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強“小胖卷”

張春燕

2021年夏天搬入新居前，特意去買了幾盆耐旱好養的多肉植物。其中一盆，上面有5株小植株，肥厚的葉片，像螃蟹的爪子一樣卷曲可愛，上尖下寬，其上嵌著帶狀白色條紋。身形小巧但不單薄，顏色清淺卻不單調。

從夏歷秋，經冬入春，在將近一年的時間里，這肉肉看上去都沒什么明顯變化。只是感覺比剛買回來時要顯得密實一點兒，葉片與葉片之間的距離更近一些，葉片長胖了點兒，顯得更有生氣。

到今年初夏，一向好奇心強、喜歡用“形色”軟件查看植物名稱的我，才來查看家里的這盆“小胖卷”。一查，它的名字里還真有個卷字——條紋十二卷。給植物取這有點兒長的名字，相當于漢族人給孩子取四個字的名字了。

今年5月，我們家“小胖卷”的葉腋間，長出了長長的、細細的花梗。看上去纖巧秀雅，楚楚動人。這是它要把積蓄了近一年的能量釋放出來，把它那婉曲纖細的心思表達出來了。不久，花兒陸陸續續開了。花苞細長，花朵很小，那上面藍紫色的花瓣，如聰明伶俐、纖巧可愛、羞澀嬌美、翹著小嘴的精靈，讓人頓生愛憐之情。

2022年的夏天，我所在城市遭遇了幾十年不遇的極端高溫、干旱天氣，近兩個月無有效降水。我和家人到外地避暑房生活了一段時間。待回到家中一看，陽臺上的綠植死了一半，沒有死的，也蔫蔫的缺少生氣，如一些經歷過繁盛、走到了暮年的人，因為沒有被注入新能量，看不到絲毫的生機和希望，喪失了對生活的熱情和信心。

唯有條紋十二卷，那貌似不起眼，低調謙遜、卷曲虛心、色彩平淡的“小胖卷”，沒有絲毫的頹唐和病態，看上去跟平時沒什么兩樣。成了我們家陽臺上最讓人感受到不屈、不竭生命力，不干、不死一顆心的綠植了。

出于驚異和敬意，再查資料，得到的信息是：條紋十二卷非常耐旱，30天不澆水也照樣生機勃勃，而且還特別的耐陰。它那些微微卷曲、綴著斑馬紋的綠色葉片，每一片都寫著熱愛天空和天空上的小鳥白云、熱愛花盆和盆里的泥土養分、熱愛自己和自己身體的卷曲舒展、熱愛所有日子和日子里的陰晴變幻的宣言。這樸素自然、簡單明亮、快樂倔強的宣言，讓人感動，讓心柔軟。

有一位朋友，自幼喜歡植物。從沿海一家企業辭職后，他回到家鄉流轉了200多畝地栽種植物，從事種苗繁育、租售花卉和綠植等。3年過去，眼看著培育的花卉和植物可以走向市場、逐步進入投資回收期了。然而，2022年這場特大高溫干旱，讓他園地的花卉和植物損失大半。他看著漫山漫坡枯萎的植物、干死的花兒，欲哭無淚。經濟壓力和精神焦慮，讓一向還算樂觀的他變得寡言，獨自蜷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9月中旬的一天，他誰也沒說，獨自出走了。家人發現，他沒帶手機，沒帶錢包，也沒帶隨身拿的手包，多方尋找，不見影蹤。

3天后，他自己回到了家中。他神態安詳，語速平穩，似乎什么事兒也沒有發生。原來，那天早上，心里郁結著太多焦躁與憂慮、一夜未眠的他，跑到自己的植物園走了一遭。在滿目的殘枝與枯葉中，他驚奇地發現：有幾株樹梢已經干枯、看不到丁點兒生命跡象的老樹，在樹的中部和根部，特別是靠近泥土的地方，長出了幾片嫩葉來。還有一片花圃，原本枝枯葉黃的植物上，竟然有一兩朵小花在那兒探頭探腦，向他露出微笑。雖然那花看上去很小、很弱，但它們那笑容，羞澀中帶著幾分俏皮，特別天真可愛。這是自9月初以來斷斷續續幾場小雨滋潤下，樹木和花兒們對雨水的報答，對自身生命的明確表態。

大為感動、大受震撼的他，沒有回家，而是直接下山，步行到了20公里外的山村、一位林業大學退休的老教授家，他什么話也沒說，把自己扔在教授家的沙發上，結結實實睡了一大覺，直到第二天上午才醒來。他沒有說出自己什么都沒帶離家出走的事兒，而是跟教授探討起了旱災后苗木的補種和養護，跟著教授去了一家示范苗圃觀察學習，心里有了底。在第三天晚上，氣定神閑地回了家。

如果我們生活的世界是一個色彩斑斕、生命多樣的植物園，那么，我們人類就是一棵棵有思想、有感情、會謀劃、懂執行的行走的特殊植物。因為世事的磨礪，因為不期而至的事件，比如高溫，比如干旱，比如傷痛，我們的身體，還有我們的心，會慢慢干枯、萎頓。但大多數人還是憑借對生命的熱愛、對未來的渴望，頑強堅守，用心應對，最終迎來和風輕拂、細雨滋潤、身心慢慢舒展的一天。就如經過寒冬、熬過苦夏的條紋十二卷，雖然生長緩慢，但它一直在用心養護身體、暗中積蓄能量，等到花開季節來到時，倔強地向外生出長長的莖，在貌似細弱卻又韌性十足的枝頭開出花來，讓世界看到它自由、舒暢、秀麗的一面。

這“小胖卷”以及和它一樣倔強可愛的生命，卷曲的是形貌，是呈現給外界的樸實謙遜的外表；舒展的是內心，是向天地萬物也向自己表達愛意與尊重的姿態。

（作者系重慶市作協會員）

編輯：羅雨欣

責編：陳泰湧

審核：王 成