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2002年，一部旖旎恢弘的《英雄》橫空出世，由此開啟了中國電影的大片時代。20年后，《長津湖》上、下兩部的票房累積近百億。中國電影的年度票房從不足10億到突破600億大關，銀幕數量躍居世界第一，成為全球第二大電影市場。
在“中國大片20年”這個專題里，我們試圖通過梳理中國大片的時代記憶，搭建起中國電影產業興起的脈絡，回望中國電影21世紀以來的激蕩與榮光，也為中國電影下一個20年的造夢之旅添一抹展望。
在國漫粉心中，大概有一份共同意難平的痛，叫“魁拔”。2014年暑期檔，動畫電影《魁拔》宣布之后的電影計劃將無限期擱置。出品方青青樹公司在聲明中表示，“中國電影市場只有低幼類型國產動漫能賺錢的局面，讓我們已經無法再扛下去了。”長久以來，中國國產動畫低幼化的瓶頸已成業內人士的共識，那層天花板不突破，中國的動畫電影永遠不可能去與好萊塢抗衡。
2015年《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的橫空出世，讓“國漫崛起”的口號被響亮印證。如今，《哪吒之魔童降世》50億票房高掛在中國電影票房榜的前列，動畫電影的天花板早已突破。
中國大片20年的突飛猛進中，少不了一支生力軍，叫中國動畫。
《哪吒之魔童降世》劇照
從低幼天花板到合家歡大IP
2009年，中國第一部賀歲動畫電影《喜羊羊與灰太狼之牛氣沖天》出世，成為中國電影市場上第一部票房破億的動畫電影。在隨后的幾年時間里，《喜羊羊與灰太狼》系列每年都會推出一部以生肖為主題的動畫電影，部部破億，曾是一個時代最火熱的賀歲動畫IP。盡管背負著低幼的“詬病”，依然不可否認，《喜羊羊與灰太狼》的成功，也成為其他國產動畫的前進動力，對于開拓中國動畫電影市場的意義是里程碑式的。
《喜羊羊與灰太狼之牛氣沖天》海報
2012年，深圳的方特動漫接到央視的邀請，做一個關于過年的特別片。豆瓣評分8.4的《熊出沒之過年》誕生了。這部只有六十多分鐘的電視電影，當時的收視率創下了央視少兒頻道開播以來的最高收視紀錄，算是方特動漫正式做電影之前的一次探索。從這個節點起，兩只熊和光頭強堅定了進入電影市場的信心。
2014年，賀歲動畫電影的接力棒遞到了“熊出沒大電影系列”手上。該系列第一部影片《熊出沒·奪寶熊兵》票房便達2.47億。之后的7部續作票房持續走高，在2022年達到頂峰9.87億，累計總票房突破42億。
《熊出沒·奪寶熊兵》海報
2022年的《熊出沒·重返地球》全片特效鏡頭達到1500個，占據了80%，角色和場景的數量也分別達到了300個以上。在踐行一貫的“賤萌”風格和環保主題的同時，故事融入科幻的類型敘事，視聽體驗上也完全不負觀眾電影院里走一遭。這個經歷了五毛特效、抄襲風波爭議的國產動畫IP，通過九年八部的累積，內容和技術的不斷升級，其核心受眾已經從最初的兒童，擴展到十幾歲的青少年觀眾，甚至是成年觀眾，從而成為一部真正的合家歡影片。同時，通過電影、劇集、舞臺劇、線下主題樂園等一系列產品的搭建，為動漫IP產業的全面發展作出了成功示范。
突破天花板，動畫片不是小孩子的事
