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非人C羅會夢見馬德拉島的大西洋嗎?丨天方足談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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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羅哭了。卡塔爾世界杯1/4決賽葡萄牙隊0:1輸給摩洛哥隊后,下半場替補出場、未能幫助球隊取得進球的C羅,孤零零走在球員通道,掩面抽泣。如T.S.艾略特的《空心人》所寫:“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不是一聲巨響,而是一陣嗚咽。”C羅的家鄉馬德拉島在地理上屬于北非,距離摩洛哥比葡萄牙更近。

卡塔爾世界杯四分之一決賽,可能成為C羅在這項賽事的最后一戰。(視覺中國/圖)

C羅知道,這是他最后一次出現在世界杯舞臺,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現身這項頂級賽事的綠茵場。與曼聯解約后,C羅孤注一擲。他喜歡把“尊重”掛在嘴邊,但將近二十年來,為他贏得尊重的,從來都是改變比賽的能力,是他的超級遠射、電梯式任意球、超長滯空的頭槌、凌空躍起的倒鉤,是他持球銜枚疾走、吳帶當風,是小小羅時代的插花腳,游刃有余的急停變向,是那個老特拉福德的追風少年、伯納烏的馭風王者,是改寫比分后顫動的大腿、腹肌的力與美,是伊比利亞半島二十座球場的山呼海嘯,是歐冠淘汰賽之王勝利后的當空振臂、仰天長吁,是2016年歐洲杯奪魁時沉甸甸的獎杯、空氣里甜蜜的荷爾蒙。

從戴著耳釘、留著飄逸卷發的花樣美少年,到志得意滿、睥睨萬物的“總裁”,從英超賽場上容易摔倒、喜歡“跳水”的脆弱天才,到仿佛一夜之間裝上賽博義肢的終極猛獸,“尊重”從來都是成功的獎賞,不是寵溺的恩賜。作為前鋒,37歲的C羅已經走到了人類的力量、效率和決斷的極限,作為明星,7號羅納爾多比大羅和小羅更一呼百應。但“尊重”終究是絢爛的煙花盛會,曾照亮長夜,卻終歸寂寥。

看看這份驚人的清單吧:C羅總計參加了1145場比賽,進球819個。個人榮譽方面,5次獲得代表球員年度最高榮譽的金球獎、4個歐洲金靴、1個歐洲杯、5個歐冠、3個英超冠軍,以及西甲、意甲冠軍各2次。

比C羅小兩歲的梅西,奪得過7個金球獎、6個歐洲金靴、1個美洲杯、4個歐冠、10個西甲冠軍和1個法甲冠軍。更年輕的梅西,出場比C羅少143次,進球只少28個。如果對比助攻,梅西職業生涯共389次,比C羅的266次多出近三分之一。(截至卡塔爾世界杯決賽前)

從2008年到2021年共評選13屆金球獎得主,其中12屆頒給了C羅或梅西。(視覺中國/圖)

這場曠日持久的瑜亮之爭,最令C羅意難平的,是梅西在阿根廷隊接連淘汰澳大利亞隊、荷蘭隊的兩場世界杯淘汰賽上,貢獻兩粒進球、一次助攻,蟬聯全場最佳球員榮譽。而C羅還是未能終結世界杯淘汰賽0進球的尷尬,此去經年,無論國家隊,還是頂級聯賽,都將良辰美景虛設。

“尊重”與實力的天平,在2022年歲末劇烈搖晃,兩場淘汰賽,C羅都沒能進入葡萄牙隊的首發名單。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球迷們說,C羅一個人扛著葡萄牙國家隊走了太久,現在到了他歇歇的時候了,就讓B費、菲利克斯、萊奧、貢薩洛-拉莫斯這些隊友扛著他捧回大力神杯吧,C羅最好的退役時機,是12月18日決賽奪冠后的新聞發布會。6:1大勝瑞士隊后,這樣的愿景并非鏡花水月,直到摩洛哥人把阿圖瑪瑪球場變成了一座阿拉伯迷宮。這座迷宮里,同樣以紅綠兩色為球衣主色調的摩洛哥隊,抽到了主場球衣,他們好像是葡萄牙人的分身和影子,19號前鋒恩-內斯里的頭球像是對C羅進球的戲仿,還有不熟悉C羅的新球迷,把球風飄逸的摩洛哥隊7號齊耶赫當成了他。賈寶玉從鏡中看到甄寶玉,《紅樓夢》里最神秘的章節,恍惚間竟成了C羅謝幕時的遭際。

卡塔爾世界杯,在葡萄牙隊被摩洛哥隊爆冷淘汰的比賽中,摩洛哥隊前鋒齊耶赫(右二)無論是球衣顏色還是賽場表現看起來都更像C羅(右一)。(視覺中國/圖)

C羅前隊友、曼聯名宿加里·內維爾在英國天空體育的節目中說:“C羅知道他為葡萄牙奪得世界杯冠軍的夢想破碎了,我們都經歷過職業生涯的末期,就算他不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球員,也是最偉大的球員之一,看到他那樣流淚,令人心痛。”不過,葡萄牙輸球后,內維爾在社交媒體上掛了一個摩洛哥國旗。

