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22年11月15日，據多家波蘭媒體報道，有導彈在波蘭境內爆炸并造成兩人死亡。圖為讀者瀏覽當地新聞機構拍攝的圖片。 （南方周末記者 馮飛/圖）

當地時間2022年11月15日，波蘭外交部宣稱一枚俄制導彈落入波蘭東部一個村莊，造成人員傷亡。多家波蘭媒體披露爆炸細節稱，事發地距離烏克蘭邊境數公里，爆炸現場有一個巨大的彈坑和歪倒的農用車。

“我們正在和盟友一起行動，并且不斷強化。”同一日，波蘭總理馬特烏什·莫拉維茨基宣布，波蘭武裝部隊將加強戰備，尤其是空域監測。

對于“俄制導彈入波”一事，俄羅斯國防部發表聲明稱，未對烏波國界附近的目標發起過任何打擊，而公布的一些殘骸照片與俄羅斯的打擊手段無關。

11月16日，路透社援引北約消息人士稱，美國總統拜登向北約及七國集團伙伴通報，波蘭境內爆炸系烏克蘭防空系統導彈引發。塔斯社引述俄羅斯常駐聯合國代表團的話說，波蘭飛彈事件意在挑起北約和俄羅斯間的沖突。

俄烏沖突以來，位于火線邊緣的波蘭以面臨俄羅斯威脅為由，軍備動作頻繁。除了加強常規安全力量外，波蘭還主動申請加入北約“核共享”計劃，希望獲得盟友核威懾的庇護。2022年11月，波蘭國內首座核電站項目也“靴子落地”。

波蘭積極迎“核”姿態背后，是否另有所圖？

先核武再核電，波蘭主動迎“核”

2022年10月初，波蘭總統杜達接受《波蘭報》（Gazeta Polska）采訪時透露，波蘭正與美國就參與核武器共享計劃進行談判，以應對來自俄羅斯的“威脅”。杜達表示，“我們已經與美國領導人談過美國是否正在考慮這種可能性。”

所謂“核共享”，是指冷戰時期美國與北約盟友達成的一項核威懾政策，即在北約部分無核武器國家境內部署美國的非戰略核武器，平時由美控制、監管與維護，戰時在獲得美授權后，由北約國家投入作戰使用。

當前，諸如比利時、德國、意大利、荷蘭和土耳其等北約成員國領土上，部署著超百枚美國B61核重力炸彈。

不過，簽署于1997年的《俄羅斯-北約基本法》規定，在1997年后加入北約國家領土上，北約不能部署核武器或核儲存地點。如果美國同意將波蘭納入北約“核俱樂部”，那將違反當初與俄羅斯的協定。

當地時間10月6日，美國國務院副發言人韋丹特·帕特爾回應稱，“我們不知道在會談期間提到了這個問題。但我可以告訴大家，美國并無計劃在1997年之后加入北約的成員國領土上部署核武器。”

雖然美國反應冷淡，但是關于波蘭“迎核”的討論并未消失。

此前遭抗議而屢屢中止的波蘭核電項目，也迅速迎來“靴子落地”。

據波蘭通訊社11月2日報道，波蘭政府已批準在國內建造第一座核電站，首個核電站合同授予了美國西屋電氣公司。此外，韓國和波蘭產業部門也簽署備忘錄，稱雙方計劃在波蘭中部建造四座核反應堆。如果一切順利，兩座核電站將分別在2033年、2043年完成。

“華沙條約組織解散之后，波蘭沒有抓住機會獲得蘇聯的核武器并成為核武國家，迄今不少波蘭專家為此感到遺憾。”華東師范大學俄羅斯與歐亞研究院副院長萬青松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波蘭的極端保守派一再聲稱本國應該尋求擁有核武器。”

早在2015年12月，波蘭官方就開始公開談論在其領土部署核武器，主動迎合美國和北約的核戰略。

俄烏沖突之前，不少德國民眾已經要求美國撤出核武器，沖突以來，德國反對派也公開要求擺脫美國核武器，波蘭顯然要抓住這一機會，積極游說美國將從德國縮減的核武器轉移部署到波蘭。

“波蘭如此積極的姿態，背后顯然與自己依然揣著的‘核武夢’有聯系。”萬青松說。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師王惟晉博士向南方周末記者分析，自冷戰時期開始，波蘭就從未放棄對獨立核力量的追求。俄烏沖突爆發后，波蘭正好順水推舟，試探發展并擁有核武器的空間。如今，波蘭借助核電站項目建設波蘭國內第一座核反應堆。雖然說該反應堆名義上是旨在提供能源，但實際上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當地時間2022年3月8日，波蘭熱舒夫市部署的美國陸軍“愛國者”導彈防御系統，旁邊一架意大利軍用運輸機降落在跑道上。 （人民視覺/圖）

