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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 | 重返北京的年輕人:寧可失業,不回老家
作者 | 椰子樹
內容編輯 | 百憂解
微信編輯 | 田鄢怡
回籠一線城市,找不到卷的機會
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吳悅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怪圈:找不到工作,回到北京的意義是什么?
吳悅大學畢業的那一年,正好趕上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一切似乎都亂了套。原本計劃留在北京實習、工作,現在房租都交了,她人卻留在了老家。
在老家省城合肥,吳悅最終找到一份月入八千的工作,不光能活得很不錯,還有不少結余,但她卻并不甘心。最終,躺平兩年后,她帶著全家人的不贊成,辭職回到了北京。
近幾年的數據追蹤顯示,有23%的人會在逃離北上廣深15個月左右時,選擇再次回歸一線城市。因此,網上有了一個新的名詞叫做“回籠漂”。
回到北京后,吳悅因為求職不順,經歷了長達近一年的“斷檔期”。對于渴望回籠的年輕人來說,這只是大城市迎接他們的第一道考驗。
01
北京,北京
去年三月的某個下午,吳悅的飛機落地北京。還在滑行時,飛機前座的人開始打起商務電話。她終于有了返京的實感。
放好行李后,吳悅開始趕赴三里屯,參加朋友為自己準備的接風宴。飯點趕上下班高峰,路像往常一樣堵,人頭像往常一樣攢動。
另外兩個朋友已經到了。她們都在北京工作,但因為忙極少相見,吳悅的到來,似乎重新把大家連接到了一起。重新和朋友們見面對吳越來說非常重要,觥籌交錯間,她有點恍惚:大家似乎變了又沒變,以及,我怎么真的就坐在這兒了?
吳悅的飛機落地北京
以前讀大學時,吳悅周末隔三差五就和室友一起坐公交去到北京的各個地方逛。那個時候的北京在她眼里特別新鮮。大二時,吳悅和室友在大望路附近的一家公司實習,考慮到通勤距離,她們倆在公司旁租了一個房間。
吳悅記得,當時的實習工資根本不夠付房租,為了節約成本她們只能兩個人住一間房。后來她們了解到,那套房子其余幾個屋里,是幾個關系很好的大學同學。“這樣真好,以后也要和好朋友一起合租,一起在北京待著。”她好像從沒考慮過“不留在北京”這個選項。
2019年底,新冠疫情爆發時,吳悅正在家里準備畢業設計。她總想著,這一陣過了,就可以恢復正常生活了,但誰都沒有料到,之后的一切都失控了。
那一年的畢業典禮和畢設答辯都取消了,畢業生不用回學校,就連宿舍里的東西都由學校安排寄回。但即便如此,吳悅還是買了去北京的機票,也和另一個朋友商量著租下了房子,并且交了頭三個月的房租和一個月的押金。
而就在6月即將啟程的時候,北京又泛起了一波疫情,管控嚴格起來,吳悅最終放棄了回去的念頭。
在家工作時,從工位看到的窗外
那是吳悅在家度過的最為灰暗的時光。除了“留在北京”外她沒有任何計劃,成天呆在家里被家人斥責,“我媽甚至直接會管我叫寄生蟲,當時聽著心都涼了半截”。
父母不僅希望她快點找到一個工作,同時極力反對她要去北京工作的想法。各種刺耳的話在耳邊飛,吳悅待在家里如坐針氈。漸漸地,她開始懷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像家人說得那樣不堪?在北京真的能好好活下去嗎?”
