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周項
開播13天,《流浪地球2》的票房已經突破30億。
這部被稱為“硬核科幻”的電影,早在策劃階段就引發眾多關注,登上銀幕以來更是多次霸屏熱搜榜。其中展現的諸如太空電梯、行星發動機、地下城市等技術也成為坊間熱議的話題,連村頭巷口都有人討論怎么去太空。
在一片熱議中,有個期刊經常被人提起,那就是《科幻世界》。可以說,這里是小說《流浪地球》作者劉慈欣的發祥地與大本營。早在2000年,《流浪地球》小說首發于這家期刊;2006年,后來奠定科幻豐碑的《三體》開始在這里連載;劉慈欣的其它作品,比如《詩云》、《鄉村教師》、《全頻帶阻塞干擾》等等,也都是先在《科幻世界》上發表,最后才獨立成書。
這次《流浪地球2》播出,科幻世界雜志社也首次作為影片聯合出品方參與投資。雙語君(微信ID:chinadaily_mobile)專訪到雜志主編拉茲先生,一起對科幻的一些問題進行了探討。
Q:
拉主編好。最近幾年似乎科幻成了挺熱門的一個話題,我們昨天在飯館里,背后一桌上還有人爭論太空電梯究竟能不能實現。記得十幾年前我們剛接觸科幻時,還挺小眾的,怎么就突然這么熱呢?
A:
科幻是有一定門檻的。科幻文化興起和工業革命的發展密切相關,本質上是一種城市文明。在農耕文明時代、經濟發展不夠好的時代,大家對科幻是沒有這種迫切需求的;一定是在人的物質生活和科技發展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在精神層面上對未來有了一些思考,才會產生對科幻的需求。
隨著中國科技發展和城市化的進程,科幻的產業化其實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因為作家和受眾的知識儲備都有了支撐,我們的科幻才能被廣泛的接受。反過來說,科幻的發展、科幻產品的流行,也能夠提高公眾的科學素質與科學興趣,因為科幻還是以科學為基礎的。《流浪地球2》出來之后,行星發動機、礦石的燃燒、行星關系、地月引力、洛希極限等,這一系列知識都會帶來巨大的普及作用。
Q:
科幻確實以科學為基礎,但科幻也有大量腦洞,比如有不少科研人指出行星發動機、太空電梯沒那么容易實現。你們是如何平衡科學與腦洞的呢?
A:
科幻中的幻想部分占相當大的比重,指的不僅是目前無法實現的、而且是短期內無法實現的技術。只是我們認為在某種條件下、或者在某種技術或者未來技術發展的情況下,它才能夠實現的。比如剛才提到的太空電梯,從概念提出到現在也過去了幾十年,它之所以沒有成功,一方面是新材料、工程施工方面的問題,更多可能也有科技之外的一些問題,比如經濟效益、環保性或者安全性的思考。這樣我們就可以把太空電梯作為一個科幻概念放在故事里面去,成為故事的背景也好、發生地也好,造成新奇性,同時能夠把很多的關于未來的想象予以展開。
這么一個發生場景不光會讓科幻小說有視覺奇觀,也能夠帶來一些故事情節上的沖突極致化。比如在《流浪地球2》里,如果不是這種以太空電梯、而是飛船這樣的傳統運輸方式方式來的話,很多的震撼性就無法實現了;數字生命也類似,現在不好實現,但在其有了實現可能的時代背景里,沖突就比較明顯。
Q:
要實現這些特效,應當需要挺大的一個團隊?那如何調動資源的同時,又保持原著的原汁原味呢?
A:
科幻小說的一個特點是背景特別宏大。比如劉慈欣很多作品都是星際尺度的故事,他只選擇其中的一個截面進行描寫;《流浪地球2》也是在漫長的兩千多年的歷史中的一個片段。它展示給我們的除了這個片段的精彩故事外,也有這些宏大的背景。
《流浪地球2》這部電影之所以能夠引發包括原著愛好者在內的大量共鳴,一個核心點在于抓住了世界觀的精髓:當人類面對太空級別的、宇宙級別的災難的時候,人類能做出什么選擇?人類的大無畏精神何在?又能實現哪些技術奇跡?在這一點上,電影繼承原著的精髓和核心,用視覺的形式和更加豐富細節的故事呈現出來,這點讓我非常感動。這也是值得很多改編者借鑒的地方,電影依托的其實是核心的科幻本質精神,而不只是其中某一個技術點。電影和我們科幻小說的創作有相通之處,都要有極強的邏輯性和內在的自洽性,切不可游離于大背景之外。
Q:
那么科幻電影和小說的區別在哪里?
