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鄙視鏈”：吃哪款會被瞧不起？
盛夏七月，蟬鳴荔熟，又到了我司著名員工徐德痕老師“炫荔”的時候。
作為一名地道的老廣，每年這會兒，他都會收到從家里寄來的荔枝。
徐德痕老師很是熱情，每次收到荔枝都不會獨享，總會找一個人少的工作日，帶著荔枝到單位發（招）給（搖）大（過）家（市）。
這天，他又揣著一包荔枝，穿梭于不同的工位間。鮮紅的荔枝被裝在一個淺綠色的破舊編織袋里。果然，高端的食材只需要最樸素的包裝方式。
分發的過程也很有儀式感。徐德痕老師會先試探性地說讓同事自己拿，等到同事不好意思拿的時候，他再掏出幾個遞給對方，頗有古時帝王分封諸侯大宴群臣的既視感。
輪到我了，他繼續重復之前的流程，我同樣沒有伸手。倒不是因為不好意思，而是我注意到徐德痕老師的手比我大。
見我沒動，徐德痕老師便從袋子里掏出三顆荔枝塞給我，并告訴我“這是桂味，北方不多見”。
將優越感化于無形，不愧是站在荔枝“鄙視鏈”頂端的男人。
沒有荔枝的夏天是不完整的。
荔枝起源于我國，有著超過2000年的種植歷史，是我國重要的熱帶作物。
20世紀80年代，我國荔枝產業迎來大發展，種植面積從1987年的191萬畝增長到2022年的789.11萬畝，是世界第一大荔枝生產國。
中國荔枝產區主要集中在廣東、廣西、海南、福建、四川、云南六個省區。其中，廣東是最重要的荔枝產區之一，栽培面積、產量居全國各省區之首，有80多個縣市種植，百余個品種。不夸張地說，全國每兩顆荔枝就有一顆來自廣東。
得益于今年是荔枝大年，“荔枝自由”實現起來也容易多了。
國家荔枝龍眼產業技術體系首席科學家、華南農業大學教授陳厚彬告訴中國新聞周刊，2022年我國荔枝產量253萬噸，今年荔枝預測總產量為329萬噸，將比上年增加三成。
“大小年”是指一些農作物，尤其是果樹，一年多產（稱大年）一年少產（稱小年）的現象。很多果樹通過品種的選育和更新，大小年現象已經不太明顯了。但在荔枝上，大小年對產量的影響至少在30%以上，因此荔枝有著非常明顯的大小年現象。
不過隨著管理技術的不斷優化，荔枝的產量正在逐漸穩定，特別是在主產區廣東省。
據廣東省農業農村廳數據，2023年廣東荔枝種植面積達401萬畝，預計今年產量為179萬噸，比去年增長22%，或創五年來新高。近三年的產量數據分別為：135.09萬噸、146萬噸和127萬噸。
陳厚彬表示，從產量數據上看，廣東已連續4年是荔枝產量“中大年”，一定程度上破解了“大小年”之困。
當下正值荔枝上市中后期，中國新聞周刊走訪北京市場發現，今年的主打荔枝品種價格都在每斤20元之內，有的品種甚至跌到了10元以下，如妃子笑的價格，最低已經賣到6.98元一斤，桂味則為13.98元一斤。
而在產地，荔枝的價格則要更低一些。勝叔在廣東茂名經營一家荔枝果園。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今年的價格幾乎是最近三年最低的，黑葉只要2塊錢/斤，妃子笑4到6塊/斤，桂味5到8塊/斤。
在勝叔自家的果園，游客只需30元就可以進園隨意暢吃桂味，走的時候還附贈1斤。如果想要購買更多荔枝，價格也僅僅相當于“批發價”——桂味7元/斤。
荔枝吃得就是新鮮二字，離開枝葉的時間每多一秒，風味便會衰敗一分。勝叔表示，廣東的荔枝采摘即將進入尾聲，再晚就不好吃了。
好不容易等來了荔枝大豐收，吃哪個又成了困難。
有網友將荔枝排列座次，仿佛一條荔枝界的“鄙視鏈”。這也應驗了那句陳奕迅的歌詞：“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在網絡流傳最廣的一張荔枝“鄙視鏈”圖片中，從高到低依次是：掛綠、仙進奉、糯米糍、桂味、白糖罌、妃子笑，對應的奢侈品品牌分別是：愛馬仕、香奈兒、LV/古馳/迪奧、思琳/YSL/BV、Burberry/miu miu、Coach/MK。
關于荔枝“鄙視鏈”的說法，陳厚彬認為更多是網友的調侃，對于從業者來說，荔枝品種其實各有優缺點，各有所愛，口感喜好和成熟月份更體現荔枝品種的特色。
廣東茂名市農業農村電商協會秘書長朱倩瑩也持相同的觀點。她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其實每個荔枝都有自己的特點，更多是適不適合自己。