最終,她留在了家里,“挺釋然的”,好像找不到要去北京的動力和必要性了。
02
留在家里就廢了
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吳悅陰差陽錯去了老家一個融媒體中心的采編部。這里工作的好處在于,平臺比較大,工作相對清閑,但卻和她想從事的影像編導類工作相去甚遠。
國企里暗流涌動,吳悅的同事大多是體制內,和她這個社招進去的合同制員工有著一道天然的鴻溝。對領導們來說,年輕人的“卷”和“創新”都屬于不穩定因素,這也讓吳悅很難實踐自己的想法。
工作了一年后,她還是決定離開這里,去找一個理想中能好好做視頻的地方。
有了比較明確的意向后,吳悅開始將目光對準本地的傳媒公司。但合肥不比北京,她很快發現,二三線城市的媒體資源太差了,符合她期待的公司少之又少。
這期間她曾拿到一個看似不錯的offer,然而真正看到對方公司出品的節目時她有點傻眼,“那個視頻的質量甚至不如我們大學校園里的街采節目”。
吳悅有點心灰意冷,這才產生了回北京的想法,但家里的壓力卻讓她下不了決心。甚至第一份工作辭職的時候,她都不敢告訴家人,每天依舊假裝出門上班。直到兩周后,她接受了一份新工作,才敢將實情拖出。
在老家的工作,有時需要吳悅出去外拍
吳悅所在的大家庭聯系得非常緊密。父親共有6個兄弟姐妹,且基本住在相鄰的街道和小區。在家族群里,大家會針對各種事情進行討論,小到自家孩子上什么補習班、大到去哪里上大學、工作以及婚嫁之事,最終會商量出一個統一的結論,甚至也會進行“安排部署”。
在這樣的家庭里,“邊界感”幾乎不存在。有一次,吳悅去去親戚家吃飯,吃著吃著對方就說要把對面街上住著的男生介紹給她,并且馬上就要叫過來見面,吳悅趕緊找個借口一逃了之。
還有一次,吳悅在飯店里吃飯,偶然碰上了有飯局的親戚。禮貌地打了個招呼后,親戚直接把她拉去了飯局上,給飯桌上的某某小領導介紹她,最后還按著吳悅的手,讓她掃了對方的微信。
回老家工作這兩年,親戚們對吳悅的評價是穩定、體面、聽話,可是沒有人明白,這些日子里,她從來都沒大家想得那么開心。
只有一次,吳悅在家族飯局上隨口提到了她當初畢業后想去北京的事,很意外地是,有一個不怎么在家族群發表意見的親戚忽然為她說話,“年輕人愿意出去闖闖也挺好的。”
吳悅當時就愣住了。這話本身無足輕重,只是長久以來,沒人站在她的立場這樣想過。
在老家工作時,下班看到的窗外夜景
或許是長輩的認同給了吳悅勇氣,飯局結束后回到家,她馬上和父母坦白了自己的決定。
很驚訝地,父母沒有反對。那個當下吳悅覺得特別開心,但第二天父母就開始勸她留在家里。“這種勸不是反對,而是他們覺得我去了北京不會過得好。”吳悅察覺到,父母是出于無奈才答應她,且總覺得她遲早會回來。
也因為這樣,在吳悅來到北京找工作的時間越拉越長時,她和父母的矛盾也變得越來越大。
03
先活下來
吳悅在老家時,作息健康卻瘋狂爆痘、頻繁和父母發生矛盾,而到北京后,她天天熬夜,卻從沒冒出一顆痘。從這個層面上來看,她覺得自己的狀態在變好。
但隨之而來的,是現實層面上的落差與不可控。在北京求職的第一場面試,就硬生生地把吳悅拽到了地上。
那是一個規模比較小的視頻工作室,面試當天,面試官在吳悅對面坐下,簡單介紹后話題便很快轉向對作品的討論,再到對影像的看法、星座的分析等。
在老家面試時,吳悅很少被問到這些問題。那些曾經看來不怎么重要的東西,眼緣、星座、對某一作品的理解,現在忽然變得重要起來。幾乎是毫不意外地,吳悅被刷了。
剛來北京時,吳悅和朋友在咖啡廳準備作品
剛畢業在老家找工作時,吳悅也失敗過。但因為工作內容的難度并不大,所以她自己總結,失敗的最大原因在于臨場發揮不好。于是下一場面試,她表現得很健談,和對方聊得也很開心,很順利就通過了。
但到了北京,吳悅再也摸不準了。很多工作她覺得自己可以勝任,面試時也聊得不錯,但就是不了了之了,完全不知道是哪一環出了紕漏。
為了盡快找到一份工作,吳悅開始把職業范圍擴大,也開始托身邊的朋友幫忙。
有一回,吳悅面試一個影視宣傳的崗位。到了約定時間后,負責招聘的人發消息讓她等一等,因為前面的面試還未結束。大概幾分鐘后,她被拉進了一個群,開始線上面試。不到半小時后,面試結束了。很快她便被移出了群組,同時又看見有一位新人進了群。“僧多粥少”,這是吳悅當時最大的感受。
行業收縮,機會變少了,找工作的壓力驟增。但對吳悅來說更直接的是:兜里的錢馬上就要花完了。
在北京租房時,自己嘗試做菜吃
剛從老家出來的時候,她的存款大概在三萬元,算了下房租、生活費,她覺得用這筆錢來負擔找到工作前的花銷,綽綽有余,所以一開始并不著急。
但失業半年后,她開始掐著預算過日子。早飯一般不吃,剩下兩餐能湊合一頓是一頓,如果一不小心在床上睡著錯過了飯點,還可以再少吃一頓。
吃喝上的成本可以控制,但三個月一次雷打不動的房租必須得按時交。這讓吳悅不得不尋求家人的幫助。
“要錢”這件事,在吳悅心里的狼狽等級是最高的。成為“北漂”后,家里人幾乎每天都在勸她回家,開了這個口,就意味著告訴他們,自己在北京生活得不好。
但她只能硬著頭皮這么干。很快,一通毫無預兆的電話直接讓她的羞恥心跌倒了谷底。
當時她坐在電腦前投簡歷,爸爸的電話突然打來,第一句就問她打算什么時候回來。不等吳悅解釋,那頭像早就寫好臺詞,“我年紀這么大了還能養你幾年?還能指望你養我嗎?為什么你一點責任感也沒有?......”