A:
小說更多是單純創作,有大量的留白空間可以供人想象,作者可以進行文字描寫,每一位讀者眼中都有一個不同的世界,面對的受眾也以科幻迷為主。電影就不一樣了,首先面對的不是科幻迷,它面對的是整個社會人群,所以不能要求我們所有的觀眾,包括小孩、老年人,能像科幻迷一樣在大量閱讀的基礎上進行想象,而是需要有一些能夠更加直觀的表達。
其次,一拍出來形象就固化了,必須做到符合背景,有大量的地方要考證、防止穿幫。這又有賴于于我們社會的經濟發展的支持,從2019年到我們2023年這么四年的時間,《流浪地球2》電影中對各行各業資源的調動有了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
Q:
從編輯的角度,您認為劉慈欣創造出的宇宙,比如《流浪地鐵》、《三體》,獨特的亮點在哪里?
A:
作為科幻編輯,我們在挑選小說時非常看重的除了故事性和科技創意,還有它背后反映出來的人文精神。《流浪地球》和劉慈欣的很多作品都有幾個明顯的特點,第一思想深度非常深刻。科幻小說想象出大量未來技術,但未來技術只提供了一個背景,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一個包括世界觀和矛盾沖突在內的極致化場景。劉慈欣特別擅長把這樣的場景描寫得非常的極致、極端,又非常可信,讀讀他的《微紀元》、《鄉村教師》等作品也能看到。
第二,在這種真實性和現實脫離感的基礎上,他又能夠構建出一個非常宏大且非常有細節的故事,能夠反映出一群人面對這個情況下的選擇。他其實一直是把一個文明當成一個角色去寫的,這一點是跟很多的科幻作品不一樣。《流浪地球》中,不管是小說還是電影,給我們帶來震撼的絕不是其中的一兩個角色或者一兩段感情,而是一個文明面對災難時的選擇。TA會有一些糾結和爭議,你甚至可以把TA理解成一個人面對困難時內心的糾結與掙扎。這就是為什么《流浪地球》也好、劉慈欣別的作品也好,能給我們帶來極大的震撼。他動輒就是數億人生命的代價、歷史時長是幾千年幾萬年,時間尺度空間尺度都極致化,但細讀會發現我們不認命不服輸,要把文明的發展努力傳承下去。這點是有中國文明底蘊做依托的,也是能夠打動很多中國人的重要一點。
劉慈欣的作品是非常敏銳的,能把中國的時代背景、中國人的糾結、中國人的一些精神困惑與對未來的希望融入到他的作品里面去,《中國太陽》《流浪地球》《鄉村教師》里都能看到中國人的時代影子。
Q:
中國文化的底蘊我們也有感受到。我想外媒也能感受到,他們甚至還因為主角是中國人說《流浪地球》系列是民族主義,說他們不習慣看到中國人拯救世界。
A:
在《流浪地球》系列中,人類是作為一個文明整體出現,而且故事中也不是中國人拯救世界,而是全人類在拯救世界,全人類在拯救全人類,其中中國人起到了一定的領導作用。再進一步說,這個故事不過是對美國人拯救世界的突破。
其實哪國人都能寫自己民族的人參與拯救世界,并起到領導作用,關鍵在于寫出來別人信不信、甚至自己國家的人信不信?以中國今天的綜合國力、科技發展水平,中國已經證明自己有能力也有意愿也去做這么一件大事。有個非西方文明去領導全人類去拯救世界,這個我想是沒有問題的!
除了國別之爭,由全人類來解決全人類的問題、組成人類命運共同體,這個事情本身也是值得鼓勵和值得去宣傳的。
Q:
你提到災難……災難似乎是科幻永恒的主題?
A:
加拿大有位著名科幻作家羅伯特·索耶,他曾經有個有趣的比喻,說科學家是想象汽車的出現,而科幻作家想象的是堵車的出現。所言極是,因為真正的科幻小說預測科技并不是根本目的,更多是為構建故事去想象出來科學技術發展。科技的發展相對來說是比較好想象的,因為實驗室科技、人類科技發展的大方向,是所有人都能夠看得到的。
科幻作家假設它是真實的,然后問會發生什么事情?科幻的核心是想象人類社會的變化。未來是屬于科技的、科技是不斷前進的,但是這種進步帶來的未必都是好的。科幻作家就會去想象科技進步會帶來什么問題、帶來一個什么樣的未來,是好的還是壞的。
通過這種思考,創造大量的“平行世界”,并讓現實中的人類去有意識地思考我們怎么樣選擇一個最好的未來,這是科幻小說非常有價值的一點。所以會有大量的病毒、環境、軍事、人工智能題材的科幻小說,在技術發展還是社會倫理上造成各種各樣的問題,然后進行思考和回避,這在我看來也是科幻小說的魅力和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