2015年初，《十萬個冷笑話》大電影在賀歲檔斬獲過億票房，打破了只有低幼動畫才夠得著的票房“天花板”。在過去兩年劇集動畫在互聯網大受追捧的基礎上，動畫版權方“有妖氣”在網絡上征集關于《十萬個冷笑話》大電影的眾籌，5000多粉絲最終為電影籌得130余萬元“啟動資金”，之后，上海炫動卡通和萬達影業相繼加入聯合出品的行列。強喜劇類型吸引了原本動畫之外的受眾，真人電影的制作和宣發方式也給影片提供了行之有效的助力。
2015年7月，基于中國傳統歷史題材的國產3D動畫片《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上映，成為當年乃至整個中國動畫電影歷史上都堪稱“現象級”的驚艷案例。
《西游記之大圣歸來》海報
早在8年前，導演田曉鵬參與了中央電視臺國產動畫片《西游記》部分劇集的制作，就有了一個大膽的設想：制作一系列三維動畫的《西游記》。全新的世界觀架構在《西游記》小說原著的基礎之上，進行了新的拓展和演繹，消解了原著中齊天大圣的法力設定，展現了“普通人”孫悟空的覺醒與成長，并以懲奸除惡、英雄復歸的主題設置，作出了貼合大眾審美的現代化闡釋。這樣的改編和敘事方向，也影響了之后大量中國動畫電影的創作。
《大圣歸來》精良考究的制作工藝，在國產動畫中亦是前所未見的。片中80%的鏡頭都經過了反復的修改，一場“山妖在山林間追逐小唐僧”的戲，1分多鐘，1500多幀的片段就足足做了半年。悟空與反派混沌的大戰，單場戲的制作甚至耗時一年之久。
《大圣歸來》動圖
待到暑期檔上映時，《大圣歸來》在影院上演的逆襲堪稱教科書級別。在兩部“粉絲電影”《小時代4：靈魂盡頭》和《梔子花開》的擠壓下，首日排片率僅有10%左右。但兩日后，因為口碑爆發，《大圣歸來》單日票房達到頂峰約6530萬，創造內地動畫影片單日票房紀錄。幾乎每一位觀眾都自發加入了“自來水”的隊伍，這是在以往任何營銷案例中從未出現過的。這部作品最終票房高達9.56億。此前，由好萊塢動畫電影《功夫熊貓2》創下的6.17億元票房紀錄已經保持了4年。
“我們剛開始做的時候，也是冒著風險的。要讓國人慢慢接受，動畫原來可以這樣，成年人還能看，但總要邁出第一步，一步一步去走。”導演田曉鵬后來在談到這部動畫的成功時如是說。
《大圣歸來》的成功掀起一時的動畫電影投資熱潮。在此之后，不少動畫制作公司把創作目標觀眾從家庭向轉為年輕向。
2016年至2019年，幾部美而精的國漫上映，動畫電影的審美與邊界不斷被革新，電影院里的動畫片，有了更大的空間。《大魚海棠》中古風韻味的福建土樓、“海天一線”的壯闊景色以及腦洞大開的奇妙精怪們給予了觀眾絕佳的視覺體驗；《大護法》復雜、新奇、寓意深刻的“花生鎮的世界觀”余韻悠長；《風語咒》水墨設計融合五行文化展現了中國風的獨特美感；融合了少女漫畫的萌和少男漫畫擅長的激烈打斗的《羅小黑戰記》不僅在國內圈粉，還在日本成功出圈，5.8億日元創造了中國動畫電影海外發行的票房紀錄，位列日本2020年度動畫電影票房第9名。
《大魚海棠》劇照
傳統神話在當代動畫里新生
2019年，一部突破票房天花板想象力的國漫橫空出世——最終票房高達50.03億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它不僅是中國影史票房最高的動畫電影，也是全球單一市場票房最高的動畫電影。同年，這部動畫代表中國內地參選2020年第92屆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原最佳外語片），可謂是真正的“國漫之光”。