掛綠素有“荔枝界愛馬仕”的稱號，價格十分高昂。2002年，一顆掛綠果實拍賣價格曾創下55.5萬元的“天價”。現今的價格也在幾百上千一斤，并多會按顆來售賣。去年，北京SKP里的一家超市上架了增城掛綠荔枝，價格為1049元/斤，單顆折合60元。
仙進奉被譽為“荔枝皇后”，果實猶如一顆愛心，外表色澤鮮紅，雖有粗大的突起但不會扎手。果肉大而厚實，入口有很濃郁的蜜香味，嚼起來汁水四溢，口感爽脆。
糯米糍的賣相也是相當出眾，果實比較大顆，看著圓潤飽滿，果殼平整不刺手，十分可人。吃起來口感嫩滑清甜，果核很小。
桂味屬于荔枝中晚熟品種里的佼佼者。果實質地堅硬，表面覆蓋著尖銳的小果刺，拿起來略微有些扎手，剝的時候需要小心翼翼。桂味吃起來和它的名字一樣，有股淡淡的桂花香氣，這也令桂味的甜與眾不同，更顯清爽。
白糖罌則屬于早熟品種，果皮相比其他品種的荔枝要鮮紅許多，表面看起來呈平滑的龜裂片。果肉略帶蜜味，除了甜還帶了點脆，但不足之處就是果核偏大，所含的汁水也偏少一些。
妃子笑是最常見的一種荔枝，得名于唐朝詩人杜牧的一首詩：“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妃子笑的果實比較小巧，外殼紅中帶些綠色，有一種害羞的意味。果肉吃起來飽滿多汁，但靠近核的地方有些酸澀。
對于“妃子笑都是騙北方人的，廣東人壓根兒不吃”的說法，朱倩瑩并不贊同。她表示這是因為妃子笑果殼稍厚，刺突明顯，適合長途運輸，而且產量高且穩定，再加上口味酸甜平衡，比較適合北方的消費者。“其實隨著物流條件的不斷成熟，其他品種的荔枝也在進入北方市場。以茂名的桂味為例，今年有三成賣到了省外。”
在陳厚彬看來，荔枝“鄙視鏈”的存在，反倒從側面印證了荔枝品種的多樣化。
目前全國有600余種荔枝登記在案，常見的就有30余種。除了前文提到的荔枝品種，荔枝還有很多兄弟姐妹，像無核荔枝、荔枝王、桂花香、三月紅、黑葉、白蠟、圓枝、雞嘴荔、玉荷包等，它們一起構成了中國的“荔枝宇宙”。
“對于農產品來說，多樣化的特點非常重要，”陳厚彬表示，多樣化有利于打造差異化的產品，擴大消費者的受眾面，減輕農戶的銷售壓力。
如今，每到水果蔬菜的豐收季，各地幾乎都會曝出滯銷、賤賣的消息。
2018年，湖北省棗陽市近6萬斤桃子滯銷，被傾倒在路邊和魚塘；同年，海南省東方市也出現300多萬斤臺農芒價低賣難的現象，只能棄在果園爛掉。
同樣的事情也曾多次發生在荔枝身上。
2018年，一段欽州村民倒掉荔枝當場踩爛的視頻在網上流傳。原來，當年廣西荔枝大豐收，但同時遭遇“跳水價”，收購價幾毛一斤。部分果農在與收購商談不攏價格后，一氣之下當場把荔枝當垃圾處理掉。
2010年至2020年間，海南至少4年出現過荔枝滯銷的新聞，“2元錢一斤的白菜價”、“妃子笑，果農哭”的情況時常見諸報端。
勝叔表示，遇上收成好的大年，大伙兒卻總是“喜憂參半”。“喜的是產量高、品質好；憂的是大量荔枝集中上市，賣不掉就慘了。”
過去，解決農產品滯銷問題往往將電商作為關鍵抓手。誠然，電商出手確實能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供需矛盾，但卻不能從根本上消除滯銷隱患。
這是因為滯銷的根本原因，是農產品在供給側和需求側出現了失衡，即供給超過了需求。因此，破解農產品滯銷困境更要從供給側發力。
目前，我國農產品供給雖然量大，但在多樣化、品質化等方面還有所欠缺，并不能很好地滿足消費者需求，而真正品質好的品牌農產品則很少出現滯銷問題。
而荔枝恰恰是多樣化特征十分顯著的農產品。據陳厚彬介紹，我國有19種荔枝的產量超過1萬噸，其中妃子笑超過70萬噸，黑葉也達到50多萬噸。“總有一款適合你。”
同時，品種足夠多也有利于產地錯峰銷售，互相銜接，打造屬于自己的特色。比如白糖罌只在茂名種植，提到掛綠就是增城，觀音綠則出自東莞。“從生物多樣性來說，荔枝就是中國閃耀世界的一張名片，”陳厚彬說道。
對此朱倩瑩也有同感。她表示，雖然今年的荔枝產量確實高了，但市場行情也很好，“只要能摘下來就能賣得出去。”
較好的市場行情也讓果農更有信心。隨著這一季荔枝的結束，果農已經開始了對荔枝樹的修剪和施肥，為來年作準備。
關于荔枝“鄙視鏈”，我也問了徐德痕老師。他一邊笑著對我說“沒有的事兒”，一邊遞給新來的女同事四顆荔枝，比我多一顆。
荔枝“鄙視鏈”我還沒有機會感受到，職場“鄙視鏈”我卻已經身在其中了。
作者：余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