“尊重”也有可能通過一份最后的天價合同兌現。據西班牙《馬卡報》報道,C羅將在世界杯結束后加入沙特阿拉伯球隊利雅得勝利,雙方簽約兩年零六個月,C羅的年薪(包括工資、獎金、廣告收入)高達2億歐元,這將讓他成為足壇歷史上薪水最高的球員,遠超梅西、內馬爾、姆巴佩,合同總金額達5億歐元。C羅本人否認了這一消息,自由身的他仍在等待切爾西等豪門的召喚。

摩洛哥是歷史上第一支打進世界杯四強的非洲和阿拉伯球隊,成為本屆賽事最大的黑馬。非洲在希臘羅馬時代指北非,但現在提到非洲,只會想到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黑非洲。亞洲在古代原本指西亞,現在提到亞洲,尤其在英語中,想到的是東亞、東南亞。北非-中東成了亞非之間的異世界,這個廣義的中間地帶,一直延伸到中國。摩洛哥是阿拉伯和柏柏爾人組成的穆斯林國家,在他們獲勝之后,除了本土,突尼斯、卡塔爾、伊拉克等阿拉伯國家以及歐美、北美的阿拉伯社群,都涌現了大規模的街頭歡慶。

本次摩洛哥隊的26人大名單中,有14人出生在歐洲而非本土,“反向歸化”球員比例高達54%。這14人,來自西班牙、法國、比利時、荷蘭的摩洛哥裔移民,因此摩洛哥國家隊也是一個多種語言的大拼盤。

本屆世界杯八強,除了克羅地亞,均來自大西洋兩岸。這7支球隊復雜的球員出身和多元的種族構成,說明國家隊并非本質化的民族主義的載體,而是流動的移民史和文化認同的棱鏡。

15世紀末以來,大西洋是夢想的遠疆,也是罪惡的淵藪,葡萄牙、荷蘭、法國、英國的殖民者,將黑非洲的奴隸販運到“新大陸”作為種植園勞工,歐洲人移居到美洲,黑人和混血兒則從非洲和加勒比地區遷往前宗主國,加入國家隊。因此,我們可以看到,英格蘭隊的薩卡擁有英國和尼日利亞雙國籍,斯特林生于牙買加;荷蘭隊中衛范戴克的母親Hellen Fo Sieeuw來自蘇里南,有廣東客家血統,保留了華人名字,面孔則有黑人混血的特征;法國隊則更是著名的“多國部隊”,姆巴佩和楚阿梅尼祖籍喀麥隆,奧斯曼-登貝萊的父親是馬里人,母親是毛里塔尼亞和塞內加爾后裔,于帕梅卡諾祖籍幾內亞比紹,瓦拉內的父親來自加勒比海東部的法國海外省馬提尼克,本澤馬是阿爾及利亞裔;葡萄牙隊的佩佩生于巴西,萊奧祖籍安哥拉,C羅的出生地馬德拉群島,曾有腓尼基人和摩爾人活動,又在近代被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反復爭奪。

卡塔爾世界杯,法國隊挺進決賽的比賽首發陣容,其中超過半數球員是非裔面孔。(視覺中國/圖)

在英、法、荷、葡等大西洋國家,非洲移民后裔只是社會中的少數和邊緣族群,因為天賦異稟,被“想象的共同體”大量征召加入足球隊。但就像喬丹和科比作為NBA選中的天才和幸運兒,無法改變黑人在美國社會中結構性的弱勢,西歐足球強國種族多元的國家隊,也無法兌現一個平等的“大熔爐”,否則,國際足聯也不會三令五申地反對種族歧視了。看臺上,這些國家具有消費能力的觀眾,白人仍然占絕大多數。

巴西球星維尼修斯在代表俱樂部比賽進球后跳舞慶祝,引發種族主義者網暴,隨即獲得多國非裔球員聲援。圖為卡塔爾世界杯上,巴西隊進球后集體跳舞慶祝。(視覺中國/圖)

摩洛哥隊的反向歸化,是非洲的反客為主。雖然這是非洲球隊第一次殺入世界杯四強,但誰能說非洲人在法國、巴西足球的輝煌歷史中,沒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呢?

生于今阿爾及利亞的圣奧古斯丁,是歐洲思想和神學的重要奠基人。法國人朱勒和夏爾·佩潘繪制的哲學家漫畫《智者星球》里,奧古斯丁來到了巴黎,被警察當成大胡子的馬格里布人、北非的非法移民逮捕,直到得知他的來頭,才連連道歉。我們也可以說,《鼠疫》的作者、生于阿爾及利亞城市蒙多維的作家加繆,與歐陸遠隔重洋的C羅都是非洲人,只是無從判斷,加繆格格不入的冷峻、C羅對尊嚴的極度敏感,是否跟他們的“局外人”出身有關。1998年,13歲的C羅被球探相中,飛越1000公里的大西洋,來到首都里斯本踢球,2022年,或者更久遠的將來,他還會夢見童年時馬德拉島的海水嗎?

C羅的個人博物館在他的家鄉葡萄牙馬德拉島開館,其中陳列著記錄他成長的影像和物件。(視覺中國/圖)

南方周末記者 黎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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