《哪吒之魔童降世》票房破50億時的海報
頂著煙熏妝，在預告片階段被觀眾“丑拒”的哪吒，憑借著自身鮮明的個性將關于“偏見”的演繹詮釋得神形合一。作品親手打破觀眾偏見，將“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主題完美升華，優質的制作水平和深刻的故事內核重塑了人們對“新國漫”的認知。
在此之前，導演餃子已經和哪吒“死磕”了五年。劇本寫了兩年，哪吒形象有100多個版本，60多家制作公司1600人的制作團隊。談及制作過程，餃子曾感嘆，“深深地感覺到了中國動畫工業流程的工業體系的不完善、不完備。”但不服輸的中國動畫人心里憋著一股勁兒，想要證明國產動畫的魅力和能力，想讓這個市場繁榮起來，想讓動畫人更有自豪感，于是“寧愿虧損也加入了項目死磕到底”。
這些佳作背后，連續出品《大魚海棠》《大護法》《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動畫制作廠牌彩條屋被譽為“中國的迪士尼”。彩條屋致力于打造一個全新的世界觀，挖掘神話故事的現代內涵，并在傳統國風的基礎上加入現代元素，打破大眾對傳統國風動畫的認知，打造中國本土的超級英雄。
在2020年，彩條屋另一部力作、“神話三部曲”第二曲的《姜子牙》，收獲了16.02億的高票房。《姜子牙》的彩蛋中，雷震子、楊戩、黃天化三人來到天牢求見姜子牙，基本上能看出未來“封神宇宙”輪廓的展開。彩條屋CEO易巧在接受采訪時談到，未來在中國神話的體系里面，還有《鳳凰》《大圣鬧天宮》《八仙》以及《哪吒》第二部等作品都在創作中，將由不同風格的團隊來呈現。
《姜子牙》票房破16億
另一個將傳統神話在動畫類型中演繹得風生水起的廠牌是追光動畫。
2019年上映的《白蛇：緣起》，融合古典傳說、魔幻故事和現代愛情觀念，并采用CG動畫的技術描繪中國風的美感，最終贏得4.68億的亮眼票房和不俗口碑，創下追光動畫院線的最好票房成績。與過往國產動畫著力個體成長不同，《白蛇》首次在愛情這個主題上大做文章，甚至還加入了“成人向”的情節，在當年“自來水”的口碑中成為一大突破。小白、小青、寶青坊主等不同女性形象，各有不同的美，較之過往國產動畫電影中女性形象大多作為功能性陪襯，是一個明顯的進步。到續作《青蛇劫起》時，小青成為大女主，上演逆襲之路，在國產動畫的敘事中也堪稱開創性。
《白蛇：緣起》海報
經由《小門神》《阿唐奇遇記》等技藝精湛但情節偏低幼、敘事存在短板的作品的積累，近年來，追光動畫找到更為明確的自身風格定位與發展方向，深耕于用現代技術手段表現東方美學的畫面風格和意境營造，以及對糅雜諸如蒸汽朋克等時尚元素顛覆與構建充滿未來感的東方幻想世界。其打造的 “封神宇宙”近兩年也吸引了大量死忠粉和“自來水”的追隨。
《新神榜：哪吒》中，機甲、朋克、機車等年輕新潮元素令人眼前一亮，老上海風情混搭Art Deco風格的場景設計將東方朋克國潮風演繹到極致，酷燃打斗場面狂轟濫炸到不輸頂級動作大片；在新作《楊戩》中，主角不再是“封神宇宙”里那個不敗戰神，而變成為一個身世成謎且背負著心理困境的普通人。如夢如幻的仙界北京竟出現了未來的飛船、時空穿梭機，充滿了東西文化的碰撞感；美型的人物造型與設計讓動畫主角有了虛擬偶像般的光環；元神大戰給人的視聽沖擊已經有觀眾將其譽為“天花板中的天花板”。這部動畫以5.55億的票房成為2022暑期檔動畫的重磅扛鼎之作，超越同期《壞蛋聯盟》《小黃人大眼萌：神偷奶爸》前傳等好萊塢動畫大片。同時，這部動畫還獲得了今年奧斯卡動畫長片的參評資格。
