。
但以此來非難當地警方，似乎又有點嚴苛。因為小苦一家來自四川，按理說，不管案子如何定性，都得由屬地警方接手辦理。當地警方將小苦一家送回去，盡管不符合公眾的期待，也很難說是操作不當、程序違規。新聞的翻車，與其說是因為他們不作為，不如說警方低估了這件事的嚴重程度和公眾的反應。不管警方全程表現得多么熱心周到、體貼入微，就這樣不顧后果地把小苦送回家，都不適合拿出來做正面宣傳，除非田東警方與小苦老家派出所進行了對接，確保小苦不會一個人孤軍作戰。
隨著小苦回到老家，壓力也給到其老家這邊。小苦回家的遭遇如何，需要回答的，除了其父母，還有當地政府。在公眾設想中，一個最基本的操作是，當地警方和婦聯及時介入，關注小苦一家的動向，確保小苦是安全的，自由的，不會受到任何一方的威逼和脅迫。而這種關注，不能中斷——難保其父母只是畏于一時的壓力偃旗息鼓，等到風頭一過，又動起“賣”女兒的心思。經過此前的逃跑事件，小苦想必會受到更加嚴格的監視和人身控制，到時她再要向外求助，就難如登天了。
當然，這是最壞的設想。我們不希望這樣的設想成真，但事關一個16歲少女的人身權益和婚姻自由，人們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從最壞的打算出發，為她提供周全的保護。最理想的情況是，司法部門嚴格依法辦理，追究父母和買方的法律責任，該判刑判刑，該入獄入獄，甚至視情況撤銷父母的監護人資格，這樣小苦就無后顧之憂，同時也能震懾一些企圖賣女兒的父母，打斷他們“賣”女兒的念頭。
遺憾的是，這些會“賣”女兒來換取彩禮的地方，“賣”女兒的風氣盛行已久。在那里，女性的家庭地位非常低，于父母而言，她們存在的最大價值，可能就是出嫁時能向男方索取高價彩禮，用來補貼自家兄弟的娶妻費用。這是一個家庭延續香火的機制，根深蒂固，積重難返。不管外人如何譴責，在當地人眼里，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是他人無權置喙的私事。觀念的改變談何容易，如果單靠法律的鐵腕治理，很可能激化矛盾，危及一地的穩定。所以，很多地方都是將其列入移風易俗工作，多以普法、勸說的方式緩慢推進。人們設想中小苦父母鋃鐺入獄、罪有應得的畫面，大概率是不會出現了。
正因為此，小苦未來的命運才格外牽動人心。一個16歲的女孩，為了爭取自由和人生自主，只身一人出逃到廣東，打工養活自己。即使被男方逮到，她也依然不放棄任何一個求救的機會。她奮力抗爭的勇氣和決心讓人感動。我們的社會不能辜負這樣一個勇敢堅強的女孩，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再次身陷牢籠，因為父母的愚昧和自私賠上自己的一生。也不管“賣”女兒的風氣扎根多么深厚，地方治理多么棘手，我們都不能容忍包辦婚姻的出現。希望當地相關部門負起責任，確保小苦安全無虞，也盡力讓每個女孩都能自主地選擇婚姻，而不是被當成換取高價彩禮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