迎核背后：歷史與現在

2022年11月11日是波蘭國家獨立紀念日。這一天，波蘭總理馬特烏什·莫拉維茨基在《加納時報》上發表署名文章。

他寫道，“123年前，由于俄羅斯、普魯士和奧地利三個大國達成協議，波蘭第一共和國不復存在。長達123年時間里，波蘭從地圖上消失，但它存在于波蘭人的心中。”

“我們一定要維護主權！”莫拉維茨基在文章中稱，“這就是為什么波蘭將在不久的將來撥出2%的GDP資金用于國家安全，為什么要建造波羅的海能源管道，以及投資建設核電站。”

這篇發表在獨立紀念日的文章，為波蘭數月來頻密的“迎核”動作，提供了一個注解。

“其實波蘭的地緣政治安全感一直都不強。”王惟晉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從地形上看，波蘭國土的大部分地區是平原，無論是冷兵器時代還是熱兵器時代，波蘭都是易攻難守的地區，非常容易遭到外來入侵。

屢遭亡國、瓜分的傷痛，成為不少波蘭人的民族記憶。

1918年11月11日，借助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契機，波蘭終于沖破了“三國瓜分”的黑暗時代，以獨立國家的姿態重返歐洲版圖。但好景不長，波蘭很快再次陷入與蘇聯、德國的戰火，甚至在二戰中再次陷入被瓜分慘境。直到現在，波蘭依然把創作于18世紀的《波蘭絕不滅亡》作為國歌。

為了自身安全，二戰后的波蘭持續尋找“保護傘”。東歐劇變后，波蘭加入北約，積極要求北約協助波蘭推動軍事現代化，派遣部隊參與聯合演習，甚至游說北約在波蘭建立永久基地。2020年，美國與波蘭簽署了“加強防務合作協定”，為美軍在波蘭長期駐軍提供了相關的法律基礎。

2022年俄烏沖突爆發后，歐洲安全局勢發生改變，波蘭的“不安全感”與日俱增。

萬青松向南方周末記者分析，從現實來看，波蘭面臨來自鄰國俄白兩國越來越多的軍事壓力：俄烏沖突以來，俄羅斯強化在加里寧格勒地區的軍事部署，而波蘭與之接壤，兩國邊境線長約210公里；白俄羅斯也在2022年2月舉行的修憲公投中，允許在本國永久部署核武器和駐扎俄羅斯軍隊。

從歷史來看，波蘭與俄羅斯之間的歷史積怨頗深，深刻影響波蘭對國家安全的認知。尤其是波蘭國內的“恐俄癥”，借助俄烏沖突被進一步放大，進而導致不安全感上升。

在此背景下，波蘭當局采取多重手段強化自身國防。

據波蘭IAR通訊社報道，波蘭計劃從2023年開始至少撥出GDP的3%用于國防，高于2022年的2.2%。波蘭武裝部隊預計將增加到約30萬人，其中包括25萬名職業士兵。

在濃厚的“迎戰備戰”氛圍下，波蘭主動“迎核”。

波蘭政府發言人彼得·穆勒2022年11月表示，波蘭正在強化武裝力量，因為擔心受到俄羅斯的攻擊。“要從武器方面保證自己的安全，這一點對我們國家至關重要。如果我們這時不做必要準備，就是政府的重大過失。”他說。

王惟晉向南方周末記者分析稱，在俄烏沖突爆發之前，波蘭人已經視俄羅斯與白俄羅斯為最大的地緣政治威脅，這兩個國家可從北部、東部兩個方向同時鉗制波蘭。而烏克蘭在波蘭的東南方，若烏克蘭無法成為親西方陣營的一分子，波蘭國家安全的形勢將會變得更差。

俄羅斯外交部發言人扎哈羅娃11月2日表示，來自60多個國家的8000多名雇傭兵已抵達烏克蘭。來源國家中，排名第一的正是波蘭。

“華沙當局也非常擔心會成為莫斯科方面下一個針對的目標，因此持續加強軍備，加強與北約的軍事協調是必然之舉。”王惟晉說。

試探“擁核”空間

在維護自身安全之外，波蘭“迎核”也有其他考量。

海南大學教授、國家安全專家李大光向南方周末記者分析，歷史上，波蘭屢受外族入侵，一度四分五裂。在俄烏沖突中，波蘭接收了數量眾多的烏克蘭難民。諸多因素影響下，波蘭“迎核”或者加強軍備，也是維護自己安全而出現的應激反應。但不容忽視的是，波蘭也想借機深層次融入北約，甚至寄希望于把北約納入波蘭的國家防御系統之中。

回顧俄烏沖突可見，火線邊緣的波蘭堅定地站在烏克蘭一邊，成為北約東翼名副其實的先鋒。

2022年2月24日以來，波蘭已經接收了數百萬烏克蘭難民。截至2022年7月，波蘭向烏克蘭提供了價值近18億美元的軍事援助。

在2022年9月28日接受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采訪時，波蘭外交部長茲比格涅夫·勞表示，波蘭在所有軍事支持方面僅次于美國。