世界觀的假設上，哪吒在一千年后開啟了一個全新的“封神榜”，神仙轉世后，經由孫大圣之口說出“封神榜要重排”的天機。未來追光的“封神宇宙”會呈現怎樣的開展與走向，也是不少粉絲津津樂道的懸念。
中國動畫，還有更多可能
《白蛇》系列導演黃家康在接受采訪時曾表示，在他看來，如今國漫通過這些年的技術升級確實有了視效層面的極大信心，但無論是內容創新，還是IP化開發，更多的是初期的摸索試驗，“國漫崛起”其實正處于一個起步階段。
盡管每年總有那么一兩部動畫大電影能夠取得不錯的票房和口碑，但對于國產動畫過度依賴神話題材IP的“警鐘”事實上也一直在業內長鳴。近年來，中國的各大動畫公司一邊在觀眾喜聞樂見的傳統神話中挖掘新的表達空間，一方面也在原創力上下足功夫。
當所有動畫都在幻想題材上把想象力“卷”到飛起的時候，2021年，一部關于舞獅的現實主義動畫電影《雄獅少年》驚艷了觀眾和業界。嶺南農村留守少年的真實青春被以動畫的方式扎扎實實地扎在觀眾心上。“沒有流量、沒有明星，沒有IP”的 “三無產品”，頂著“小眼睛”的質疑與討論，至今在豆瓣保持著8.3的高評分，盡管題材選擇和美學風格都顛覆了過往對于動畫“炫酷”的認知，但影片中活靈活現的獅頭、巷陌與高樓錯綜而有序的城市規劃布局、超越物理極限調度的百獅爭霸激烈角逐，無不體現出動畫精湛的技藝與用心。
《雄獅少年》海報
今年4月，同樣由孫海鵬執導的動畫電影《逐日少年》宣布立項，制片人張苗在北京文化打造過諸多爆款，進軍動畫領域后，則規劃將過去、現在、未來以“少年夢想”這一主題貫穿，打造“中國少年宇宙”系列電影。
已經擁有“大圣”“哪吒”“姜子牙”等王炸選手的彩條屋，也依然在原創方向保持著進取的野心。田曉鵬歷時7年打磨的《深海》已經通過海報、貼片預告等方式初露真容。據悉，為打造“前所未見”的大銀幕奇觀，主創耗時兩年研發了“粒子水墨動畫”，首次實現了中國水墨與主流三維技術的絕佳結合。深邃而美輪美奐的畫風在《姜子牙》片尾作為彩蛋驚鴻一瞥地出現時就足以吊足觀眾胃口。
作為一部原創動畫，《深海》的題材也是開創性的，田曉鵬曾表示《深海》是一部科幻懸疑片，而他很早之前將自己微博的昵稱改為“深海異客”也正與此相關。科幻懸疑的類型作為一塊難啃的骨頭，在全新動畫技術的加持下能有怎樣的表現，著實令人期待。
今年是中國動畫百年的紀念大年，在回顧《大鬧天宮》《小蝌蚪找媽媽》《哪吒鬧海》等時代經典和童年回憶之余，一部部在取得口碑與票房的雙贏的新時代的中國動畫依然秉承了深扎民族文化沃土，深耕東方審美民族風格的特性。
2022年11月，上海電影博物館的國漫展區。
“國漫”的崛起，是中國電影市場化和產業發展的果實。人才的守正創新、如雨后春筍般興起的制作公司、大力支持的政策，以及大批熱愛動畫、熱愛中國傳統文化的千禧年觀眾，種種天時地利人和使得“國漫”在沉寂多年后持續爆發。動畫是一個需要長周期投入的藝術門類，熱愛和堅守著動畫這片熱土的人和他們用心打磨出的作品陸續粉墨登場，一個個不同風格的“宇宙”豐富著觀眾的觀影體驗，擴展著中國動畫電影的題材與空間，也為未來動畫產業的發展積蓄著令人滿懷信心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