每一個字都像針扎在她心里,她一個字都辯駁不出來。
通話結束后,她坐在窗邊大哭了一場。此后每隔一陣,她都會經歷一次這樣的崩潰。
吳悅經常自己做飯,可以節省點外賣的費用
直到現在,距離吳悅來北京已經一年。在這個當下,她最迫切的愿望已經變成了:先活下來。
不久前,有一家西餐廳愿意讓她去做兼職,每天四個小時以上,時薪25元,還可以包一頓餐。吳悅很滿意,希望能盡快上崗。就在核對入職條件時,她發現自己少打了一針新冠疫苗。但因為陽康還沒超過半年,網上的信息顯示不建議接種疫苗。
吳悅很猶豫,不知道為什么這竟是目前活下來最好的辦法了。但她必須得先讓自己有飯吃,只能先找一個附近的疫苗接種點看看營業時間。
04
回不去的老家
今年過年時,吳悅回家待了一個月。
回家后,父母對她的態度比相隔兩地時顯得更平和。當然,這也取決于吳悅態度的軟化。她已經主動和父母約定好,如果今年6月份房子到期前,還沒有一份合適的工作,她馬上回老家。
吳悅經常問自己,找不到工作,留在北京的意義是什么?如果要干和以前相似的工作,為什么不舒舒服服地在家待著?
但她又不愿就這樣什么都沒得到就回老家。年后回京,吳悅開始更加努力地找工作。
現在,她求職的時候早已不再奔著“編導”的崗位去,財經類、宣傳類、甚至還有外地的工作,全都投了一遍。吳悅流連于各種不同的資料,心根本靜不下來,她不知道這樣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但另一面,她覺得自己快沒時間了。雖然已經約定好了最后的期限,然而父母還是不斷地催促。“他們覺得我早晚都要回去,沒有必要再等到6月”。
在老家時,閨蜜來到她的城市,約了一次飯
最近一次,吳悅面試的工作有了好消息。聊了幾輪,她和HR就最后的薪資達成了一致。那個晚上,她覺得終于有希望了,興奮得開始看公司周邊的房子。
誰知第二天一早,差點到手的offer就飛了。HR對她的解釋是,這個崗位已經招到人了,是因為一個同事在流程中犯了錯誤,沒能及時登記。吳悅覺得很離譜,后來上網一搜才發現,原來這樣的事情今年屢見不鮮。真真假假,再去追究也沒意義。
網上多得是無處可解的就業苦,吳悅更加明白了這種緊迫和虛幻感。她偶爾也想到過回家后的生活。
如果真的回去了,在親戚們的口中,這會被外人描述成一場只有教訓的冒險;但如果留下了,這也就真的只是一個普通人跌跌撞撞找到一份工作然后努力生活的過程。
在吳悅心里,來北京發展和所有求生的本能沒有太多不同。
在老家和朋友探店,但到了才發現前一天店被封了;吳悅留在北京的計劃也曾因為疫情而打亂
某種程度上來說,吳悅是一個愿意“卷”的人。但北京好像沒有給她機會。朋友安慰吳悅,這不完全是因為她自己,傳媒業雖有復蘇跡象,但還未真正緩過來。各行各業都還需要一點時間。
在社會結構性問題的背后, 越來越多人選擇“躺平”、回到老家,吳悅的故事似乎顯得不一樣了。但長久以來,生活中都不缺乏這樣的敘事。當一個人活得不快樂時,她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好受起來。 吳悅覺得自己只是選了所有可采取的辦法中看起來比較難的一個。
最近,吳悅傳來消息,稱自己終于如愿以償地得到了一份新工作。工資不高但足夠滿足她最初的設想。盡管身邊依舊有不支持的聲音,但失業一年多后終于能重新上路,這已經是最好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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