除了力挺烏克蘭外，波蘭與美國關系也異常緊密。

《今日俄羅斯》電視臺報道，2022年2月，美國向波蘭部署了1.2萬名士兵，并計劃再向那里派遣500多名士兵，這是有史以來美軍在波蘭駐軍人數最多的時候。

當地時間11月7日，波蘭國防部長布瓦什恰克宣布，波蘭正在對中西部波伊茲的軍事基地進行擴建，未來將提高美軍在當地的后勤保障能力。他還表示，基地未來幾年將擴建機庫、燃料儲存以及倉庫等設施，為美國戰斗航空旅和配屬的“阿帕奇”武裝直升機提供軍事后勤保障。

“波蘭一直是俄羅斯最強烈的批評國之一，希望與美國建立‘特殊關系’，進一步加強北約東翼防御的軍事基礎設施建設，來威懾俄羅斯。”萬青松向南方周末記者分析，“波蘭以此配合美國對俄搞核軍備競賽，試圖讓俄羅斯卷入、消耗國力。”

“借助打‘俄羅斯牌’，波蘭可以從軍事上，變相地構建波蘭自己的核能力。政治上與美國建立‘特殊關系’，提升波蘭在中東歐的影響力。”萬青松說。

王惟晉也認為，俄羅斯帶來的地緣政治威脅，并不是波蘭主動“迎核”的全部動因，波蘭也希望借美國的力量，逐漸發展出屬于自身的核威懾力，繼而提升國際地位。

“對于波蘭來說，烏克蘭在俄烏沖突中的勝利，將是雙份獎勵。”正如英國《衛報》11月13日報道評論稱，倘若烏克蘭一方獲勝，將有利于提升波蘭和烏克蘭在歐盟的話語權，甚至成為未來歐盟的制衡力量，“一個橫跨東歐的統一區域，擁有超過1億公民的人力和經濟能力，可以抵消德國在歐盟的主導地位。”

雖然波蘭積極“迎核”，但美國和北約反應冷淡。美國為什么拒絕波蘭？難道真的是為了遵守1997年與俄羅斯的“君子協定”嗎？

萬青松認為，從自身安全利益來看，美國顯然看到了波蘭“核共享”提議背后存在的巨大軍事風險，尤其是波蘭作為俄羅斯鄰國，美國很容易被拖入俄羅斯與北約之間的直接沖突，包括核沖突。

王惟晉認為，一方面，美國希望歐洲的盟友依賴自身的核力量，不希望有更多的盟友擁有獨立的核打擊能力；另一方面，美國不希望在俄烏沖突的背景之下進一步刺激俄羅斯。

李大光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在俄烏沖突的節骨眼上，美國不會“引火燒身”。從維護美國自身利益、區域利益來考慮，遵守1997年北約與俄羅斯的“君子協定”，反而會幫助美國贏得“負責任核大國”的贊譽。

不過，波蘭雖然無法加入北約“核共享”計劃，但可能退而求其次，從北約盟友中獲得其他防御支持。

2022年10月7日-8日，波蘭民意調查機構IBRiS發起一場問卷調查，超過1100名受訪者參與。調查顯示，54.1%受訪者認為，波蘭應該參與核共享計劃。只有29.5%受訪者對此表示反對，其余受訪者表示中立。

波蘭主動“迎核”引發國際熱議。支持者稱，波蘭捍衛國家安全無可厚非；反對者則認為，可能加劇地區不安全因素。另一方面，波蘭迎核行動也引起了俄羅斯一方的警惕。

俄外交部長拉夫羅夫10月30日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波蘭正在尋找時機，以便美國人也在那里放置他們的核彈，這種情況非常令人擔憂。”此前，白俄羅斯外交部長弗拉基米爾·馬克伊也提出，“如果核武器真的要部署在鄰國境內，白俄羅斯也可能采取更強硬的措施。”

在萬青松看來，波蘭政治家的“迎核”言行，顯然是不負責的政治行為。當務之急是，各方既要減少核沖突“口水戰”，又要防止核對抗升級。近期，芬蘭總統已經明確表示，不尋求在其領土部署核武器，這是值得波蘭政治家效仿的最新案例。

“我認為波蘭最終‘擁核’成功的機會極其渺茫，尤其是現在波蘭的地緣政治立場是完全倒向西方的，其國家安全依仗北約，美國不希望波蘭‘擁核’，而對面的俄羅斯則更不希望了，波蘭沒有跟這兩國叫板的能力，因此現在能做的，也僅僅是試探‘擁核’的空間而已。”王惟晉說。

南方周末記者 毛淑杰 南方周末實習生 丁玉林 張晟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